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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四月的灵山 听梯田歌唱

 玉树临风5 2020-06-05
传递:政务信息/地方人文特色/旅游景观

闰四月的灵山 听梯田歌唱
闰四月的风很兴奋。孩童似的,撑龙舟的汉子似的,跳跃、飞跑、追逐、以及银铃儿般的笑和震天响的号子,蓦然将灵山一贯的老陈持重给改变了。山开颜,云轻扬,雾化流纱,连雨也出奇欢快,卡着点在老树浓荫上,在农夫的蓑衣斗笠上,踏浪般地起舞。不消高攀,就站在这山坡上放眼望去,整座灵山一览无遗,这位沉睡太久的美人似是终于要醒来,尽管仍有些慵懒,散漫地躺在玉榻之上回味着那个久长的梦境,但柳眉展了,杏眼开了,搭在胸前的蚕绸从胸口滑落,一半垂在榻下,一半缠在美人的臂膊,身边,氤氲缥缈,肌间,露如琼珠。眼前这份“香脸半开娇旖旎”的惊艳已经让我不敢睁眼了!

这是闰四月初八上午的灵山。我便站在那个叫做前汪村的山坡上远眺近观,感受被初夏风云修饰过的灵山,引诱我来的,却是脚下这片曲线玲珑且壮阔豪迈的梯田。哦,在上饶太多喜欢猎艳的人眼里,灵山梯田其实早就是灵山风情的一笔重彩了,尤其是暮春的白水田,山中田,田间山,云中田,田间云,你想想,将一块镜子打碎置于花园里,然后登高俯瞰,那些碎镜片里将会是怎样的光景?是的,灵山的白水田可比那些碎镜片广博多了,青山白云花虫鸟雀全都钻进了白水田里,又在波光潋滟游动……现在,你心驰神往了么?你心旌摇荡了么?

与其它时日不同,今天梯田周遭异常热闹,虽说下着大雨,但田埂阡陌上仍站满了裹着雨衣和打着伞的人。这几百上千的人群中,不少是未有其它号召而特地寻来看雨中梯田农事景物的,另一半,却是冲着这天的首届灵山农耕文化节而来。说也奇怪,农事与农耕文化,其实是一个意思,但叫法稍微变了一下,意境却完全区别开了。“农事从来多辛苦,农耕文化已赋闲”,一个词儿,让这个为农民操心终生劳累终生的农事,突然变成了供人欣赏玩味参悟的看点了,这多少有些让人心里颇不是滋味。而我,恰恰是后者,稍有异样,是我的动机里还多几分缅怀和追忆之感——我曾就生活在灵山另一边的农村里,自小看惯甚至体会过农事的辛酸苦涩,因而,在淡忘许久后突然再次被提醒,我生起了十分迫切想去回味一次的念头。

雨点不断,云雾犹浓。但这丝毫没影响农耕文化节欢腾的气氛,尽管临时搭建的舞台被风雨拧成一团,来助兴的歌手仍然情绪激昂,就着风雨将美妙的歌声尽情释放。山坡对面一支二十多位农民乐手组成的清水民乐团更是异常亢奋,震天鼓,大铜锣和二十四支大小长短不一的各种唢呐,吐着欢快的旋律,与雨声交织。乐人们穿着雨衣,漾着欢笑,鼓着腮帮,摇晃着脑袋,劲儿攒得十足地试图用锣鼓和唢呐声把雨的神气压下去。我十分喜欢这种较劲,勇敢,倔强。这种较量,让我突然想起了生命里这几十年看过的太多颓丧和退却,他们为何而退?就因为他们缺少这种不顾一切的较劲呀!而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每一个农民身上都有这种勇敢与倔强,无论是天公捉狭的旱涝,还是地理排布的山垅低洼,只要能下锄,只要能让禾苗站立成长,他们就一定会去尝试,倔强地从贫瘠恶劣的荒地里,去硬要上些许哪怕远不如他们付出之多的粮食。

“雨足高田白,披蓑半夜耕。人牛力俱尽,东方殊未明”,这便是农民与梯田,这便是农事。在我的认知里,农事,只与农民有关,也一直与贫苦和辛劳有关。九十年代,我曾听一位农民亲戚掰着指头算过,抛去耕田工资、化肥、农药,就算每亩田净产千斤(山垅田远不到这个数),再把诸如铲田圹、筑田埂、插秧、中耕、除草、杀虫、收割等全套农作时间折算进去,平均起来,每个工只有几块钱——这就是一个标准农民的农耕纯收入,这也是撑着一个家庭包含着疾病,教育、婚嫁等生活内容的全部资产。那位亲戚说,常常,他们子女的学费都是向学校赊欠的,常常,他们病得实在是爬都爬不起来了才想着去看医生……然而,他们却始终在坚持,一直坚持了几千年这种辛劳却困顿的生活模式。直到上世纪末,城市对工人的需求突然疯狂增长起来,于是,他们始起变化,年轻的农民们,终于离开了田野,走进了灯红酒绿的城市。至此,乡间的田地逐渐荒芜,除了就近村庄的良田,远处的,山垅的,低洼的大片田地,成了原野,凌乱的茅草荆棘丛取代了以往规整齐刷的庄稼。对此,我们应该颇感欣慰,为农民走出了困顿有了新生而欣慰。

似乎,灵山的梯田也是这个时段没落的。工作的原因,每隔一段日子,我都有机会或是有必要去一趟灵山。为此,我看了许多各种不一样的灵山梯田。
记忆有些模糊的是九十年代。那时的梯田尚未彻底荒芜,一些实在狭小近林的小坵已然抛荒,但成片的大块田地仍种了水稻,春天作肥紫云英,初夏备种的白水田,盛夏被分割成碧玉豆腐的壮禾,秋天山上不断蔓延的金色稻浪。我十分浪漫地将这片梯田看成灵山的裙摆。我的笔记本上甚至还能找得到在一个秋天曾写下的一句诗:“一个黄衣少年如风一样窜了过来/把灵山扛在肩上……”我已记不得这句诗到底是想表达灵山因为梯田而愈发显得高远,还是想表达扛着灵山的少年心里的踟躇了。但梯田的那份美,至今也不曾远去。

前几年,灵山梯田的油菜花也曾让我痴醉过。此前我其实并不很喜欢油菜花,总感觉那姿态像是一个缺乏素养的土豪。梯田上的油菜花却不然,尤其是在水晶宫观景台往下俯瞰,山体、丛林、野草,溪流,将那片耀眼的金黄巧妙地梳理了一遍,于是,金黄与翠黛,金黄与银白,金黄与苍劲,金黄与鹅黄,如一对情人两支温润的舌头纠缠起来,吮吸着,呼应着,交融着,变化着。你想,这又该是如何的一种美?

还有,有一年,我还看过灵山梯田的蓼子花,也是一大片。与鄱阳湖湿地公园的蓼子花不同,那里的蓼子花壮阔无垠,红得铺天盖地,置身其中,在那种气势下,你会把自己给忽略了。这里,蓼子花始终甘当配角,它们不骄阳招摇,一垅蓼子花,弱柳扶风地款款而行,无论你什么装束,无论你什么姿态,蓼子花们都竭力迎合你,让你显现出最美的风姿。蓼子花原本就是最浪漫的一种花,红得发紫,紫中溢红,像少女的酒靥,眼影,甜唇,也因为这种颜色,女人才愈发性感起来,娇媚起来。灵山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人,所以,在这片偏红的紫罗兰颜色映衬下,那还不秀丽许多,娇艳许多呀!
但我每次惊叹后又都会无一例外地为这份美而心生苦涩,类似出嫁那天回看家乡的失落。因为,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梯田,只能用来种庄稼,一开始就是因为庄稼而存在的。缺粮农民为了仓廪能稍微丰实一些,不辞劳苦扛着锄头,起早贪黑地上山将荒坡开垦出来。所以,最初的梯田寓意了希望与渴求,还意味着勤劳与奋斗。而现在呢?我问自己,庄稼没有了,农民呢?农民没有了,粮食呢?

何况,我始终相信,最让梯田出彩的一定是漾着谷香庄稼!
幸而,今年的灵山梯田又回到了过去,一切,电影回放般地回到了从前,耕牛的蹄子击碎了平静的水光,穿蓑衣戴斗笠的汉子挑着一担秧苗从田埂上走过,于是,梯田多了一些色彩和点缀,梯田成了流转的五线谱,那些挑着担子和躬身插秧的农民则是一个个音符。有贤惠的农妇挎着篮子从炊烟深处走出来,篮子里装着竹筒饭,谷烧酒,糯米麻糍,和一碗漾着红光的红烧肉,她一脸溢着笑,老远就喊——“歇下喽,吃点点心”,调子拖得好长,以至于整个山坞里都在一遍遍回响着这声吆喝。和记忆里唯一的差别,今天这儿站满了人。看热闹的城市孩子,回味过去的中老年男女,穿着凉鞋不敢在田埂上行走的少女,还有几位奇装异服,试图让身上亮眼颜色抢过梯田风头的直播网红们。他们娇笑着,憨笑着,兴奋地笑着,莫名其妙地笑着,与田间因为某个荤段子而引发起的畅笑有节奏地串到了一起,夹杂着远边的锣鼓唢呐和始终未曾歇止的风雨声,交响成一支歌,像是往年正月里的炮仗,轻松而满透激情。

我想,这首曲子的魅力一定远胜于歌剧院里的交响乐,哪怕这些围观者其实丝毫不懂农民与农事,他们也能从这乐曲声中听懂朴素的理想和劳动的愉悦。我不知道能否以眼前这幅热闹的景象与耳际欢快激情的音乐来判定今天的农民生活水准,但我起码知道,今天的农民再不是以前的农民,今天的农事也不再是以前的农事。至少,今天的农民已经不再只为了温饱而去种田植桑,如今,他们的稼穑里除了汗水,还有歌声,有让城市人羡慕的安逸、健康与营养。

作者简介:祝红星,上饶市灵山文化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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