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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友谊:走,“朝山”走

 石榴花文艺 2020-05-21


走,“朝山”去

文/魏友谊

生在平原,眼里都是平川,小时候眼界浅,世界小。看远山,但不知有多远,像看见星星月亮不知道有多远一样。

祖母每年去“朝山”,山必有庙,祖母到底是去“朝山”还是去“朝庙”?没明白。路上走两天,住一两天,回来再走两天。带上干粮,拄上拐棍,晃着小脚随几个老婆婆就去了。记忆中祖母似乎一直很老,常年穿蓝色灰色衣裤,从未艳丽过。其实,我记事时,祖母不过50多岁。而山,离家也不过20多里,悠悠地走上两天去朝山,是一件多么洒脱的事。

回来后,祖母总会从包袱里掏出一把花生或者瓜子,分给我们姊妹,说是神龛面前献的,吃了吉祥。远处的山就多了神秘,山里原来住着神仙。

当渐渐长大,上学去了山区,工作又在山区。这里的山是北山,祖母的山是南山。

重重山川阻隔了我的视线,也阻隔了我的理想,一次次欲飞越崇山峻岭拥抱我想要的生活。可理想究竟是什么呢?我却是盲然的,但我知道绝不在深山。急切地想逃离,上班四年以后,我终于离开,回到可以望见远山的家乡。

离开深山,跳入尘世的尔虞我诈之中,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的迟钝、呆头呆脑;别人却是老辣圆滑,才开始琢磨如何与他们相处。

平川有平川的鸡飞狗跳,有次序井然的工作要做,有我要拥有的许多物质,有生意场,也有了一次次辞工和应聘。

偶尔也走进山,骑上车子去山边绕一圈。有时和几个小同事相约骑车去清凉山,去高冠,去楼观台,山,于我也就仅此而已。

当再次对山像少年时向往,已近不惑。高兴了,上山去,郁闷了,上山去。 单单想念山了,也上山去。于是,一次次进山,愈走愈深,愈爬愈高,不喜热闹,只两三随行足矣。

想起一个词,叫欢喜心。欢喜心必是相互的,不然生不出欢喜。你若在对方的神情中,枝叶繁茂或凋零处,看不到它见到你的欢喜,你的欢喜心无从有。但我与山有。

冬天,大雪纷飞,山遥遥喊话:“最是清寂时,想与你正好相伴相点缀,快来。”春至,山托付满山的山桃花先向我招手,然后说:“我开始换新装了。”夏天,流水潺潺,直流至近旁河道,河水默默与我耳语:“山间溪畔葱绿地衣遍布于石,树木遮天蔽日,不如来乘凉。”秋天,更是声声呼唤,喊得天也远了,云也淡了,说:“叶子已经红满山坡。”我忙忙地一次次奔赴而去。

山若招邀,我必赴会。这是我们灵魂的契合相见,每次都欣喜异常。与山在一起,还原最本真的自我,不管是不停地走在它胸怀还是站在山之巅,抑或静坐山谷,心始终是欢喜的。看不尽赖着它怒放的各色野花,认不完承载它厚爱的各种树木和灌丛,这些不管珍稀还是无名的植株,只有大山可以如此宽容的成全它们枝蔓任意地成长。

此时,想起祖母的“朝山”。理解了世代方言中留下的古意、深意与禅意。走山,转山,上山,爬山都是朝山,如果你也理解山的浩荡与宽仁。

去朝山,走进山,山会告诉你什么是放下,什么是静谧之美,什么是空谷幽兰。

朝山路上,灌木丛生中一枝枝高贵典雅的百合,兀自开着。曾以为,百合是适合握在手中献给最圣洁的情感的,山间看见,蓦然发现,百合最适合的是纯净的环境,献与不献,她依然属于纯洁的情感,心到,一切情谊皆会到达。

山巅草坡上,都会遇见不同的野花肆意地开着,摇曳着。颜色比百合艳丽,却不像百合牡丹莲花般大骨朵,一定是小巧的,簇簇朵朵。尽量缩小身躯抵御风寒的袭击,不管花开多小,多么短暂,顽强地把它们的美丽献给长天和大地。

走山时,常觉自己和花草树木小兽无异,是一只游走的兽。短诗记之:

    丛林幽谷  小溪潺潺

    沿溪水  跃过大石小石

    一条小径脚下漫延

    抬头  葱茏的浅绿

    如云似雾  镶在蓝天

    花草的天堂

    交头接耳  无需方寸

    风  不时的骚扰

    乱了叶的安静

    我  如一只游走的兽

    融于这深谷的清寂与狂欢

    等待谁

    一川的生命

    盛开  妖娆

    挺拔  洁净

    露水  伏在草叶上

    未曾谋面的大珠小珠 

    泛出七彩夺目的光

    自己和自己做着迷藏

    一滴水

    一朵花

    大树小树

    每一块石

    都唱着的它们的歌谣

    谁奈何得了

    盛开  妖娆

    挺拔  洁净

    游走的兽

    和山谷共了一个名字

山伏于地面,千百年岿然不动。生而为人,出生始,总想奔出大山,在喧嚷处求得存在感。求功名利禄,求珠光宝气,求灿若星辰。又有多少人追过后,终是隐了。从山出发,又复归于山。走,山不留,回,山接纳。

每次朝山,总会遇见大小庙宇,或简陋的修行者避所,多不惊扰,悄悄绕过。
    

人于山中,是最自然的状态。活在人堆,我们喜衣物的靓丽,物质的丰富,总在不停地对比。欲望不停地攀升,当这些俗物无休止地蔓延,灵魂是否也在趋向仁义高贵?精神是否也在追求高山仰止?情感纠结处,是否存在大爱和善良?

不如布衣素餐,沐风临月,和山对话,和书中圣贤高士对话。所有虚荣啊、欲望啊、困惑啊,都成了皮屑,落于脚下。还原出超尘脱俗,清朗光洁,被清风溪流陶冶过,被大山浩荡包容之气恩惠过的人。

《诗经.终南》有云“终南何有,有条有梅。终南何有,有纪有堂”,《诗经》中的终南是丰盛气派又有诗意的,其中的“梅、纪、堂”都有双解,怎么去理解都是美好丰茂。唐代诗人祖咏在《终南望余雪》中有“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积雪浮云端”,即山顶未消融的余雪像浮在云端,虽有夸张,也可见终南山巅之高。终南山自商,伯夷叔齐两兄弟开始,就多有高士隐居于此,给终南山增添了一种文化和飘逸之气。山也给了多少清逸俊士身心最后的收容之所,使得他们在自然之中修复得更加圆融和超逸,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空谷幽兰》中的幽兰,正是隐士之风,在空谷久久回响。你若细细倾听,一定有声。

山,同时养育了多少饥寒百姓。记得父亲退休后,依然对柴火有着珍爱之情。虽然生活不必他再操劳,可他却在退休后,挖树根。有果农砍掉果树后,一排果树根廉价出售,父亲便英勇而兴奋地拉着车子,带着他齐全的工具买上长长一溜,母亲伴着去刨树根。我们即使再反对,业依然无效。他和母亲的快乐劳作我们无法阻挡。拉回便一年有了事做,楼上常年空着的堂屋,楼上楼下屋檐下都是堆着大堆码得整齐的柴火,院落里到处都是正在晾晒的柴火。父亲总说,假如没有我了,够你妈烧多年了。的确是,父亲已去了8年,在床上病了10年,现在楼上的堂屋里还剩着一小堆柴火。

我们阻挡他去挖树根,他却说,当年和叔父如何艰难一人一辆农用人力车去二十多里外的山里砍柴,浅山被人们砍光了,他跟叔父尽量走深一些,砍一些好柴火。进一趟山,家里的烟火才可重新燃起,生命才有希望。过去的岁月不堪提起。

山给我们祖辈提供了救命的稻草,在衣食无着的时候,就会进山砍柴,割扫帚卖钱接济生活。山没有拒绝任何人,总不遗余力地给予,砍了割了长,再割再砍再长,直到我们的父辈熬过最苦的日子,艰难抚育我们这些子女长大成人。

如今,我们不再那么需要大山,大山成了我们的休闲之所。可人们有时却在饱食之外,肆虐大山。当年砍材,于人是山的恩赐,于山是神圣的使命。现在的大山,给予我们更多的是精神。

春天,槐花开时,山底到山腰会有大片的槐树。你若爱山,你也会心疼不已,碗口粗的大树许多被拦腰砍断,是摘槐花者,男的拿着砍刀,斧子,女的手提一个塑料袋。只见砍断的树上更多的花叶已失了生机,整棵大树蔫蔫地耷拉着,卧在地上已经疼死。为尝鲜砍断一棵大树,这是我们人类的强大吗?比树强大吗?你再走,会更痛心,去年或者前年的槐树尸身横七竖八地躺在山坡,随处可见。有的连着筋骨挂在半空,黑色的枝干,参差不齐的裂骨戳着蓝天!槐花正在盛开,槐树林中有锯子来回的拉扯声,有砍刀斧子霹雳声,有折枝的咔嚓声,还有男男女女不绝的欢笑声!

我声单,愤怒传不到满山欢笑着的耳朵。槐花,当年也是祖辈度饥荒的必须食品,让春荒安然。现在槐花依然是我们故乡的代名词,我们一样贪恋槐花的香气。可是,可否能温柔一些,慈悲一些,一树一生命,和我们人类无异。它正在成长,正是生机勃勃之时,正在孕育梦想,梦想成为一片浓阴或者一根巨椽。人类却生生将它毁灭!

在我们生活日益丰美的今天,大山也渴望绿意盎然,不喜它生命满身伤痕,或被生生夺命,更不喜给天空、大地和所有眼眸留下满目疮痍的暴力行为。

当然我也看见,如我一样热爱大山的人更多。他们小心地行走,不忍踩疼一朵花,不忍弄脏一潭水。偶尔拔一束花回家,那花一定是种植在景致的瓶中,直至风干,成了干花,又是一景,灵魂的香气长久不散。山间有蝴蝶翩翩,会觉它是为我起舞,它可否也知道,我同样为它而来。

朝山,相遇很多,都是缘。与山与石,与花草蝴蝶溪流,与树木和云朵。欢喜心生。

(首发于中财论坛)


(作者简介:魏友谊,网名:牧心。西安市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有多篇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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