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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上官仪:和“巾帼宰相”上官婉儿比起来,做祖父的上官仪其实充满了悲情

 流浪的行囊 2020-06-03

在灿若星辰的唐朝诗人中,上官仪很有点不起眼。我估计,如果做个测试,知道他的孙女上官婉儿的人,绝对比知道他的人多了去。与上官婉儿比起来,做祖父的上官仪,其实是个悲情人物。

《全唐诗》收录的上官仪诗作并不多,只有二十首。其中十二首为应制唱和,四首为挽歌,都可以一略而过,没有什么真正值得深究的价值,只有四首诗算得上性情之作。而这寥寥四首诗中,能够被后人时常提及的,莫过于《入朝洛堤步月》:

入朝洛堤步月

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

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隋唐嘉话》对这首诗有比较详细的记载:唐高宗“承贞观之后,天下无事。仪独持国政。尝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辔”,上官仪诗兴大发,即兴吟咏了这首诗。上官仪是当时有名的帅哥,而且是一位“独持国政”权倾一时的超级帅哥,本来就引人注目,他一张口,一起等候入朝的官僚们,自然觉得“音韵清亮”“望之犹神仙焉”,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中国诗歌的盛筵,历数几千年文化,恐怕没有超过大唐气象的了。其势之盛,其制之多,色彩之绚丽,内容之丰厚,自然非一日之功。唐朝之前的隋朝,是个短命朝代,从文帝到炀帝,二世而亡,前后仅仅维持了三十七年,还没来得及细细地打理朝政就瓦解了,自然无暇顾及前朝文风。

六朝时重文轻道,尤其在梁陈之际,绮靡的宫体诗在中国文学史上涂抹了很不光彩的一页。这种风气沿袭至隋朝,隋炀帝虽以荒淫和暴政成为历史上最具臭名的帝王之一,但他又确实是个颇具文采的人。“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就已经多了几许清新疏朗之气;“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无论怎么看,后世秦观的《满庭芳》中“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都是隋炀帝诗句的直接搬用。只是隋炀帝还没来得及在政治与文化上有所建树,就已经江山易主。

  

今天,对于初唐时期,人们更多的只记住了初唐四杰。事实上,在太宗和高宗两朝,上官仪却是个不可忽略的人物。无论是在文化还是在政治上,上官仪都具有无法取代和忽视的影响力,都值得我们凝神注目。要真的细细去了解唐诗和大唐文化,上官仪就显得不可回避。

唐太宗一朝,上官仪官至弘文馆直学士,后来迁官秘书郎,刚直肯谏,深得太宗的喜爱。《新唐书》记载,皇帝每发布诏书,都要先由上官仪过目,并且,上官仪还参与了《晋书》的编撰工作。

皇帝的这种信任与偏爱,一直延续到高宗时期。李治即位后,他又连升三级,先任秘书少监,再任西台侍郎,最后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一个御用文人,先是被太宗器重,后又被高宗宠着,能够在仕途上走得这么远,能够这么样的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心理上就难免会志得意满,想不飘飘然都难啊。尤其他还是当时文坛上的领军人物,其“绮错婉媚”的诗作,很自然地就被人效法模仿,并蔚为风气,这就是在初唐风靡一时的“上官体”。

再回到前面说的那首《入朝洛堤步月》,我们就不难看出上官仪此时的心态了。当上宰相的上官仪,心里美滋滋的,看什么都觉得美丽,看什么都觉得有诗意,于是在上朝的途中诗兴大发,就显得再正常不过了。

既然题为《入朝洛堤步月》,诗中所描绘的,自然就是洛阳城的黎明,是洛河边的美景了。看到这里,你可能会产生疑问:唐朝的都城是长安,上官仪为何不写长安写洛阳呢?翻开史书你就明白了,上官仪一生中最得意的黄金时光,大部分是在洛阳度过的。他钟情洛阳,喜爱洛阳,实在是因为他与洛阳的缘分太深。也许是一种宿命,这种缘分,又因他生命的句号画在了洛阳而更深了。

  

其实,这时的上官仪,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可爱。一个做了官的文人,而且还因此洋洋自得,可想而知是一副什么样的好嘴脸。不知这是不是文人的通病,连坐到宰相高位上的人,竟然也不能免俗。

不过,上官仪这首诗,还是很值得称道的。唐时的东都洛阳,皇城依傍洛水,水上有天津桥。每天凌晨,上官仪都和其他官员一道,等待皇城大门的打开。

那是一个入秋的清晨,空气中有微微的凉气,月亮挂在西天将落而未落,断续的蝉声,仿佛应和着洛河汩汩的流水。几声鸟叫,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几缕秋风,吹散了天边的一片乌云,月光皎洁,洒落点点银辉。

这样清寂的时刻,上官仪独自策马,在白沙堤上揽辔徐行。他的心里没什么压力,唐高宗不仅恩宠于他,而且给了他施展身手的舞台。所以,“脉脉广川”歌颂江山社稷之安宁,“蝉噪野风”表达出对不同声音的忧虑。无论哪种,都离不开对于大唐宗室的忠诚。可是,在“驱马历长洲”中,却分明投射出一己的适意。恃宠而骄,盛气凌人,种种情绪似乎都在其中隐约着。

初唐诗风受齐梁文风的影响,过于讲究声辞之美,加上唐太宗是个模范的文学爱好者,对这点更是看得很重。在他的影响下,唐初的宫廷文学多局限于应制咏物的范畴。上官仪身为朝臣,难免受流习影响,所以他的诗作,多数有着奉命应制的呆板面貌。

但是,这首《入朝洛堤步月》,却避开了言辞空洞、一味堆砌的毛病,注重细节,借景抒情,以高度纯熟的白描技巧,把五言诗的写作方式发挥得出神入化,成为人们模仿取法的一种新的诗体,不愧为“上官体”的典范。 

  

人们常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上官仪这株“秀木”,却并不是被同僚吹折的。也许是还没来得及“吹”吧,他就被当朝皇后武则天给“腰斩”了。

《新唐书》中说,武则天得志后牵制高宗皇帝,“专威福”,使懦弱的高宗实在无法忍受,于是召见上官仪商量对策。上官仪毫不犹豫地就下了断言:“宜废之以顺人心”。斩钉截铁的决断,让彷徨无助高宗皇帝立马有了主心骨,马上命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谁料武则天耳目灵通,很快得知这个消息。

这位后来成为中国唯一的女皇的武皇后胸脯一挺,媚眼一抛,然后含嗔带怒,美人泪一流,枕边风一吹,高宗皇帝立马就傻眼了,后悔了,急急忙忙把自己洗清,一推了之:“是上官仪教我的。”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令人绝倒,读这段历史时,我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了。

  

祸根既然埋下,迟早都得发芽。武皇后指使许敬宗,“诬奏仪……谋大逆”,上官仪下狱,他的儿子庭芝也受牵连而死。孙女上官婉儿随母郑氏入宫为奴,后来成为武则天的心腹之人,此为后话。

  

李国文在《文人遭遇皇帝》中说,上官仪是武则天夫妇的牺牲品。纵观中国历史,这样的牺牲品又何其多也。越国文种、秦将白起、西汉韩信,信手拈来,“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剧可谓一桩接一桩。上官仪看惯唐太宗的“以史为鉴”,却如何没有弄清个中轻重?说得通的解释。我认为只能是“不屑”。

这种不屑,当有多重含义。首先,他低估了武则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两朝辅臣,见识过太多风雨,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女子的兴风作浪?这关乎性格。

然后,是忠君之道在发力,他追捧的、拥护的是李唐王朝,“牝鸡司晨”自古未有,如何忍得住?这关乎忠义。

再后,便是文人脾性的作怪,即使识得时务,也会听命于内心,而绝不肯让行为盲从。这关乎气节。

  

所以,即使上官仪有先知先觉,恐怕也不会投入武姓的行列。他是李唐王朝忠实的殉道者,也是个真实道地的文人。这似乎就有点老套了,故事还没开始就注定了结局,一点新意也没有,只能徒然地给人增加一声叹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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