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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游泳(I)——美的哲学际遇

 skysun000001 2020-05-29

【编者按】美是什么?众生芸芸,大抵都可以对此给出自己的注脚;美在哪里?尘世茫茫,总也有你我她去找寻各自所美;美有何用?行色匆匆,怕是很少有人能做到静心思索。

本文《美的游泳》,系作者若干年来“发呆” 、无意识中不断触摸“美”的结果。鉴于篇幅较长,本公众号将分成三期刊登,分别为:“美的哲学际遇”、“美的艺术体验”、“美的科学探寻”。让我们跟着作者的文字,在这场“美”的徜徉中游历吧,偶尔,跃出水面、抬起头来,透过“查拉图斯特拉孩子般的眼神”,我们会遇见“仿佛在哪里见过的”哲学家、美学家、艺术家、心理学家、脑神经科学家的面孔;或因同样特殊的际遇,也会遇见“熙熙攘攘” 却很熟悉的管理学者的身影。



四十多年前,一位老者经常在未名湖边散步;散步途中的所思所想后来被他整理成《美学的散步》,这位老者就是美学大师宗白华先生。二十年多前,我有幸一饱眼福,才知人世间还有专门研究美的学科。后来,有机会在未名湖边的教室里听宗先生的学生、彭吉象教授的《艺术学概论》,才了解宗先生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那种远离尘世、曲高和寡、孤独行走的美学家。

事实上,宗先生非常谦和。即便在寒冷冬季的早晨,他也经常拱着双手和未名湖畔的环卫工人一起晒太阳聊天,不亦乐乎。

此情此景,已令年少的我……流连忘返。

再后来,我也学会了附庸风雅,经常一个人坐在未名湖边面对“一塔湖图”发呆,有时会从中午一直呆到黄昏,无论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是“夕阳无限好,妙在近黄昏”,仿佛都不影响我静静发呆。直到那年轻人特有的饥肠辘辘不断提醒之后,才会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想起喷香的烤鹅一样想起学三食堂馅饼的美味来。相比卖火柴的小女孩,我着实幸运多了,毕竟走几步路、花几块钱就能实现对饥肠辘辘的填补;而她却只能在梦中,在美好而绝望的梦中伤悲,在悲伤中死去。

经常,吃完晚饭,脚步还会无意识地往湖边踱去,走到一半肚子又饿了。这时就需要作思想上的斗争和经济上的盘算——若能直接吃第三个、第五个或者直接吃饱的那个馅饼就好了。

当然,有时“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占上风,让我心安理得地回头再买一个馅饼甚至另加两瓶啤酒,叫上朋友在三角地煮酒论英雄,顺便欣赏那“丁香般的颜色,丁香般的芬芳”。

也有时,“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会说服我继续踱向湖边去享受发呆的情趣。

我会故意走一条陌生的路。之前,曾听当时的北大才子余杰说过:燕园所有的路都可以通向未名湖。之后,读到朱光潜《文艺心理学》中的“心理距离”说,才恍然得知:陌生的路比熟悉的路往往更加容易令人产生美感,犹如马克Ÿ吐温当水手时初次在密西西比河美好而富有诗意的体验。

偶然一天,在湖边听到了一首诗一般的音乐:未名湖是个海洋,诗人都藏在水底。灵魂们都是一条鱼,也会从水面跃起……

从此以后,是多吃一个馅饼还是去未名湖边多发呆一会的徘徊便失去了平衡。我总是情愿饿着肚子在湖边多发一会呆,甚至还幻想有一天自己能够如同王国维、老舍一样沉入湖底成为一名未名诗人以使自己拥有诗人自由的灵魂。可以如同一条小鱼一样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荡,偶尔跳出水面,会露出查拉图斯特拉孩子般的眼神透过美的世界来表明自身的存在,这“自身”是自我,本我,超我,还是无我?

这“存在”是“自在的存在”(being-in-itself) ,“自为的存在”(being-for-itself) , “正在成为的存在”(being-in-becoming) ,“无有的存在”(nothingness-being),还是就是存在自身(being)?

我没有答案。



美的初体验

但我知道,自己可能是在体验杜威所谓“美作为艺术的体验”。近几年,才约略体悟到这是一种美好的感觉,这种面对美景或艺术作品发呆而“物我两忘”的感觉,被美学家称之为审美境界。

为什么以“美的游泳”为题?一方面,可能由于自己只强调了美的体验而没有宗白华那般有美的沉思和洞见;另一方面,也许是为自己找一个借口好让自己只停留于美的体验而获取更多的自由,同时也是对苦闷现实的逃离。就这样,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姿势丑陋地游起泳来。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未名湖的水之所以如此有灵气,要感谢水底诗人们永远充满生机的孕育和源源不断智慧的滋养。汲取了这里的特殊养分,才可能有足够勇气漫无目的地、姿势丑陋地游向万泉河、大运河、里下河、黄河、长江、钱塘江、珠江、香江、印度河、恒河、伏尔加河、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多瑙河、塞纳河、莱茵河、泰晤士河、尼罗河、密西西比河、昆明湖、西湖、南湖、莫愁湖、千岛湖、洞庭湖、吉尔卡湖、瓦尔登湖、贝尔加湖、密西根湖、琉森湖、安纳西湖、科莫湖、尼斯湖、维多利亚湖、黄海、东海、南海、阿拉伯海、红海、地中海、印度洋、大西洋、北冰洋、太平洋……

在游泳的途中,会遇到风、日、月、雾、雨、电、天、地、星、大鱼、小虾、蛟龙、沉舟、浮船、千帆、奇松、峻峰、怪石、急流、漩涡、险滩、飞瀑、江雪、稻香、黄鹂、白鹭、黑洞、蛙声、鸟鸣、桃花潭、千堆雪、万重山、杏花村、楚河汉界、春江水暖、云卷云舒、巴山夜雨、流水落花、落霞孤鹜、惊涛拍岸、康河柔波等自然风光。

途经诗人的足迹,会体味到 “池塘生春草”的天然 ,“小桥流水人家”的宁静,“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的清秀。

体味到“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的惆怅,“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的流连,“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的失落。

体味到“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优美,“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歌唱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情”的柔情,“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壮观,“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决念。

体味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崇高,“果然寒雨中,僵死壤河上。弱质无以托,横尸无以葬”的凄惨。

体味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风流不暂停,三山隐行舟。愿作比目鱼,随欢千里游”如是数不完的相思。

体味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地闲愁”那般说不尽的忧愁。

也许还会听到“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人生悲叹,“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宇宙追问,《霓裳》、《六幺》、《后庭花》、《蓝色多瑙河》、《贝尔加湖》……



美的哲学际遇

在美的游泳途中,偶尔会跃出水面、抬起头来,首先遇到的会是哲学家和美学家。

也许,因为他们被认为是对美最具发言权的群体。

有关美的研究称之为美学,而“美学”(aesthetica)这个词最先由德国美学家鲍姆嘉通于1750年提出,他将美学定义为一门有关感性的学科。鲍姆嘉通虽然首先创造了“美学”这个词,这并不意味着人类有关美的研究从他开始。

也因为此,黑格尔对鲍姆嘉通进行了无情的嘲讽,谓其名不副实。客观地讲,黑格尔的批判是有一定道理的:与其说他对自身学说表达了过度的自信,倒不如说他对前人贡献体现了委婉的谦逊。

黑格尔深知,他所取得的美学成就,依靠的是前人的肩膀。其中,哲学巨人柏拉图和康德的美学思想就是其美学理论所仰仗的坚实基础。

柏拉图是西方哲学和美学的重要奠基者之一,早在两千多年前,在《大西庇阿斯篇》、《智者篇》等作品中,柏拉图就提出了“什么是美?”“什么样的东西是美的?”“显现的美与真实的美有何区别?”等有关美的本质问题并进行了追问和探讨。柏拉图认为,美源于理式,艺术只是对理式的摹仿和再现。恐怕是因为艺术没有达到柏拉图“直触真理”的要求,艺术家们很无辜地被柏拉图踢出了他的“理想国”。

康德继承了柏拉图的思想并有所发展,在《判断力批判》中,他专门对审美判断力进行了论述。康德提出“直觉的知性”(intuitive Verstand)解释了“美者是无须概念而被表现为一种普遍的愉悦之客体的东西”,这种愉悦的普遍性在鉴赏判断中只能变现为主观的。康德认为“美源于知性与意志的和谐”。他强调美的“非功利性”和“无目的性的合目的性”,并区分了自然的美和崇高的美。

在此,不得不提一下英国哲学家洛克。

洛克完全反对以柏拉图和康德为代表的先验真理学说。洛克认为,所有观念都是通过感官经验后天习得的,“在后天习得之前人心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后天感官经验的回光返照就有思想的存在是不可理喻的”。

黑格尔汲取了柏拉图和康德这两位巨人的思想,并试图解决洛克的所谓“后验真理学说”的挑战。他大胆打破前人心物二元对立的框架,将二者融为一体称之为“绝对”,透过辩证法的原则将这种“绝对”演变成生动的,完整的,和普遍的真理。黑格尔提出“美是理性的感性表现”。他认为,艺术是物质对精神的表现,真正美的艺术是“精神内容和物质形式的密切吻合”。

作为黑格尔在柏林大学的年轻同事,叔本华曾主动要求与黑格尔同台竞技并在同一时间段开设哲学课。结果是自取其辱:黑格尔的课堂人满为患,叔本华的课堂却门庭冷落。

据说,当时只有五名同学选课,以至于叔本华开设的哲学课程都无法持续到结课。对于一名编外讲师而言,这的确是一种灾难性的打击——如此悲剧人生的体验,也许是叔本华哲学思想的重要来源——这种羞辱,并不影响叔本华的悲剧美学思想可能比黑格尔的悲剧美学思想更加接近真理(Chu,1933)。

在叔本华的代表著作《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中,他认为意志是所有痛苦的来源。逃避痛苦的唯一出路在于表象的世界,只有表象世界的美才能愈合心灵深处的创伤。

作为叔本华的学生,尼采几乎全盘接受了叔本华的美学思想。在其《悲剧的诞生》中,尼采回顾了与古希腊悲剧相关的经典文献之后认为:“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而且“艺术只有作为审美现象,生命和世界才是有充分理由的”。尼采提出“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说,日神与酒神这对兄弟联盟,让人只有在中才能获得生存的快感和生命的意义。

进一步地,透过古希腊悲剧家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作品,尼采发现多数希腊的悲剧主角都具有酒神本质。这种酒神本质,被艺术中的最高形式音乐所优美地表现出来。这一重要说法,也许和尼采早期与著名音乐家瓦格纳的“莫逆之交”有着密切的关系。后来,他们的“恩怨情仇”成为另外一段历史佳话,这里不必细说。

关于美的探讨,中国的哲学家和美学家同样没有缺席。从两千五百多年前老子的“气—象”,“虚—实”,“虚静—玄鉴”,“有—无”(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等美学思想,到庄子的“坐忘”或“物我两忘”(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到刘勰的《文心雕龙》,再到柳宗元的“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到王国维的“境界说”,到现代美学家朱光潜的《悲剧心理学》、《文艺心理学》和《诗论》,再到宗白华的《美学的散步》和《艺境》、到李泽厚《美的历程》和《华夏美学》以及蔡元培的美育思想等。很显然,中国的美学思想对世界美学的发展同样作了不可或缺的贡献。

看到以上关于哲学家和美学家关于美的讨论,莎士比亚会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嘲弄:“哲学家无论如何讨论美,终究没法将美创造。除非,他们能再造一个哈姆雷特!”也许,这是艺术家两千年之后对柏拉图将他们踢出“理想国”最本质、最有力的历史回应。

作者简介

柯旭东,香港理工大学管理学博士,香港大学博士后研究员;研究兴趣包括创造力、领导力、企业家精神、审美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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