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过 年

 远方有灯 2020-05-30


一年到头儿,孩子们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所谓“小盼过年,老盼秧田”。

过了腊月二十三,年的气氛逐渐浓郁。随着小年炮声的鸣响,劳碌了一年的人们纷纷开始打扫家园。虽说房屋逼仄破烂,但主人也都要拾掇一番的:用笤帚打扫打扫墙壁,用掸子掸掸蜘蛛网,扫扫房顶,除除筐上锅台的油垢,归拢归拢随意堆放的物品。贴贴对联,贴贴年画,还有,去掰点柏枝,让老屋焕发新颜。

柏树在桑园,侧柏,高约五米,一溜儿排开,与红砖的围墙互相映衬,古朴沧桑。每年春节,附近的人们都来折枝,插到门框上,据说辟邪。正月十五,把已经干枯的柏枝在院里点燃,取义旺财。但年年折柏枝,那柏枝越来越稀,越来越高,不好折了,所以每年春节,大都是会爬树的年轻人来折柏枝。他们爬到围墙上,再爬到树上去折,或者拿一镰刀去砍,甚是惊险。有一年实在没有小枝了,人竟然砍断了一大枝,如一棵小树,够几家使用。

过年还盼望有一身儿新衣服,虽然那衣服就一个样式,绿上衣蓝裤子,又大,能套袄能单穿,但依然盼望。

再盼望的就是放炮了。那时每家买炮大多一两挂大炮,五百到一千响不止,其余为小鞭,大多为100响的。有孩子喜欢放炮,又没钱买,就会从大挂上拆,偷偷的,一个一个拆下来,然后自己和小伙伴们去放。

初一早晨,天不亮,村子里就霹雳啪啦地响起炮来。而孩子们也早早起床,拿上手电筒,约着小伙伴寻着炮声而去。现在每每听说,谁谁“慌着拾炮哩”,我就会心而笑,想想还真是,你去晚了,别人都拾走了啊。哪家炮声一停,几个小伙伴儿便围了上去,在刺鼻的硝烟里,在满地的碎纸中寻找遗落的未炸的炮。把掉落的带捻儿的炮捡起来,把燃了半截儿的炮用脚踩灭,把没炸没捻儿的炮包起来。也有失误的,有时看到那炮没炸去捡拾,刚捡到手里爆炸了,轻的,手木疼半天,重的,要流血了。

捡到的炮,拆下来的炮,就和小伙伴们放。有的放到盆里、盒里放,看那铁盒被炸的老高,哐当落下,心就兴奋;有时把炮塞到树杈里,啪的一声,能把树杈炸断;有的蔫坏,把炮塞到屎粪里,等人近了点燃,往往招致一场怒骂……而没捻的炮则需要剥开,把里面的火药积起来,一点,升起一大团火花和青烟,颇有点战场的氛围。

早晨吃过饺子,一家人都要到长辈那里去串门儿,给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婶婶们拜年,要压腰钱。压腰钱有多有少,根据家庭财力,从五毛到五元不等,但仪式感都很强,需双膝跪,需扣头三个,需说一堆祝福语,一个接一个,颇有大家古风。

初二开始,就要走亲戚了。那时走亲戚都拿着“果子包”,有方盒的,草纸包的,里面大都有饼干、羊角蜜、大京枣、果子棍、馓子。羊角蜜外壳酥脆,内含蜜糖,大京枣与果子棍儿都是外甜内酥的油炸糕点,咬着吃,回味无穷。饼干则脆,都是一块一块掰开了吃,各种风味都有。

但那“果子”开始是不能吃的,需要用它走亲戚,来回串门儿,你先吃了就没了,亲戚走完了才能吃,而且最后都落到辈份高的家庭里去了。有小孩子忍不住,就悄悄的伸手进去摸一根出来吃,有的甚至吃到剩半盒糕点了。于是,大人将“果子”用筐悬挂在梁上,四不挨,防老鼠也防孩子。但防得了老鼠防不了孩子,他们总能想办法摸到饼干,直到偷吃干净为止。

有穷苦的,没钱买糕点,就把一块儿砖放到盒子里,当作“果子包”走亲戚,走到最后还能走回来。当然这是传说,当不得真。

很快到了十五,年就要过完了,大人们将门框上的柏枝摘下来,在院里燃起熊熊大火,在霹雳啪啦的声响中,祈祷着一年的生活能有所改善。而孩子们则早早地准备着晚上的“揉刷子疙瘩儿”。

“揉”原本的意思是用手按住搓,把硬的弄软,跟“揉刷子疙瘩”里“揉”的意思“挥舞使其成圈儿”截然不同,但南阳方言如此,所以我只能用音取字命名这个游戏,定名为“揉刷子疙瘩儿”。

过去的农村,锅刷子都是用高粱杆顶端捆扎而成,每用秃一把,就把它挂到厨房外面晾晒,过年了给孩子玩耍,也算是废物利用。“刷子疙瘩儿”都用高粱秆子扎实而成,燃烧不快,甩起来只见火星飞溅,似一只只火线,煞是好看。

其实现在回想一下,“揉刷子疙瘩儿”也能算是社火的一种。社火是陕西一带,正月十五闹花灯、走旱船、踩高跷的总称,就是农民忙碌一年了,通过“跳舞”“高跷”“舞火把”大喊大叫来祈福消灾、祭祀神灵、礼敬祖先的方式,只不过社火的尾声,人们大都累了,剩余的物品,该扔的扔,该烧的烧,丢给了还有精力的大人小孩儿,于是,形成了老庄村或者说中原地带传统的这种娱乐方式。

老庄与岳庄包庄不远,中间有麦地相隔,地域空旷,所以每年都有人在这儿“揉刷子疙瘩儿”。选手大都用结实的绳子拴紧刷子,甚至用铁丝从刷子把儿中间穿过,再用绳子牢牢捆在一起,最后才点燃刷子疙瘩儿。舞动绳子,带动刷子形成不同的形状,或圆,或方,或棱,有高有低,有快有慢,有时呼呼声响,有时漂移不定,再加上多人一起舞动,于是,空旷的原野上飞腾起无数的火龙,颇似我们现在所见的抖空竹,呜呜作响,有的如流星摇曳,忽隐忽现;有的是流苏飘散,热情烂漫,一如我们现在的打铁花;有的玩出花样,似秋菊赛牡丹,有的甩出声威,似长枪如链锤,赢得阵阵喝彩。

有那比恼的,看比不过人家,就引动刷子,成一支火箭,“嗖”的一声射向对方,这是明枪。更多的则是暗箭,有人见两庄比恼,从文争变成了武斗,于是纷纷从地上捡起土块坷垃,“嗖嗖”地砸向对方,明枪与暗箭齐飞,土块儿和火把相映,黑暗里不时响起哭骂声。于是引来更密集的土块儿和火把,一村人同仇敌忾,直到把对方逼进村子,再不敢应战,才喊着唱着班师回村。

2020年春节,宅进逼仄的家中抗击疫情,一次次潸然泪下于《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和孙少安的奋斗故事,咀嚼着路遥笔下那清晰的饥饿,回想起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感慨不已。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