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陰陽五行說，爲二千年來迷信之大本營。直至今日，在社會上猶有莫大勢力。今當辭而闢之故考其來歷如次。 一 陰陽二字語意之變遷 陰陽兩字義之見於說文者，阜部云：『陰，闇也。水之南山之北也。从官，侌聲。』『陽，高明也。从官，昜聲。』然阜旁乃孳乳後起，其原字實爲侌昜。雲部云：『雲，雲覆日也。从雲，今聲。侌，古文。』勿部云：『昜，開也。从日，一，勿。一曰飛揚；一日長也；一曰疆者衆兒。』侌字所从之「云」，即古雲字。侌爲雲覆日，此其本義。引申爲凡覆蔽之義。覆蔽必闇，因又引申爲闇義。背日之地必闇，城市多倚北而背日，因又引申爲背面或裡面之義。此陰字字義變遷之大凡也。昜从日一者，日在地上，即日出之意。从勿者，說文云：『勿，州里所建旗象。……』日出地上而建旗焉，氣象極發揚，此其本義。引申以表日之光彩，故日稱太陽，朝日稱朝陽，夕日稱夕陽。日出則暖，故又引申謂和暖之氣爲陽氣。向日乃能見陽光，故又引申爲正面或表面之義。此陽字字義變遷之大凡也。南北向背相對待，故陰陽二字連用，常以表南北或表裡之義。 陰陽兩字相連屬成一名辭表示無形無象之兩種對待的性質，蓋自孔子或老子始。孔老以前之書確實可信者，一曰詩經，二曰書經，三曰儀禮，四曰易經之卦辭爻辭。儀禮全書中無陰陽二字，可置勿論。其他三經所有陰字陽字之文句及意義，列舉詮釋如下： 詩經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衞風終風）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衞風谷風） 陰靷鋈續。（秦風小戎） 芃芃黍苗，陰雨膏之。（曹風下泉） 迨天之未陰雨。（豳風鴟鴞） 三之日納于凌陰。（豳風七月） 又窘陰雨。（小雅正月） 旣之陰◎女，反我來赫。（大雅桑柔） 殷其靁，在南山之陽。（周南殷其靁） 君子陽陽，左執簧，右招我由房。（王風君 子揚揚） 我送舅氏，曰至渭陽。（秦風渭陽） 春日載陽。（豳風七月） 載立載黃，我朱孔陽。（同上） 湛湛露斯，匪陽不晞。（小雅湛露） 曰歸曰歸，歲亦陽止。（小雅采薇） 日月陽止，女心傷止。（小雅杕杜） 在洽之陽。（大雅大明） 居岐之陽。（大雅皇矣） 度其夕陽，豳居允荒。（大雅公劉） 桐梧生矣，於彼朝陽。（大雅卷阿） 龍旂陽陽。（周頌載見） 居岐之陽。（魯頌閟宮） 旣景乃岡，相其陰陽。（大雅公劉）書經 陽鳥攸居。（禹貢） 華陽黑水惟梁州。（同上） 岷山之陽。（同上） 南至于華陰。（同上） 惟天陰騭下民。（洪範） 乃或亮陰，三年不言（無逸）易爻辭。 鶴鳴在陰，其子和之。（中孚九二）右詩經言陰者八，言陽者十四，言陰陽者一。書經言陰言陽各三。最奇者易經一書莊子所謂『易以道陰陽』者，卦辭爻辭中僅有此「中孚九二」之一條單舉一陰字。（右所列皆臨時繙檢，不審有無罣漏，希讀者指正。） 右列諸文中陰字：谷風下泉鴟鴞正月之『陰雨』及終風之『曀曀其陰』，皆用『雲覆日』之義，即最初本義也。桑柔之『旣之陰汝』，孔疏云：『往陰覆汝』；洪範之『惟天陰騭下民』，馬注云：『陰，覆也』；（呂氏春秋君守篇引洪範此文。高注云：言天覆生下民）。皆用覆蔽之引申義。『陰靷鋈續』，毛詩云：『陰靷，揜軌也，』揜亦覆義。無逸之『亮陰』，尙書大傳作『梁闇』，言凶廬之陰闇也。卽說文以闇釋陰之義。七月之『納于凌陰』，毛詩云：『凌陰，氷室也，』蓋深邃黑闇之室。中孚之『鶴鳴在陰』，謂鶴鳴于其子所不及見之處而其子能和之也，亦覆蔽之引申義。禹貢之『華陰』，謂華山之背面，亦從闇覆義引申來。凡三經所有陰字意義盡於此。 其陽字：閟宮之『龍旂陽陽』，正昜字从勿之本義，謂旂在日下飛揚也『君子陽陽』者，史記晏子傳『意氣陽陽甚自得』（今本作揚揚。此據毛詩孔疏引）亦如日下之旗神氣飛揚也。此皆最初之義。湛露之『匪陽不晞』，卷阿之『于彼朝陽』公劉之『度其夕陽』，皆節彼日在地上之義，直以陽爲日。七月之『我朱孔陽』，言朱色之光如日。亦同前解。七月之『春日載陽』采薇之『歲亦陽止』，杕杜之『日月陽止』，禹貢之『陽鳥攸居』，皆用向日和暧之引申義。殷其靁之『南山之陽』，渭陽之『曰至渭陽』，大明之『在洽之陽』，皇矣閟宮之『居岐之陽』，禹貢之『華陽』『岷山之陽』，皆言某山某水之正面或表面，盖從向日之一面得名也。凡三經所有陽字意義盡於此。 陰陽二字連用者，惟公劉『旣景及岡相其陰陽』一語。謂在山岡上測日影察其向背云爾。與後世所謂陰陽之義迥別。 由此觀之，商周以前所謂陰陽者，不過自然界中一種粗淺微末之現象，絕不含有何等深遠之意義。陰陽二字意義之劇變，蓋自老子始。老子曰： 『萬物負陰而抱陽』。 此語當作何解，未易斷言。抑固有以異於古所云矣。雖然，五千言中，言陰陽者只此一句；且亦非書中重要語。故謂老子與陰陽說有何等關係。，吾。未敢承。 （未完） 梁啓超: 陰陽五行說之來歷》，《努力周报 1923卷期: 61期页码: 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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