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老王的突围

任何依据个人经历写成的故事，都是孤例，不可作为可模仿和重复的“定律”。鉴于人们喜欢将某个特定人物的故事，当作宇宙间的普遍真理，我认为，很有必要在每篇文章开始前，写下这段话。

如果从许多个人物故事中，抽象出某些共同的特征，以此来指导自己的言行，这就是将书读明白了，也用到了实处。我希望，至少我本人能这样读书。

以下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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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王

老王今年50岁，有个上大学的儿子。一天，老王兜里揣着500块钱到邮局去。他要将这笔钱，寄给在某大城市里读大学的儿子。这500块钱，是正在读大学的小王下个月的生活费。

老王抵达邮局前，路过一家游戏厅。老王当即想，如果我到邮局去，将这笔钱寄出去了，我儿子下个月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可再下个月呢？我是不是应该走进这家游戏厅里去，到老虎机上赌一把，说不定能用这笔钱，赢回下一个500块钱呢？于是，老王走进游戏厅，在老虎机上输光了500块钱。

老王很沮丧，在镇上游荡了一个下午，在太阳快要落山时，才慢慢地往回走。这时，他路过一家彩票售卖点，里面人头攒动。老王想，钱全部输掉了，儿子下个月的生活费没有着落，再怎么着急也没用，暂且不去想它，等明天再说。兜里还有五块钱，是不是可以买张彩票呢？要是明天中了头奖，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老王往兜里使劲掏了掏，拿出来一张皱巴巴的5元纸币。他用这张纸币，买了一张彩票。彩票号码，是他苦思冥想了一个多月，参考了自己的生日、家里公鸡的数量，以及他在老虎机上输掉500块钱，所下的赌注的次数。老王对这组数字很有信心，认定自己就是下一个头奖的中奖者。

获得些许安慰的老王，满心欢喜地朝家里走去。等他走到家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老婆问他，钱寄了没？老王回答说，寄了。

老婆问，你又偷偷买彩票了不是？你痴心妄想要中五百万，对不对？你的梦怎么就不能醒？

老王回答：我的事你别管。你怎么就认定我不能中五百万？万一要是我中了五百万呢，你一分钱也不要？

下面试着分析这个问题：

1、根据我们看到或听说的新闻报道，有人在老虎机上赢了很多钱，这个人可能姓张，也可能姓王。某人在老虎机上赢了钱的故事，在小镇上广为传播，激发了人们涌向游戏厅的老虎机，希望成为下一个赢家。

2、根据我们看到或听说的新闻报道，有人买彩票中了1500万。这个人或许姓刘，或许姓李。中1500万的消息，在彩民中广为传播，激发了广大彩民的热情。彩民们打听中奖者想出那个中奖号码的各个细节，包括那天穿什么衣服，跟谁说了什么话，走了多远的路。之后，每个人都想出了各种号码组合，觉得自己也肯定能中奖。

从上述分析中，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有人赢钱或中奖；这个人是我们中的一员。鉴于我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比其他人聪明（至少是中等偏上），而且，我们有办法让自己的运气比别人好，为什么那个赢钱或中奖的人，不是“我”呢？

于是，老王坚信：他在老虎机上输了钱，只是一时运气不好，以他的聪明才智，肯定能斗得过老虎机那套程序，他只是一时手生，按按钮时，稍微犹豫了一下。他买了那张彩票，以他的聪明才智和运气，明天肯定会中奖。另外，他已经在老虎机上输掉了一笔钱，坏运气也一并输掉了，接下来，肯定全部是好运气。

我不敢肯定说，这是我们大部分人在同样的事情面前的心态，却可以肯定，这是相当一部分人，在类似的事情面前的心态。我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很聪明，比别人聪明（能干），至少，水平中等偏上，唯独缺少运气。而之所以运气不好，很有可能是跟不该在一起的人讲了话，或者没有遇到有权有势的人。

对老王来说，拿500块钱作为本金，售卖水果或其它小商品，低买高卖，将500块钱变成1000块钱，这事耗费时间太长，他等不及；另外，他对做小本买卖一无所知，不敢冒这个险。唯一有把握的事，是战胜老虎机，和猜中明天头等奖的号码组合。如果赢钱了或中奖了，第一件事就是买一双好鞋，再到餐馆里饱餐一顿。老王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相信明天就能去镇上买些，吃顿大餐。

2、小王

老王将500块钱输光了，小王没能拿到生活费。小王打电话回去，听到家里父母吵起来了，觉得很没面子。挂了电话后，小王想，没有生活费，下个月怎么办？这个学还上不上？

经过一夜的思想挣扎后，小王决定，压缩生活费开支，向同学借钱度过下个月的难关。同时，到外面找兼职，为下下个月的生活费而奔波。虽然这样会比较辛苦，但小王想通了：如果现在辍学，到外面不好找工作。眼前这样的困难，算不了什么，再苦再难，只要坚持下去，等毕业了，拿到毕业证，以后找工作就容易多了。再以后，在职场的路上，只要自己努力，就能一直往上升迁，前途一片大好。

小王学的是当时的热门专业，计算机编程。小王学了概率，甚至还编写了一个老虎机的程序。进一步，小王设计了一整套彩票的游戏规则。很快，小王发现：

1、老虎机（或赌场）以大众为赚钱目标。某一个人或许在老虎机上赢了钱，但大部分人在老虎机上输了钱。老虎机的拥有者赚钱了，老虎机才有销量，游戏厅才能继续运营下去。在老虎机上赌自己赢，最后只能输。

2、彩票本质上是大众集资活动，偶尔让人中奖，只为了激起大众购买彩票的热情，让他们觉得自己足够聪明，能选中那个中奖号码。换句话说，不让任何人中奖，是彩票的基本规则；而让某个“老张”或“老王”中奖，纯属意外。

3、读书有什么用

一天，小王回到了家里。老王第一句话就问，你每年花那么多钱，读个大学出来，将来要是找不到工作，又有什么用？

对，读书有什么用？

小王把他学到的知识，讲给老王听。老王直摇头。

“你那完全是歪理邪说。你不要以为我输了钱，就会相信你那套鬼话。”老汪说，“总有一天，你老爸会中大奖的。”

小王也不做辩解，闷着头，只顾吃饭。老王夫妻俩吵起来。

“你们生怕我中了大奖，见不得我中奖，一直诅咒我不能中奖。我跟你们有仇吗？”

老王的老婆板着脸，对儿子说，“你不要听你老爸讲了什么，好好念书，将来找份好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

小王点点头。小王想，读书有什么用？用得好，当然有用。至少，我输给老虎机，彩票不能中奖，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会以为是一时运气不好。

老王呢，觉得儿子读书多了，好像有点傻了，甚至后悔送孩子上大学了。

村里人都在说，你看谁家的孩子，初中毕业，年薪上百万了。

小王听了这话后，心想：他们说的也确实是事实，但也不是每个初中毕业的人，都年薪百万。这跟读书或不读书，没有必然联系。

4、问题出在哪里？

在《贫穷的本质》这本书中，列举了教育上的例子。为什么有免费的义务教育，还有那么多孩子失学？在某些贫困地区，家长将孩子上学，当作是投资。如果看不到这种投资能带来好处和回报，就会选择让孩子辍学，提早参加劳动来补偿家庭经济。

在我成长的九十年代，就有好几个初中同学，初二结束后，初三就不来学校了。父母让他辍学，一起干农活。到十六岁，南下广东打工。

这么做，有问题吗？

老王希望通过老虎机，赢回以前输掉的钱，结果越输越多。老王相信自己足够聪明，只是一时运气不好，等下一次，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号码组合，肯定能中彩票头奖。结果，他是铁杆彩民。

小王仍在在探索的路上。他认识到了很多事实背后的真相。虽然知识没能使他迅速致富，但他认为，知识最重要的功能，是让我们明理，了解世界运转的规律。认识世界，是走向世界的第一步。

问题在哪里？

或许可以这么说：你有你的幻想和期待，但世界有其运转的规则，二者经常错位。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世界的理解，以及建立在这种理解上的言行。人们不愿意改变，因为他们觉得没有必要改变。人们也很难改变，因为他们会说：我已经做出了改变。通常的原因是：人们觉得自己的能力、判断力和学识超越大众水平，属于中等偏上的层次。如果“我”错了，那肯定是别人错了。

事实和人们的判断，通常错位。在现实生活中，面对各种人生故事，我们能做的，或许只是试着理解，尽量不要评判。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故事编造一个圆满的结局：因为如何如何，所以我如何如何。

结果似乎是：谁的故事更动听，更合理，谁就是“人生应该如何度过”的标本。许多人研究贫困问题，渴望地球上所有人都脱贫。但同时，我们也应该试着去理解那些自愿贫穷，以及甘于贫穷的人。

“我觉得挺好。”老王或许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