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鞌之战 | 左传拾趣

 时拾史事 2020-05-27

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01

可笑的祸因——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不信


前592年,时为中原霸主的晋国计划组织一次盟会,拟邀请齐、鲁、卫、曹等国参加。会前晋景公派大夫郤克出使齐国,协商齐国参会一事。

郤克是个跛子,走路姿势自然不会好看。齐顷公闲极无聊,接见郤克时在一旁用布围了个地方,让他的母亲萧同叔子躲在里面偷看使者。当郤克一瘸一拐步上台阶时,布幔中的萧同叔子禁不住笑出声来。郤克觉得自己遭遇戏辱,不禁大怒。出宫之后,郤克当众发誓说:“所不此报,无能涉河!”意思是我若不报复此事,便不再渡过黄河。郤克让副使栾京庐留下继续完成使命,自己拂袖而去,先行一步回国了。


回到国内,郤克立即请求发兵攻打齐国,晋景公不许。郤克请求自带家兵前去讨伐,晋景公仍然不许。郤克虽未获得报复齐国的机会,但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

关于郤克出使齐国的遭遇,《公羊传》、《谷梁传》和《史记》各有说法,且更夸张可笑。

《公羊传》说:“晋郤克与臧孙许同时而聘于齐。萧同姪子者,齐君之母也,踊于棓而窥客,则客或跛或眇,于是使跛者迓跛者,使眇者迓眇者。”臧孙许是鲁国大夫,这段话的意思是说郤克与臧孙许同时出使齐国,齐顷公的母亲萧同叔子登上一块跳板偷视客人,看到郤、臧二人一个是跛子一个是独眼龙,于是特意安排一个跛子接待郤克,一个独眼人接待臧孙许。

《说苑》也说“晋、鲁往聘,以使者戏。”意思是齐国戏弄别国使者。

《谷梁传》则说得更加戏剧化:“季孙行父秃,晋郤克眇,卫孙良夫跛,曹公子手偻,同时而聘于齐。齐使秃者御秃者,使眇者御眇者,使跛者御跛者,使偻者御偻者。萧同姪子处台上而笑之,闻于客。”这种说法就简直无聊至极了,说是鲁国大夫季孙行父是秃子,晋国大夫郤克是独眼龙,卫国大夫孙良夫是跛子,曹国大夫公子手是驼子,四人同时出使齐国。齐国分别安排秃子、独眼龙、瘸子、驼子等残疾人为四人驾车,君太后则站在高台上边看边笑,声音闻于四位使者

而《史记·晋世家》则本着一贯天马行空的精神,说:“使郤克于齐。齐顷公母从楼上观而笑之。所以然者,郤克偻,而鲁使者蹇,卫使者眇,故亦令人如之以导客。”说晋国的郤克驼背,鲁国的使者腿瘸,卫国的使者独眼,因此故意作一一对应的安排,让驼子、瘸子、独眼龙分别作他们的向导,齐顷公的母亲则从楼上边看边笑。


这些史书当中,《左传》算是最冷静的了,除了不时有意作一些预言之外,较少胡编乱造的东西。而《史记》等等,则事无巨细都记载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真不晓得司马氏等从何得知这些细节。后人喜欢读《史记》,大半恐以其生动,且美其名曰“以文入史”。

02

断道之囚


断道是晋国境内一处地名,是晋国举办盟会的地方。撇开郤克与齐侯的个人恩怨不谈,晋国主办的断道盟会毕竟还是如期召开了。齐顷公自己没有亲自出席,而是派出了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等四名大夫前去赴会。春秋时诸侯盟会不像今天东盟、金砖等组织的峰会那样喜气洋洋如同过节,而是充满了紧张不安的气氛。诸侯盟会多选在不大起眼的地方,比如著名的葵丘之盟、践土之盟等,诸侯国的国君基本上都亲自参加。盟主召集会议,如果被通知的国家不给面子,事后一定会被讨伐教训。与此同时,参会的诸侯通常都会带上军队护卫,以防不测。

由于与郤克结怨在前,齐国前往断道开会的四位大夫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带队的高固因害怕郤克报复,竟然中途开溜独自往回跑了。另外三人鼓足勇气到了断道之后先是被晋国拒之门外不许参会,随后被扣押不放。一个叫苗贲皇的晋国贵族(苗贲皇本楚国贵族,因楚灭若敖氏而投奔晋国)觉得不妥,于是向晋景公谏言:“这几个齐国大夫有什么罪呢?当晋文公时,诸侯们追随晋国唯恐不及,现在大家却都怀着二心,齐君就是担心得不到礼遇才不愿亲自参会,而派四个大夫过来。这些大夫们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所以高固才会中途逃归;另外三人宁死也不愿违约,因此才犯难而来。现在我们把人抓了,正好验证了齐君不敢前来的判断,这也会让其他诸侯感到害怕,以后怎么办呢?”晋国不久之前在与楚国的邲之战中受挫,需要暂时韬光养晦,对中原各国需尽力笼络。苗贲皇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晋国也就不再为难被囚禁的三位齐国大夫,故意放松看管,让他们自行逃去。


事后不久,晋国原任首席执政范武子(又叫士会,晋国政坛的大牛人)因年纪大了主动退休,郤克接任正卿。

03

鲁、卫搬兵


次年,齐国侵扰鲁国,袭击鲁北部边境,围困龙邑。本来齐、鲁两国世为姻亲,鲁君的夫人多娶自齐国,但齐国历来仗着比鲁国强大而时不时找理由教训鲁国。此番攻打龙邑,齐顷公的宠臣卢蒲就魁立功心切冲在最前面,不料却被龙邑的士兵捉去。齐顷公不想失去卢蒲就魁,派人向龙邑传话说:“别杀他,我同意讲和,齐军也不会进入龙邑境内。”但是龙邑人没理会齐顷公的喊话,不但将卢蒲就魁杀了,还将尸体挂在城墙上示众。暴怒之下的齐侯亲自击鼓,齐军将士死命攻城,用三天时间攻破了龙邑。随后齐军继续南侵鲁国,一直打到巢丘。


此时,曾受齐国欺负的卫国也正在兴兵伐齐,不过却吃了败仗。鲁、卫两国于是决定联手对付齐国,并分别派大夫出使晋国搬兵。两国使者都找郤克游说,因为郤克不但刚刚接任正卿,身兼中军统帅,又与齐侯存在个人恩怨。郤克爽快答应出兵,晋景公允许派出七百乘规模的兵力。要知道在春秋早期,即使大国的兵力也少有超过千乘的,当年晋、楚争霸,雄极一时的晋文公所帅晋军也不过七百乘。郤克觉得这些兵力还不够,他对晋景公说:“七百乘是当年城濮之役的兵力,彼时先君文公何其雄也,先轸、狐偃、栾枝等先大夫们又何其得力。我郤克跟这些大夫们相比差得远了,作他们的仆人都不够资格。这回要想打赢齐国,请多加些兵力给我。”晋侯于是同意将兵力加至八百乘,这算是春秋早期相当了得的用兵规模了。晋国三军出动,鲁大夫臧宣叔(即前往晋国求援的使者)带路,与鲁国正卿季文子率领的鲁军主力会师。

04

余勇可贾


前589年夏季六月,此时齐军刚刚教训完鲁国、又赢了卫国,正在回国的路上,已经进入本国境内。晋、鲁联军循迹而至,在莘地赶上了齐国部队。十六日这天,双方在靡笄山下驻扎对峙。乘着胜利的势头,齐顷公主动向晋师约战,说:“晋军既然光临敝地,齐军虽不强,也请于明早一战。”郤克派人答复说:“晋与鲁、卫都是姬姓兄弟之国,鲁、卫两国前来我国求援,说齐国不分早晚老在他们两国境内撒野。我国国君不忍兄弟被欺,因此派我前来讨个说法,并要求我速战速决,勿久作停留。君命在身,我只能前进,决不会后退一步。”齐侯再传话给郤克说:“郤大夫既然这么说,那就打吧。

断道之会中途逃归的齐大夫高固此时正在军中,别看他当日不敢赴会,此时打起战来却勇猛难敌。高固见两军首脑之间的嘴仗打得差不多了,就带人冲入晋军,拿着石头到处砸人,还抽空下车抓了个俘虏,又将桑树的树根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以示与众不同。回到自家阵营后,高固驾着自己那辆带有独特标识的战车遍巡军营,意气风发,高声呼喊:“欲勇者贾余勇!”意思是想要勇气的可到我这里来买,我还有剩。这就是成语“余勇可贾”的出处。

05

战于鞌


第二天,双方摆开阵势,一决胜负的时刻即将到来。战斗地点名叫“鞌”,鞌字同鞍,估计因其地势如马鞍形而得名。齐顷公亲自上阵,为他驾车的大夫叫邴夏,另一名大夫逢丑父担任车右。信心满满的齐侯放言道:“灭了丫的再吃早饭!”(“余姑翦滅此而朝食。”)说完连战马的铠甲都没披就朝晋军冲去。老板带头冲锋,齐军将士自然一拥而上,两军随即展开一场混战。


战斗中,晋军统帅郤克被流矢射中,鲜血顺着身子流到了脚面。此时晋军进攻的鼓声并未因主帅受伤而停止,郤克想暂停休整,便告诉左右说:“我受伤了。”为他驾车的大夫张侯说:“刚交战那会儿我的手臂就被箭射穿了,我把箭杆折断,坚持驾驶,现在左边车轮都被我的血染红了。我都没吱声,你还是忍忍先吧。”车右也说:“从开始交战,每逢困难和危险我就拼死下去推车,你知道吗?我看你是真的病了!”御者张侯又说:“这车上的旗鼓,就是军队的耳目,部队的进退都在于它。只要镇守之人不动摇,就可成就战事。怎么可以因自身伤病而坏了国君的大事呢?既然身披铠甲,手执武器,本来就抱定了必死之心。你虽然受了伤,但还没有死,那就尽力吧!”张侯说罢,左手执缰绳,右手持鼓槌,边驾车,边击鼓,战车在他鞭策之下奔驰不停,战鼓在他敲击之下隆隆不止。晋国部队奋起攻击,齐军一时招架不住,竟然就此溃败。败退的齐军被晋军追着屁股绕华不注山跑了三圈。(逐之,三周華不注。

06

侥幸


开战的头天晚上,晋国大夫韩厥梦见他的父亲对他说:“明早开战,你不要站在战车左右两侧的位置。”一般情况下,战车中间的位置是留给驾车人(御者)的,将领居左,车右居右。如果是元帅乘车,尤其是天子、诸侯亲自担任元帅时,那么元帅居中,御者居左。次日一早双方开战之后,韩厥便依梦示与他人换了位置,自己居中而立。

当齐军败退,韩厥远远望见齐侯的战车,便奋力驱车追赶。齐顷公的御者邴夏说:“射那车上中间位置的人,那人是个君子。”齐顷公说:“明知是君子还去射他,这是无礼。”于是一箭把韩厥左边的人射于车下,再一箭将他的车右射死在车上。韩厥俯身将车右的尸体固定好不让其坠落,只身一人驾车继续追击,此时另一位失去战车的晋国大夫綦毋张赶过来跳上韩厥的车,站在他身后一同作战。

快到华泉时,齐侯的战车被树木挂住而动弹不得,终于被韩厥赶上。韩厥把缰绳收于马前,下车参见齐侯,再拜稽首,双手奉上酒杯及玉璧,说:“我国君主受鲁、卫所托,派臣下等前来问询于齐。臣虽不才,但军令在身,不得不努力作战。虽有辱于君,也只得请您谅解了。”看来春秋时期颇有“为战以礼”的古风啊,齐侯怕是输得心服口服。不过我怀疑韩厥此时哪来的酒杯和玉璧呢?莫不成战车后备厢里随时有备货?

更加离奇的是,韩厥这一拜竟然拜错了对象——他并不认识齐顷公,而是按照乘车的规矩,理所当然认为站在战车中间的必然是君主。碰巧的是这天齐侯战车上的人员站位异于往常——大夫逢丑父居中而齐侯居右。这是因为头天晚上有一条蛇钻进逢丑父帐中,丑父挥臂赶蛇撞伤了手臂,身为齐侯车右的丑父因手伤无法推车,由于这个原因他跟齐侯临时互换了位置,加上诸侯与将佐的战服并没有什么不同,因此韩厥错把逢丑父当成了齐顷公而向他行礼致敬。

逢丑父将错就错,扭头叫真正的齐侯下车,命令他去华泉打些水来。扛战戟、推车、打水这些活儿原本就是车右的基本职责,真齐侯心领神会,下车拿上水具就朝华泉的方向一溜烟跑了。齐国大夫郑周父正好驾着战车赶来救援,齐侯因此侥幸逃脱。

郤克知道抓错了人,想杀逢丑父,丑父大声呼道:“从此不会再有代君受难的人了。”郤克认为有理,说:“此人不惜一死以使他的国君免于祸患,我要是杀了这样的人,会不祥。不如赦免他,以为天下事君者的榜样。”于是赦免了逢丑父。


侥幸脱身的齐顷公有感于逢丑父冒死相护,亲自带领人马返回战场寻找丑父,凡三进三出。齐侯此举不但得到齐军将士的拼死护卫,就连敌对的狄、卫军队也感佩不已,任其进出战场而不加阻拦,狄族士兵甚至高举盾牌护卫齐侯以免其受伤。

战败的齐军从除关归国,路过沿途的城邑,齐侯勉励当地守卫者说:“齐军战败了,拜托大家各自努力,保护好家乡!

07


郤克没有就此罢休,他率领晋军循着齐军撤退的路线追击,从丘舆入境齐国,袭击了马陉。

齐侯无奈,只得派大夫宾媚人前去和谈,答应归还此前所侵占的鲁、卫两国土地,同时带了纪甗和玉磬两样贵重的器物作为送给晋国的礼物。齐侯吩咐宾媚人说:“条件就这些,如果晋国不同意,就随他。”郤克没有答应齐国开出的条件,说:“必须把齐侯的母亲萧同叔子送到晋国作为人质;齐国境内的沟渠道路也要全部改为东西方向。”(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

“亩”原指农田间的高畦,又称“垄”。古人种地,都依地势或水势来整理土地,使垄间的道路或东西向,或南北向,称之为“南东其亩”或“横纵其亩”。古代的土地多用南北行列,所以《诗经》中屡见“南亩”一词。晋国位于齐国西面,如果齐国的土地以“南亩”为主,那么其沟渠道路就以南北向为主,晋国部队由西向东进攻齐国,地势和道路方向都多有不便。所以郤克提出“尽东其亩”的条件,要求齐国把境内的道路沟渠全改为东西向,以为晋国军队长驱直入齐国提供便利。

郤克开出的条件极为苛刻,好在齐使宾媚人长于外交谈判,他不卑不亢地应对道:“萧同叔子不是别人,是齐侯的母亲,对等而言,也就是晋君的母亲。晋国代周王向诸侯发布命令,却说必须以别人的母亲为质,难道周室的命令会包含这样的条件吗?况且以母氏为人质是为不孝,以不孝来号令诸侯,怕是不合于‘德’吧?先王规划治理天下,都充分考察,根据地势作出安排,以利于生产,所以诗经有言:‘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现在晋国代周王管理诸侯,却要求齐国‘尽东其亩’,仅仅出于晋国战车出入齐国方便,完全不顾及地势地利,这难道也是出自先王的意志吗?违背先王遗命则为不义,不义则何以为盟主?这样看来,晋国也是有过失的。舜、禹、汤、武之所以能一统天下,是他们能够树立道德并且兼济各国;齐桓、晋文、宋襄、秦穆、楚庄能成就霸业,是他们勤奋且善于安抚诸侯,使大家都遵守王室的命令。现在晋国欲合诸侯,却是为了满足自身没有止境的欲望。如果非要如此,那我奉齐君之命也有话要说:‘齐国既已战败,若蒙晋国宽容之福而不致灭国,两国今后还能继续保持友好的话,我们也不会吝惜这些器物与土地,晋国想要什么尽可以提出;如果实在不行,齐国只好收拾残兵败将,背靠都城,与晋国作最后一战。齐国若侥幸取胜,日后仍将听命于晋,若是失败,敢不唯命是听?’”

面对郤克的强势,宾媚人代表齐国也算是予以了坚决的回击:总之,要钱要地可以谈,要老妈去当人质坚决不干,要道路沟渠改向也坚决不行,大不了两家拼个鱼死网破。

眼见局面要僵,鲁、卫两国的代表赶紧出面打圆场,劝郤克见好就收。鲁、卫大夫劝说郤克:“这样下去,齐国对我们两国积怨将深。齐国死于这次战争的都是齐侯最亲近的人,晋国若不答应他们求和,齐国势必与鲁、卫结仇。郤子您对此又有何可求呢?晋国得到齐国的宝物,鲁、卫两国取得失地,战乱局势得以缓和,晋国所获得的荣耀已经很多了。齐、晋两国都出于上天所授,并非只有晋国一家独获永久的胜利。”鲁、卫两国主动调和,是因为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就不必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郤克当然深谙这些道理,既然鲁、卫主动提出让步,他也就顺阶而下,不再意气用事,说:“我等奉命率师出征,原本就是应鲁、卫两国所请。只要两国发话,我有理由回国复命,就是两国对我的照顾了,敢不唯命是听?”于是各国罢兵,晋、齐两国在爰娄结盟和解,齐国将侵占鲁、卫两国的土地归还对方,事情就此了解。

08

尾声


晋军凯旋,晋国大夫范文子故意带兵走在后面,等主帅郤克的部队进城之后自己才进去。范文子的父亲范武子(士会)前往迎接自己的儿子,责怪他说:“你不知道我因担心你而在此翘首盼望多时了吗?为什么这么慢吞吞地呢?”范文子回答说:“部队立功回国,国人喜庆以迎,我若先进城,必定受众目所嘱,会抢了主帅的风头,所以不敢走在前面。”士会听了,心下宽慰,说:“你能如此谦让,我们家族可以免除祸害了。

郤克归国复命,晋景公表扬他说:“这次胜利都是因你之力啊!”郤克回答说:“这都是国君的教导,大夫们尽力,臣下有什么功劳可言呢?”范文子进见国君,晋景公同样表扬他,范文子回答说:“臣下身为上军佐,主将荀庚未随军出发,但命令由他发布;战场之上,军队由主帅郤克节制,臣下有什么功劳可言呢?”大夫栾书进见,晋景公照样表扬他,栾书回答说:“臣下听从士燮(即范文子)的指示,士兵们拼命作战,臣下有什么功劳可言呢?”晋景公的这一届大夫个个都谦逊礼让,想不取胜都难啊。


霸主们的征伐,通常都打着“尊王攘夷”旗号,以讨伐不遵王命的名义进行。鞌之战过后不久,晋侯派大夫巩朔前往周室献捷邀功。周室自平王东迁之后早已失去号令诸侯的实力,但仍为各国尊为共主。像打败少数民族入侵、教训不听话的诸侯等等这些事,名义上都是替周王干的,因此盟主在事后都会向周室报告以获得表彰奖励。不过当巩朔到了王廷,周定王却拒绝见他。定王派单襄公出面辞谢,说:“蛮夷狄戎,不守王命,荒淫败坏,王下令各方讨伐,这才有献捷一说。诸侯前来献捷,王亲自接见慰劳,目的是惩戒不敬、表彰功勋。至于兄弟甥舅之国(诸侯之间不是兄弟血缘关系就是姻亲关系,互称‘兄弟甥舅之国’),如果有不守王命的,王也会下令讨伐,但事后只要报告一下情况就可以了,不需要献功,目的是增进亲近,禁止邪恶。此次晋侯虽然讨伐教训齐国有功,但巩朔并不是命卿(由王室任命的诸侯国卿大夫叫‘命卿’,诸侯国的卿一般需要取得王室任命),而且以讨伐齐国有功而献捷也有违王命。我虽然也喜欢巩朔这人,但也不敢因违例而使晋侯蒙受侮辱。再者,齐国与王室之间是甥舅关系(当时王后是齐女),而且齐国是大师之后(齐国为吕氏,姜姓,大师指齐国始祖吕尚,即姜子牙),晋侯讨伐齐国难道是因为齐侯放纵私欲激怒晋侯到了不可教诲的程度了吗?”单襄公这番话说得巩朔哑口无言,无辞以对。

说归说,周室对晋国献捷还是要给面子,否则万一今后诸侯不来,周王也没辙。周定王于是安排三位公卿按照诸侯克敌委派大夫告庆之礼接待。官方的礼仪完成过后,周定王又私下宴请了巩朔并赠送礼品给他。周王这样做仅仅是出于讨好诸侯,并不合于礼制,因而事后又特意让人嘱咐巩朔说:“本王这样做是不合于礼的,请回去之后不要载于史册。”(使相告之曰:“非禮也!勿籍!”)定王这样的举动,今天看来也算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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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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