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没错，我就是那个《红楼梦》里结局最好的姑娘

作者：鎏金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小红原本不叫小红，她的大名是林红玉，因为名字里的“玉”字冲撞了宝玉和黛玉，才改了这么一个毫无辨识度的名字。

 

这就是身为奴才的悲哀，主子的喜好和心意，常常能够轻易操纵或改变她们的命运。名字不由自己掌握就罢了，可怕的是连同整个人生都一起变得身不由己。

 

01

在众多的奴才中，小红算是有背景的。

 

她的父亲林之孝，是荣国府的大总管。有这样一个有头脸的父亲做靠山，按理说小红的路应该比别人更加畅通无阻。

 

可实际上，豪门丫鬟们的最终归宿，往往更多悬念和变数。

 

贵族少女们只需要在和自身匹配的阶级中选择门当户对的男子即可，而丫鬟，面临太多的岔口。

 

有的人幸运地被男主人看中，从奴才升级为姨娘，享下半生的荣华富贵，比如袭人。

 

有的人被草草地拉出去配个小厮，比如四儿。

 

有的人更悲惨，一个不小心触到主子的逆鳞，被逐出门，不得善终，比如晴雯。

 

这些迥然不同的走向，令人感慨唏嘘；这些大起大落的可能，让人心旌荡漾。

 

故事伊始的小红，青春正茂，揽镜自照，虽然不是最好的容貌，倒也俏丽甜净。而自恃有些资本的人，总是不甘寂寞的。这个宝姐姐口中“眼空心大”的女孩，决心去往众人眼中最高处。

 

小红为自己确立的第一个目标，是宝玉。

 

要接近宝二爷，小红有着先天的优势。早在大观园刚刚落成之际，她就被分配到了怡红院，而宝玉后来偏巧选了这里做居处，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无奈宝玉身边还有一大群怀揣类似小心思的大丫鬟们，这些人伶牙利爪，结成铁板一块，让人无从下手。群敌环伺之下，小红只能在外围打转，做些粗活，连主子的面都见不到。

 

这一日，宝玉要喝茶，日常侍奉的几个大丫鬟都不在，小红终于得到了一个露脸的机会，引起了宝玉的关注。谁知一场好戏还没来得及延伸，就被匆匆赶回的秋纹和碧痕打断了。小红的那点想要往上爬的虚荣念想，被毫不留情地抖落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要狠狠地踩上几脚。

 

事情还没做就被捉住了首尾，还引来一番羞辱，小红的心，不觉灰了一半。

02

其实，她的路线，从一开始就选偏了。

 

这大概是所有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们最容易犯下的错误：偌大的世界像卷轴一样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未来似乎有无限可能，来不及检视自己的内心，就被那最光鲜的东西迷了眼，至于这是否适合自己，竟然也无暇多想了。心头一恍惚，脚底下便也踉跄着被世俗大流裹挟而去。

 

只可惜偏离了本性的路，常常走不远，更走不快乐。

 

怡红院的女孩子，大多没有和现实世界过招的能力，比如麝月，连银子都不会秤，她们的生存在很大程度上仰仗于宝玉的怜香惜玉，出了这方天地，前途大抵堪忧。对于她们来说，离开怡红院不啻于一场灾难，但于务实的小红来讲，却是奔赴人生巅峰的转机。

 

在攀附宝玉失败，度过了一段郁郁寡欢的日子后，小红逐渐恢复和重建了内心的秩序。

当小丫头佳蕙为小红不得重用打抱不平的时候，小红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愤懑，只淡淡地说：“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这番话说得颇有见地，脱离了一个丫鬟的格局。当其他莺莺燕燕都认定大观园是她们一辈子的归宿的时候，小红这个局内人却能够跳脱出自身的限制，清醒地预测了盛宴必散的收稍。既然只是生命中短暂停留的一个驿站，又何必在意这一城一池的得失呢？

 

有了这样的信念做底色，小红的内心变得平静而阔大。生活还在继续，她该浇花浇花，该喂鸟喂鸟，静静守候下一个机会。

 

03

这一天，凤姐逛大观园身边没带侍从，就近冲几个丫头招了招手，机警的小红也在其中，她立即弃了众人，跑至凤姐前，堆着笑问：“奶奶使唤做什么事？”。

 

阅人无数的凤姐很快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丫头生出了几分好感，给出了“干净俏丽，说话知趣”的初步评价，不过对于小红的办事能力，她还存着几分疑虑，因笑道：“我的丫头们今儿没跟进我来。我这会子想起一件事来，要使唤个人出去，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说的齐全不齐全？”

 

快人快语的小红毫不含糊，“奶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说去；要说的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任凭奶奶责罚就是了。”言语大胆自信，透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气和担当。

接下来的任务自然是完成的既顺利又出彩，尤其是一大段绕口令似的“奶奶”论，充分展示了小红清晰的思路和流利的口才，正对了泼辣爽快的凤姐的胃口。凤姐于是当场拍板，准备向宝玉讨了小红，放在自己身边重点栽培。

 

其实，对于新的工作平台究竟能够给自己带来哪些福利，年少的小红也做不到心知肚明。她也只是懵懵懂懂地感知到“跟着奶奶，我们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儿，也得见识见识。”

 

实在很好奇众人听说小红跳槽成功这个爆炸性消息后会是何种反应？

 

诸如晴雯碧痕之类，大概会再追加几句冷嘲热讽，一边巴不得小红早早从凤姐这根高枝上掉下来重重摔一跤，一边又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身边终于少了一个不安分的竞争者。

 

小红的父母林之孝二口子，大概会喜忧参半：当初安排女儿在怡红院就是为了找个闲差安静度日，就如同现在的父母都希望女儿不要太累，做个公务员平平顺顺到老是一个道理。谁料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冲劲和想法，锥处囊中，终究还是一不小心冒了个尖。跟在高人身边当然好处多多，但辛苦和奔忙也是少不了的，未来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好。

 

年轻的小红，热切地期待着重新启程，周遭的议论和眼光，她听不见也顾不得。她只知道，那些怀才不遇的日子成了过往，她终于找到了自身正确的打开方式。

 

04

 

职场出现转机的同时，小红在情场上也一度柳暗花明。

 

如果说小红得到凤姐的欣赏是良将慧眼识俊才，那她和贾芸的缘分就是二个势均力敌的人，相逢在了更高处。

 

是的，在贾宝玉之后，小红把目光转向了贾芸的身上，经历过一次尴尬的失败后，小红更加成熟务实了，相比遥不可及的宝玉，她理智地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自己能力范围内更容易得到的贾芸。

 

而事实证明，无论在处境还是行事风格上贾芸都和小红匹配度惊人。

 

贾芸是贾家宗族的子弟，但属于侧系旁支，家中父亲早亡，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如果他再不积极靠拢荣国府的权利中心，谋个像样的差事做做，大概等待他的就是彻底的边缘化和阶级滑落了。

 

和小红一样，贾芸在为生存奔波的路上也饱尝了人情冷暖：即将到手的差事被族中其他子弟截胡，去舅舅家借钱遭到冷遇，低三下四奉迎贾府的主子。幸运的是，最终他也凭借着高情商和好口才赢得了凤姐的赏识，谋到了在大观园种花草的差事，逐渐步入正轨，和小红可谓是殊途同归。

 

同样是在生活的暗涌里一路跋涉过来不甘平庸的人，小红和贾芸有着类似的欲望和辛酸，这让他们在爱情以外，还多了一分惺惺相惜的理解。本质上，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因此，他们的感情推进坚定，迅速，务实。通过一条手帕的传递，就印证了彼此的心意，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年少初读这段情节时，惊讶之余心中有些鄙夷，觉得二人的恋爱史过于仓促和粗糙，缺乏宝黛恋情中的迂回曲折，显得那么直白和浅显。

 

长大后再品味，宝黛爱情与红芸爱情不正是天上和人间的区别吗？宝黛是浪漫主义爱情的信徒 , 红芸则是现实主义爱情的典范。

 

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都是活在云端的神仙，他们可以用一生的眼泪和几世的轮回去演绎一段愁肠百转，非你不可的爱情。这样的感情，虽然令人艳羡，但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消受的起的。平凡如你我这样脚踏大地的普通人，要在喧嚣的世界里，短暂的人生中获得世俗的幸福，大概都要如小红一般放弃执念，迅速出击，不断试错，及时调整，远离那些消耗自身的眼泪和情绪，方能修成正果。

 

05

 

至于小红的结局，因为《红楼梦》后四十回的失落，我们遗憾地无法看到真正的版本了。

 

但根据各种线索，我们大致可以推断，小红应该会拥有一个不错的人生走向：跟在凤姐身边得到不断的磨砺，也成了凤姐似的女强人，与贾芸夫唱妇随，日积月累下来二人很可能会出府另起炉灶，实现从奴才变成主子的逆袭，避开贾府树倒猢狲散的悲剧结局。

 

而那些曾经羞辱过她的丫鬟们却在岁月无情的流转里逐渐衰老，从明媚新鲜的少女变成目光混沌的老妇，或死或嫁，最好的不过做个仰人鼻息的姨娘。她们，早已各自运行在不同的轨道上。命运的密码，也在当初各人的选择中暗暗写就。

 

难得的是，发达之后的小红贾芸夫妇并没有忘记旧日的情谊，在贾府被抄家覆没之后，二个人对旧主宝玉和凤姐施予援手，成了他们荒凉人生中的一丝依凭。还记得宝玉手书的“绛芸轩”匾额吗，绛者，大红色，恰恰就是小红和贾芸名字的结合。

 

宝玉当初提笔濡墨的时候，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二个身处低位的少男少女在最落魄的时候携手为他提供了一方瓦片遮风挡雨，人生的反转是多么的无常与讽刺。

 

在掌握了自身命运后，还能够对别人伸出善意的援手。小红的故事，给了每个平凡人温暖有力的慰藉。

 

多年以后，当荣国府上下众人早已散落得不知所踪的时候，小红还安安稳稳地活在人世间。躺在自家舒适的摇椅上，往事通通漫上心头：历经风吹雨打，曾经的失落和繁华都不值得一提，那些比自己尊贵，美丽和聪慧的女子最后都难逃逐水飘零，香消玉殒的悲剧命运。

 

反而是自己，成了那个结局最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