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词话》之四 越娘 西江月 一自东君去后,几多恩爱睽离。频凝泪眼望乡畿。客路迢迢千里。 顾我风情不薄,与君驿邸相随。参军虽死不须悲。幸有连枝同气。 越娘的生平无考。《绿窗新话》卷上引《丽情集》云: 陈敏夫随兄任广州参军,其兄素无妻室,专宠一妾,名越娘,美貌能诗。兄在任不禄,敏夫与越娘搬挈还家。归次洪都,越娘吟一联曰:“悠悠江水涨帆渡,叠叠云山缓辔行。”命敏夫和之。敏夫应声曰:“今夜不知何处宿,清风明月最关情。”微寓相挑之意。越娘见诗,微笑。是夜宿双溪驿,月明如昼,越娘开樽,同敏夫饮,唱酬欢洽。问敏夫:“何处睡?”答曰:“廊下图得看月。”各有余情。夜向深,敏夫闻廊下有履声,乃潜起看,见越娘摇手令低声,迎进相抱曰:“今被君诗句惹动春心。”遂就寝。越娘乃吟词“一自东君去后”云云。 从上面的记载来看,越娘是广州参军的小妾,而陈敏夫则是参军的弟弟,可能敏夫还没有经济来源,所以要跟兄长到广州任所,兄长在任上死了,便和越娘搬运行李(搬是搬动,挈是挈带,古汉语常见的省略宾语的用法。),回归故乡。在路上二人互相挑逗,于是就发生了一段露水姻缘。 前人引述此条,多信之不疑。我细审词意,却以为这个故事容或有之,但是这首《西江月》词,绝非是越娘所作,而是后来传述此事的好事之徒妄增。我们先看词的上片。“一自东君去后,几多恩爱睽离”,是说越娘的丈夫死的时候,正当春尽的时节。东君,古人认为是司春之神。“频凝泪眼望乡畿,客路迢迢千里”,则是说归途千里迢迢,时时含着眼泪遥望乡关。这样的意思,既可能是越娘自述,但也像是别人在刻画她的行止。 词的下片,“顾我风情不薄,与君驿邸相随”,这两句就已经不太像是自述,而更像是他人代言了,因为我们在文献中很少见到有自诩风情的旁证,这就好比中国很少有女性说自己性感一样。但到目前为止,自述、代言,两种解法都还说得通。然而,到了结尾二句,立刻了露出了马脚。因为“参军虽死不须悲,幸有连枝同气”这样的句子,充满了刻薄的嘲讽,当事人绝对不可能这样讲。所以,这首词只能是小说家所作,借越娘之口道出的代言体的词作。多读一点宋代的话本以及明代的拟话本,诸君当会发现,话本中人物吟出来的作品,与越娘的这首词真有虎贲中郎之似呢! 新文化运动以来,一般社会舆论以为,凡是反封建的,就是革命的、进步的,于是有人把这个故事拎出来,大加赞赏,有学者甚至以为,“这首词写得大胆直率,不像有些大家闺秀表达爱情时转弯抹角,显出女主人公对爱情的追求是非常炽烈的,这对森严的封建礼教无疑是一次挑战。”(龚学文编注《闺秀词三百首》)其实,越娘与陈敏夫之间,只有欲,没有情,这是一个肮脏的叔嫂偷欢的故事,其中哪有什么爱情可言呢? 作者新著《长相思——与唐宋词人的十三场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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