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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鸟朝凤》——“黄河岸上不能没有唢呐”

 沙之书001 2020-05-27


电影《百鸟朝凤》讲了个关于唢呐的故事。

唢呐是个啥?

唢呐是吹管乐器的一种,大约一千八百多年前由波斯传入中国,现已成了在中国民间广泛流传的一种民间乐器。

那么,对于电影的中的人物,唢呐意味着什么呢?

先说游本盛,做一名唢呐匠是游本盛从小的梦想,因为没有师傅肯收他,所以他把做一名唢呐匠的梦想强加在儿子游天鸣身上。唢呐匠对游本盛意味着什么呢?荣耀,能长脸,算是一种精神追求。另外,还应有个现实的功用——生存技艺。这其实从天鸣拜师后第一次在焦三爷家狼吞虎咽地吃饭就可以看出来,吹唢呐可以混口饭吃。所以,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在儿子天鸣学会百鸟朝凤并做了游家班的班主后,当唢呐生意难以为继时他一脚踢开唢呐箱,并对摆弄唢呐的天鸣说出“还留着这些破玩意有啥用?”的话。因为唢呐不能养活自己,所以,当初费尽心机要想学的东西也就成了“破玩意”。

再说游天鸣这位唢呐传人,从一开始不想学,到后来勤学,既有要实现父亲的愿望不能给父亲丢脸的原因,也有不能让师父小瞧的争心(其实竞争心在游天鸣身上一点儿也不明显),还有师父的恩情,当然还有自己的喜爱(像在野外模拟鸟叫)。

唢呐对游天鸣意味着什么呢?

游天鸣小时候学吹唢呐是为完成父亲的愿望,学成后吹唢呐则是生存的手段和对师父的承诺,所以他反复强调“我对师父发过誓的”。直到电影结束也没有看到这位唢呐传人有自己明确而坚定的关于唢呐的目标。焦三爷病重时,天鸣买了一双新鞋穿,不知是带着唢呐走新路,还是抛弃唢呐走新路。电影里新鞋的细节一晃而过,后来没有交代。

在目标这个问题上,游天鸣与父亲和师父有明显的不同。

父亲游本盛为了儿子学唢呐费尽心机,对儿子又是骂又是打,对焦三爷则极力讨好。非常现实。

师父焦三爷为把唢呐传下去,则是拼了命。先是不动声色地考察徒弟悟性和品性,后又为确保唢呐传承不走样,忍痛赶走悟性最好的蓝玉,最后则为保住唢呐的精神品格而沥血吹奏,并在身患绝症时卖掉家中的牛给徒弟天鸣置办唢呐。他是一个有信念的人,他的信念就是“黄河岸上不能没有唢呐,唢呐不能绝了种”,为此,命可以不要,但唢呐要保住。他以耕养呐,并不以唢呐为谋生手段。

那么,唢呐对焦三爷意味着什么呢?

焦三爷在传声仪式上有一段讲话:“咱这黄河岸上不能没有唢呐,别说婚丧嫁取弄几杆唢呐闹闹,就是平时干活累了,大伙听一段也能解解乏……咱们吹唢呐的,好歹也是一门匠活,既然是匠活,就得有人担起责任,把这活传承下去……只有把唢呐吹到骨头缝的人,他才能拼着命把这活保住传下去。”

这段话有这么几个意思:唢呐是礼器,唢呐有娱乐功能,唢呐也是谋生技能,唢呐的生存现在很难,传承唢呐的人要有发自内心的对唢呐的热爱和与唢呐生死与共的决心。

唢呐是礼器,它代表着一种礼法,一种秩序,一种价值观念。所以,最高等级的《百鸟朝凤》不是谁都可以吹的,不是给钱就能吹的。所以,金庄的查村长死了,查子在丧礼场上请求焦三爷吹《百鸟朝凤》时说“我知道这曲子金贵,钱不是问题”,而焦三爷则摇首说“不是钱的问题。”因为,查老村长生前一直排挤他人。而在火庄的窦老村长的丧礼场上,焦三爷则主动要求吹《百鸟朝凤》,且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因为窦老村长生前打过日本鬼子、土匪、建设时期修水库还断了四根肋骨,是德行皆高之人。

此时,唢呐在焦三爷这儿不是吹捧工具,而是维系、彰显价值观念的手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焦三爷“黄河岸上不能没有唢呐”的说法才成立。

这让我想起了古代的谥法。古时帝王、诸侯、卿大夫、大臣等死后,朝廷根据其生前事迹及品德,给予一个评定性的称号以示表彰。从孔子时候起,儒家有意识地把谥法作为以礼教褒贬人物,挽救社会风气,调整人际关系的手段。除秦始皇废止谥法外,直至清朝一直都保留着谥法。因相对客观,故而士大夫很看重这个死后的评价。

这种风气影响到民间,则表现为人们重视死后留名。普通百姓重视死后留名,则生前多做些善事,少做恶事,自然有益于世道人心。虽然中国传统认为乐有教化功能,可在丧礼上吹奏的唢呐曲目定褒贬,已超出了一个匠人的能力范围。

所以,我觉得焦三爷的《百鸟朝凤》观只是代表艺人也要有操守。

有意思的是,后来天鸣跟蓝玉在西安的城墙上散步,蓝玉说,“我想自己成立个古建工程队,这活儿要是成了,那了得!”古建工程队不是为了“古”,是为了“那了得”。古建队与精神了无关系,只关乎物质。可不关心物质也不行,因为,他们刚说完这话,天鸣就看到一位唢呐艺人在那儿吹唢呐乞讨,这也许就是天鸣的将来。

所以,操守在生存面前是要经受考验的。焦三爷领导着焦家班时,两个月出20几次活,所以生存还不应该是问题,但即使这样,焦三爷不出活时还是要自己下地劳动的,影片中也展示了焦三爷平时在家也做篾匠和木干活。所以,焦三爷应该是农耕与唢呐相辅生存。

而在天鸣接班后,请唢呐班的人越来越少,这是为什么呢?在电影的开头显示了故事的开始时间是1982年,天鸣十三岁学艺,二十三四做班主,那时差不多应是1993年,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物质进步,精神却没有同步。先富起来的如长生,即使请唢呐匠也不过是“按旧社会的那套摆摆排场,别他妈太当回事”。无双镇雷家祝寿则把唢呐和洋乐队同时请了,洋乐队可没有褒贬,只有娱乐和欲望的满足。现场的人们都去围观西洋乐队了。洋乐器更复杂,更刺激。郑也夫在《后物欲时代的来临》中提出人类三种追求的理论:舒适,牛逼,刺激。刚吃饱的国人其时正在追求舒适,炫耀与刺激。所以,无双镇几个月死了十几个人,还有七八家办喜事,请的全是洋乐队,没有一家请唢呐。土庄的聋子死了,也没有请唢呐班,而是用了洋乐。

所以,依着原先模式,以唢呐为职业的人已不能养活自己。游家班的乐师们不论喜欢与否,都纷纷放弃了唢呐,转做他业。唢呐匠消失殆尽。而在无双镇雷家的一架,则唢呐家伙几乎全被毁掉。

人和器都将没有,唢呐在无双镇即将绝迹。

如何挽救唢呐?

焦三爷把家中的重要财产和生产工具——牛——卖了,不为自己治病,只想给天鸣置办一套新家伙,让天鸣把游家班再撑起来。焦三爷不恤生命,只想为无双镇保住唢呐、让唢呐不绝种令人钦佩!

还有一个想留住唢呐的是县文化局的副局长,哦,不,是正局长,姓傅。一个计较自己名位的傅正局长,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只能是标榜。很有蓝玉的古建工程队的意味。

天鸣到西安找师兄们想给文化局录一场唢呐时,发现二师兄在木材厂打工时左手无名指已被电锯切掉,而三师兄在石棉瓦厂干了半年健康就出了问题——咳嗽得不行。所以,游家班应该是彻底的散了。

天鸣在师父坟前吹奏的《百鸟朝凤》也应该是唢呐在无双镇重大活动中的最后一次出场吧。

电影中的唢呐当然代表唢呐本身或者其它的民俗文化。但我觉得,唢呐在电影中是个符号,是民间的娱乐和精神文化的象征。

作为娱乐的唢呐,自然由市场决定,市场为什么抛弃它,自然有市场的原因,唢呐需要适应市场,但未被就是迎合。娱乐有雅俗,亦有高下,雅俗和高下并不完全一致。娱乐并非放纵,应是疏导和提高。现代社会有一个特征叫做平等,平等就要向某种标准对齐,古人说要见贤思齐,这是要往更高更好的事物看齐。以“小时代”的名义肯定个人欲望是没错的,但以此否定雅和提高恐怕是不健康的。

作为精神文化象征的唢呐,其杰出代表是《百鸟朝凤》。焦三爷赋予《百鸟朝凤》的礼法和谥法功能,虽有些沉重,但这也恰恰正是唢呐品质和唢呐人的尊严所在和精神支柱。这已不仅是一个匠人的操守,更是一种士大夫的风骨。操守、风骨一旦失去,意味着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全部崩溃。一如黄河决堤。

社会环境在变,随着肚子吃饱,人们内心的各种欲望也被喂得有了力气。被抛弃的不是唢呐,而是堤坝。这是物质对精神的侵略,与洋乐无关。

当唢呐匠无法生存时,又如何能护住唢呐的精神。所以,这不是焦三爷能解决的。焦三爷只能焦虑再三、憔悴至死。

导演在电影中看重的应该就是焦三爷的作为精神文化象征的唢呐,它代表的是对人心的维系。维系人心的到底是什么?是整个的社会价值系统。教育者、艺术工作者、科学工作者、院士、政治家等构成的社会价值体系都应该是唢呐,都应有焦三爷的操守与风骨。

黄河不能决堤,精神不能崩溃,黄河岸上不能没有唢呐!

一切精神和思想,只有生存不受威胁时才能正常持久地保证独立、自由。很多艺术家思想家追求自己的精神独立与思想自由,穷困潦倒一生甚至丧失生命,多是由于无独立生存之途径与能力。难怪对此有切身体会的司马迁会在《货殖列传》中撂下一句狠话:“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

这或许是电影《百鸟朝凤》留给人们的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如何保证精神之独立与思想之自由?

2016年5月6日《百鸟朝凤》上映。5月12日,义务宣发方负责人方励现身某直播平台用下跪、磕头的极端方式,恳求全国院线经理为《百鸟朝凤》增加排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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