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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艳茜:做账房先生的陈忠实

 芸斋窗下 2020-05-30


1985年7月我大学毕业后,有幸走进“高桂滋公馆”大院,开始在陕西省作家协会的《延河》文学月刊社工作,那正是文学的鼎盛时期。曾经在报刊书籍上见到的大名,胡采、杜鹏程、王汶石、李若冰、路遥、陈忠实等等作家突然以活生生的形象,行走在省作协大院里,出现在我面前。

我第一次仔细端详陈忠实老师,是1986年元月的一天。陈老师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去泰国考察归来,省作协所有工作人员,集中在前院的办公室,听陈老师讲述泰国之行见闻和感受。我坐的位置虽然离他略远,办公室采光也不好,但陈老师穿着棉衣坐在窗户边,面容的轮廓便很清晰,那是一个朴实厚道的关中人模样,面颊还没有像后来那样多的褶皱。他操着一口地道的西安方言讲述着,声音浑厚,听起来很是亲切,就像是邻家大哥在与我们聊家常,与第一次我见到路遥老师的情景完全不同,我竟没有怯生生的感觉。2002年,我在天津参加《小说月报》组织的文学活动时,见到作家毕飞宇,他得知我是陕西省作协的,兴奋地对我说,陈忠实先生的那张脸太可爱了,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有丰富的生活内容。

陈忠实是1982年11月调入陕西省 作协从事专业创作的。陈忠实曾说,他的人生理想,就是能当一个专业作家,如今,理想实现了。1985年4月,陕西省委宣传部正式行文,陈忠实为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协前身)。之前,根据“专业技术干部的农村家属迁往城镇”的相关政策,陈老师的妻子和子女四人的户口,由灞桥区的蒋村迁到了西安,然而,户口和人事关系进了城,陈忠实决定,还是回到原下的祖居老屋写作,特别是写农村题材,原下的老屋接地气,也更安静。当了专业作家,时间是充分自由了,他非常珍惜这个难得的自由支配时间的权利。当时,他还有一个角色,就是挂职的中共灞桥区委副书记。

不论挂职还是不挂职,陈忠实就是村子的一员,遇事乡党都要互相帮忙,乡党要办事,凡是想到陈忠实能办的,也不管他是在读书还是正在构思写作,就径直进门找他说事。遇上乡村的娶媳妇,乡党也总是找到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让他去做执事,并叮咛:“你还干你那摊子事”。作为乡党的陈忠实,不容许说半个不字,必得立即应诺,还要表现出踊跃的情绪。“那摊子事”就是做账房。除此之外,偶尔遇到急事,想着他有“官家”身份,外边关系广,熟人多,也会找到他。全然不考虑是否打断了陈忠实的写作思路。

1986年春天,陈忠实自己建房,满村的乡党几乎都来帮忙了,陈忠实一方面还做“那一摊子事”的账房先生。另一方面,人手短缺时他也是一个劳力。

建房时,他为自己辟出一间书房。接下来为了保证长篇小说《白鹿原》的创作,他请求终止了灞桥区委副书记的挂职,其他文学活动也选择性参加,唯独这个账房先生的角色没有免除,他也很乐意继续。

1982年到1992年,陈忠实认为这是他写作生涯中最好的十年。四季流转,内心宁静,偶尔给乡邻做账房先生,更多的时候是自己独处老屋,气定神闲地投入写作。他说,如果有人在他身边,他小说中的人物就会纷纷躲起来。

1987年,陈忠实到长安县查阅《长安县志》和有关党史、文史资料。有一天晚上,他与《长安报》的记者李东济聊天,陈忠实第一次向外人透漏了他创作《白鹿原》的信息,陈忠实感叹已经是45岁的人了,说一声死还不就一死了之了,但最愧对的是一辈子爱文学,死了还没有一块可以垫头的东西。

关中民俗,亡者入殓,头下要有枕头,身边还有装其他物件,这些东西,有时是由死者生前准备或安排妥当的,陈忠实说,“东济,你知道啥叫老哥一直丢不下?就是那垫头的东西!但愿我能给自己弄成个垫得住头的砖头或枕头!”从他的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弄不下像样的能给自己交待的作品,陈忠实大有死不瞑目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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