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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3年，根据《南京条约》和《五口通商章程》的规定，上海正式开埠。贸易中心逐渐从广州移到上海。外国商品和外资纷纷通进长江门户，开设行栈、设立码头、划定租界、开办银行。从此，上海登上历史舞台，一度成为远东第一大都市，冒险家的乐园。 上海凭借着商业优势，在晚清民国期间，聚集了一大批收藏家，书写了无数收藏佳话。也是后来拍卖公司“必征之地”。 说起目前各家拍卖公司的征集模式，大都是包租几天当地标志性酒店，报刊等媒体大做广告，吸引收藏者拿着藏品前来免费鉴定，如果可以就签订拍卖合同。殊不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初，嘉德拍卖结束后，对于拍品如何征集也是束手无策，最后不得不想到一个办法——免费鉴定！这就成为后来各家公司效仿的方式。 2003年上海公开征集，一对老夫妻，缓慢地来到征集现场，抬过一个硕大的木箱，里面是五卷绘画，负责协调的公司同事，看到是书画，就顺理成章地引荐到书画部的鉴定桌前。 老人看来身体非常不好，进来就坐下来，喘着粗气，书画部的同事认真地打开箱子，取出卷轴，在桌子上展开…… 我们古籍部是安排在书画部对面，一般来说送拍古籍的客人比较少，有时候我闲来无事就会到别的部门前看看热闹。 首先看到的谢稚柳先生题写的“金沙江全图”，很显然这是经过谢老过目的，接着进入视线的就是长卷的青绿山水，山脉、河流、树木、人和动物等。一卷、两卷、三卷、四卷、五卷，随着卷轴被逐一打开，书画部同事脸上开始的兴奋逐渐消退，最后变成了面面相觑。 “老人家！这个画画得太匠气了，您看水的画法几乎是一样的，这个应该不能上拍了。”书画部同事轻声漫语地解释。 老人吃力的站起来，摩挲着卷轴，指着谢稚柳的题字，反复强调着这是经过专家鉴定的。 我注意到画中有些地方标注着文字，文字很小，甚至会不经意忽略掉。多年鉴定古籍文献的经验告诉我，这可能是舆图不是书画。因为安排的不是我们古籍部，所以不好意思拿过来仔细看，看看最后如何处置吧。 经过多次交流，书画部依然坚持不能上拍，老人最终放弃了解释，收拾装箱准备离开。我走过去要了联系方式，告诉老人，也许我可以想想办法。 过了两年，这期间上海我还是经常去，那五轴画不时在我眼前晃动。 2005年对于嘉德来说，是个竞争非常激烈的年份，势头正猛的中贸圣佳、瀚海、荣宝三家拍卖公司在一次电视访谈中，自豪地宣布他们分别是古代书画、近、现代书画的领头羊，嘉德被有意忽略掉了。除了这三家老对手外，又多了一个新锐对手——北京永乐佳士得国际拍卖有限公司。 在国际上，苏富比、佳士得是响当当的国际大牌拍卖公司，几乎垄断了国际艺术品的话语权，中国这个新兴的艺术品市场发展得还很脆弱，全靠国家《拍卖法》加持，使这块市场不至于过早夭折。但富有国际拍卖经验的佳士得以授权永乐使用“佳士得”的方式，拼命进入了中国艺术品拍卖市场。 秋拍结束后，嘉德有人辞职了。 2006年的拍卖又进入到了白热化。 我又到了熟悉的上海，这次还带着从天津办事处借调过来的同事，彭向阳。 这时候，那五轴画开始不停地在我脑海中闪现，距离上次征集也有一段较长的时间了。我拿起了电话。 接电话的不是老人，而是他的老伴，告诉我，老人去年已经去世了。 必须抓紧办了！ 来到老人家里，再次展开画卷，我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些标注的小字，可以认真仔细地看了。 “此处宜建码头”……这样的标注有很多，到此我基本上断定了这不是山水画，是功能性的图卷。小彭告诉我，卷轴的装裱看起来应该是清初的。 在进行下一步的时候，遇到了麻烦，老人坚决不同意上拍，只要求拿现金。人的最大痛苦就是看到了光明，却因一步而遥不可及了。我在近乎绝望中给一个客人打电话，寻求解决，他正好也在上海，放下电话就赶来了。 我跟小彭在楼下等他们交涉价格。 漫长的等待，简直就是对人忍耐度的挑战，各种可能的变化在我脑海中不断涌现，又不断被否定，面无表情，内心激荡。 他出现了，表情轻松，告诉我去银行汇钱，让我们帮他把画拿走。 终于踏实了！ 我马上跟他签订了委托合同，底价280万元！同时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公司负责库房的傅敏，满载而归。 公司里或多或少还是弥漫着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我兴冲冲地走进王总办公室。 “王总，我在上海征集到一件重器，您先看看吧？” 王总表情淡然，“那件价值不高吧。” “您还没看呀！怎么就知道价值不高？” “好吧，看看吧。” 傅敏用手推车把画推进来，一一在王总面前展示，我做着说明。 “这件是拍过的。” …… 我的朋友也很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看来早就有人对这件拍品有研究了。 拍品除了做基础档案，再就是写提要，图书馆、书店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以至于每拍卖一次，我都会买一批书。偶然一次听说，曾有一篇论文提到过金沙江图，是关于第一历史档案馆收藏的。 那就去对比一下吧。 屈春海先生是第一档案馆整理编目处副主任，他告诉我馆里有一位刘若芳是专门研究舆图和满文的鉴定专家，恰好还专门研究过金沙江图。 太好了！ 我们带着金沙江全图如约来到历史第一档案馆。 屈主任引着刘若芳进来，她谨慎地对我们说，馆里确有一卷金沙江图，是一个整卷，打开再卷回去很困难，必须在一个很大的空间，类似体育馆里。以前有位老先生会卷，现在早已退休了，好在打开的时候他们逐一拍了照片，她曾经很仔细地研究过这个图，连上面绘了多少人和牛羊都记下来了。她不相信还会有一个相同的图。 我们小心地把卷轴打开，她一眼望过去就不说话了。 “它的画法应该说跟宫里的还是一致的，尤其在前面的《地域图》，在用墨上，跟宫里的是相吻合的。这件作品很有可能是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的姊妹篇。从馆藏的档案来看，舆图、地图也有重的，也有相同的，也有摹绘的，也有当时就绘制两幅图的。然而，说它们是姊妹篇的理由似乎不足，因为二者虽然在内容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但是从绘图的水平和绘画的艺术风格来看，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尤其是拍卖的这幅《金沙江全图》至少是三人以上的人绘制的。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这幅《金沙江上下游图》，全长77.8米，比征集的这幅还要长3.8米，全图十分精致，装裱十分考究，从绘制风格来看，很明显出自一个画家之手，并且中间还夹着云南巡抚张允随给乾隆皇帝的奏折。这说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这幅《金沙江上下游图》肯定是乾隆皇帝审阅过的正本。我们馆里收藏的图，就是要呈给皇帝看的，像这幅图就是张允随呈上的，在勘查金沙江流域和险滩，随着勘查绘制的图。嘉德这幅图它是草图，它绘制的时候那个是一路下来，我想宫里这幅图应该是坐下来静心地在那儿绘制的。” 为什么绘制这么一张图？它的目的是什么？这是马上摆到面前必须解决的问题了。 通过大量查阅论文资料，真相逐渐显露出来。 运铜！ 铜在我国经济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与封建经济的发展有着极其紧密的关联。清代实行白银和铜钱两种货币，但国内又缺少优质铜矿，所以不能支撑全国的铜钱的铸造。只能依靠进口日本“洋铜”，面对清国巨大的需求，日本也不堪重负，开始限制出口。而清前期经济快速发展，需要大量的货币用于流通，国产铜产量无法满足如此巨大的用铜需要，于是造成了铜钱的流通量少于市场的流通量，钱价居高不下。这时候富藏铜矿的云南就进入了政府视线。 最大的问题就是运输。 唯一可行的运输方式就是水运，这就需要修一条将云南的铜运出的水道，《金沙江全图》就是修建水道的设计图。 北京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将《金沙江全图》定为国家一级文物。文物出版社副编审、版本专家孟宪钧先生：我个人认为，这幅舆图的估价应当在300万至500万元。 公司这次组织巡展选择了四川，我也携带着《金沙江全图》来到了成都，成都收藏界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让我们感受到了成都人的炙热情怀。 晚上，我跟邮品部的李威洲在展厅值夜班，大门锁上后，一切都安静下来，每件展品静静地或立或躺，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宠辱不惊，淡泊自然了。 回京后，我接到了国家博物馆征集部的电话，详细询问了有关拍卖细节，看来国博要出手了。 预展这些日子，我分身乏术，基本上联系国博的任务都交给傅敏了。直到拍卖前一天，我问他进展如何，他模棱两可地告诉我：“国博说就是流拍了他们也要。” 我听了大吃一惊，怎么会流标呢？除非国博不来现场啊！小彭告诉我，现在必须亲自到国博问清楚怎么回事。 我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来到国博，征集部主任告诉我他们申请的经费就是300万，刚好是底价，问过嘉德是否可以免一部分佣金，答复是不行，他们只好放弃了。 幸亏我过来了，我当场答复可以免一部分佣金，只要国博参加现场拍卖。主任告诉我已经跟馆长汇报了，不参加了。我说能否让我见一下馆长？ “他在接待。” “那我就等一下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好吧，你等着吧。” 又是漫长的等待，办公室里就我一个人，寂静的能听到心跳。再一次体验到了那种无助般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主任走过来。 “馆长同意了，但我们不会去现场竞拍，怎么办手续？” 我迅速拿起图录，翻到最后一页，“嗤！”将委托竞拍申请书撕下，写上图录号、拍品名称、委托价。 主任优雅地在上面签了字，我如释重负。 出了国博，走在天安门广场，忽然发现六月的阳光非常炙热，我出来还穿着厚重的西服，幸运地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回现场，一进车里，我突然浑身大汗淋漓，脸上、身上止不住的水往下流。 《金沙江全图》以308万元的成交价创下了舆图拍卖的新记录，最令人欣慰的是，《金沙江全图》将永久珍藏在国家博物馆内。 2015年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了《近藏集粹——中国国家博物馆新入藏文物特展》，《金沙江全图》静静地躺在展柜中。隔着展柜再次见到它，好像再次见到远嫁的女儿一般激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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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袁承志dtau70na > 《地理旅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