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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wsyqn 2020-06-05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构建自己的心灵地图:与古为徒、以西为师。 她上次在台北的个展名叫《圆满的旅程》。与她的一幅巨作同名。那幅巨绘是拟《明皇幸蜀图》而作。这是中国的一种水墨传统:“拟古人意”。在圣贤辈出的文化长河中,“绘事”一直是“明心迹”的方式之一。而“拟古人意”则有“心摹手追”之效。文士和艺术家们以此来区隔于“俗人”,追求飘邈的高蹈风格,并以此来形塑自己的精神世界。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明皇幸蜀图

《明皇幸蜀图》传为唐代李氏父子(李思训、李昭道)所作,描述了安史之乱时期,唐明皇和嫔妃逃乱至蜀地的情景。但显然艺术家作了想像和粉饰,表现的气象仍是一片祥和安宁。高古峻岭、青绿山水之中,无丝毫离乱之伤。“悻蜀”演化而成“幸蜀”,此之为一变。世界各地博物馆至少有7幅传为南唐、宋时期的拟作,掺入宋代风格,此之又为一变。

至彭薇而又发展出新的变体。在这幅《圆满的旅程》中,气象又自有一番绚烂,其形制仍似宋画之例,却又独出心抒,凡山川之属、人物之态,皆自有笔意。彭薇说:“我自受印刷品的恩惠很多。”《明皇幸蜀图》的印刷图片曾长期在她的床头柜前摆放,“极其喜欢,情不自禁。”

《圆满的旅程》是她系列作品“遥远的信件”中最大的一幅册页,如今悬挂在台湾历史博物馆四楼最显著的位置,约有6.4米长、1.4米高。青绿之中,不乏金碧辉煌。红尘与山林,世俗与清雅,有着奇异性的混合。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遥远的信件 装置

“遥远的信件”是她近年来发展出来的一个主要系列。艺术评论者言:“她的手绘很传统,但呈现又带有现成品的理念。她不仅描绘山水画,而且表现卷轴、册页这些最古老持久的形式。每一个细节:绫裱、玉池、隔水、题跋,都倾注了她的再创造。她的作品充满呼吸感,生命感;将传统山水与现代观念的完美结合,使她的作品呈现双重效果。”

其基本手法有“并置”、“挪用”等当代艺术的痕迹。但她将这一切归结于“好玩”,这是她的口头禅。而她自己也常说:“滑稽是我的另外一面。”某一日,她读到西方艺术家的通信,心有所触,于是抄录。变成题款,与画作并在一起,形制上仍是古风,但内容又有疏离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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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薇 春宵遗梦

此后,她遍阅艺术家对话与通信录。包括诗人里尔克、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波德莱尔、海涅、歌德、辛波斯卡、王尔德、马拉美等;艺术家梵高、高更、毕加索、塞尚、达芬奇、米开朗基罗、马奈、德加、莫里索等;音乐家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等;哲学家柏林等。这事实上是一长串心灵的秘密书单,都以并置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绘画中。或者,她是希翼以此使古今、中外达到一种“共时性”。在这种共时性中,精神性的巨大张力被呈现出来,绘画作为一种“遗迹”和“积淀”,以形式化的“物质”保存。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汉宫春晓

这引起了评论家的关注:“彭薇对于山水画中‘题字’的重新编排使她的作品充满趣味性。她亲手将西方艺术史上的书信以中文字密集,整齐的书写在画卷上,仔细读来别有韵味;借由西方的书信既与中国古人的画交谈,又与现代观众对话。”

严格来说,“实验水墨”是小道,“国画新思维”是正途。

我必须指认彭薇的绘画是“国画新思维”,因为她在绘画中引进了某种“装置性”。她自始至终将绘画不仅作为一种绘画看待——遥远的信件系列,她便将其所有作品的复制品,极其精巧的包装、陈列在一个台面上,形成绘画装置的效果。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绣履记

这种“国画新思维”的方向,有别于流行于一时的“实验水墨”。“实验水墨”最受人诟病之处在于:将水墨降低到工具的层面上,而将水墨精神彻底丢失。因此产生了大批量的媚俗之作、奥涩之作。某种意义而言,“实验水墨”的理论资源已经枯竭,既诞生不了高超的艺术家,又使得跟风和流行之后,作品的生命力迅速衰亡。

但是,一说到“水墨精神”又是个难解的谜。因为精神性的内蕴既脱胎于技法,又超越于技法。在历代的画论中,创作者与理论家都将个人的品性、境界、气象和感通置于至高无上的位置。“与天地相往来”、“万物皆备于我”的“自然主义”一直被奉为圭臬。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人生中最美的事物总是免費的

彭薇的一大特点是她的技法独具。她在广泛使用工笔和写意的若干传统技法之后,又独创性的使用她自己发明出来的方式。她的某些用笔和着色,常常是在半干半湿的状态下完成的。因此,她的工笔中,有写意的成份存在,每一笔都有变化。而她的写意,也注重整体上的“求工”,务求蕴藉。

那次展出的“遗石”系列,可谓是她“写意”方面的代表作。这些作品是她最早创作的一个系列。后来她又用“国画新思维”的方式,将其“拼贴”、“并置”成为一个巨大的“绘画装置”。正如台湾作家仙枝在看完彭薇展览之后所言:“她的作品没有通常艺术家的匠气,既高古,又摩登。”这或许可以作为“国画新思维”的注脚之一。

我想说:“假如范宽来到当代,或许也会有这样的新思维吧;而徐文长和唐伯虎的天生风流,其作品中一直有一种后现代意识。”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此处取决于偶然之十六

但彭薇的“遗石”最初并不讨喜,默默无闻地长期无人光顾。而15年后,成为她最受欢迎的作品类型之一。最初的发掘者是中国当代艺术最重要的推动者希克博士,5年前他说:“我不收水墨作品,但我把它看作当代艺术。”后来,那张“绘画装置”被西方美术馆收藏。希克评价说:“她以再传统不过的手法,与传统分离,又使传统文本与当代观念在纸面上合一。”

我见过彭薇创作“遗石”的过程:“她画石头的时候,扎个马步,用大毫的腹部和尖部蘸住浓淡不一的墨,一笔一势拖下来,有立体感的太湖石就出来了。”这种颇为风格化的作品其特征也很强烈,带有某种“失焦”的晕色——这也是彭薇独创的技法。假若没有技法的成熟与创新,是支撑不起来一个独立和自由的精神体的。因此,技是道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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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薇 我看到一些美好的事物-1

“遗石”系列那次作为展览的第一个部分,用曲径通幽的方式展示在入口进来的一个空间里。为此,策展人曾文泉(Rudy Tseng)和担任此次展场设计的日本建筑师丰田启介(Keisuke Toyoda)别出心裁地设计了一个白色的通道,七幅遗石呈现不规则的排列,使得观者可以多角度的欣赏,兼有胜景迭来之感。在座谈会上,曾文泉介绍了这次展览的初衷:“展览迫使我去阅读了大量传统画论,最后从‘卿卿如晤’、‘绘画的日常’几个名字中,挑出了‘圆满的旅程’作为主题。而展览的设计、动线也是围绕旅程的圆满、徜徉在山水园林间的感觉来制定的。”

丰田启介曾经为安滕忠雄事务所工作,现自己工作室名为别音设计(Norz Architect)。他以白色为基调,同时又将展区实现得“移步换景”,观众仿佛置身于现代感抽象的“林中路”,迂回生姿。在细节上,他用纤细支脚的展架,来表达女性的审美。“就展场设计来说,这是我最满意的一次展览。”彭薇说。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绣履记

设计师甚至在绘有春宫图样的绢鞋展示区立面,设计了一整面的灯光背景墙。若隐若现的灯光有钻石的效果,而这正是彭薇所沉迷的那种“物质化”:“小时候,我就爱逛商场,看各式各样的物件。”这与安迪-沃霍的思想如出一辙:“百货公司是一座博物馆。”

可以说,艺术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

“物质”和“精神”某种意义上是一体的。它们像一枚硬币的两个部分。或者说是“阴”和“阳”的体现。艺术家的效用正在于将“精神”转化为“物质”,此之谓“编码”;而观者则从“物质”中领略到“精神”,此之谓“解码”。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雅歌攥系列

“编码”的有效性决定了艺术家的才能高低和影响力大小。但类似于陶渊明“桃花源”式的编码,则须遇到苏东坡高推,才能解码,将“逸品”置于最上流。而唐代诗人“寒山”之“我心如明月”式的编码,至今在中国仍奉为二流,却在日本得以解码,被称之为“寒山祖师”。

彭薇也遭遇到了这种困惑:好在不是时间性而是空间性的。她的知音大多是西方专业人士,以及台湾有识之士。她的上一个展览在台湾耿画廊受到极大的欢迎,于是才有了这次台湾历史博物馆个展的顺理成章。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雅歌攥系列

那次展览中还展出了她近一年所画的团扇:这次她表现的内容题材是中国画与文艺复兴。她又一次巧妙地将中、西方融会于一处,也无意间将她的思想来源拱手托出。

在展览最后一部分,她还展出了她从欧洲收集、珍藏的小玩艺儿。其中可以看到她绘画所受的影响:如一个布袋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像是“遥远的信件”所受的启发;而另一双木制鞋托,可否就是她“绣履”的意念源头?

同时,墙上屏幕的纪录片,可谓是一个艺术家“绘画的日常”。经年累月,她在自己的工作室煮菜、喝茶、绘画、接友,还有淘宝。“淘宝简直是最好的发明。”彭薇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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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薇 扇缘-白日梦

大陆的艺术界龙蛇混杂,“无目的的目的”,少而鲜见。艺术常常与名利沾染,更多的人将之视为投资品或奢侈品。这也无可厚非,但是一个具有游戏规则和正常生态的圈层尚未建立起来,因此,大陆的艺术家更需要有生存的本事和发展出平衡的能力。

而彭薇的人生过程中,与绘画的缘份经历几次嬗变。幼时,她随父习画,被目为“神童”,小小年龄就登上杂志封面,“那是最得意的时候,走在街上会被人认出”,此后便是如常的学校教育,此是她第一段时期:成都时期,来自家学和蜀地气息的薰染。大学时在南开大学中国画专业,研究生读美学,画的作品不满意扔掉,有时会被室友悄悄收藏,“最近室友在手机上发来一张,当时不满意现在看画得真好”。此是她第二段时期:天津时期,初步建立起专业性的训练和理论准备,睁开眼睛接受吸收中外新鲜事物。2000年毕业后来到北京,先是任职《美术》杂志当编辑,2006年转入北京画院成为专业画家。此为她第三段时期:北京时期。这也是她的实践成熟期。在《美术》杂志时,与艺术生态和文人、艺术家有充分的接触,得以完善自己的价值观,后入画院专心创作,每隔一两年画风为之一振,从遗石、丽裳、绣履画到团扇。一路下来,其心愈静、其思愈巧、其名愈盛。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扇缘-宠物

某种程度而言,21世纪最初十年的北京,是北京最好的时期。它混乱而充满活力。可以容纳异端,又不乏理想主义的基调。消费主义和商业尚未完全统治它。每天都有新事物发生,人们会为了“有趣”而聚拢在一起。这里是文人、艺术家的乐园。但随着“大城市病”的发展,这种“最好的时光”一去不复回了。好在,彭薇用她的一思一绘,见证了这个时代的锦绣、多情与惆怅。

最早,贴在她身上的标签多为“美女画家”、“艺二代”。她的作品被视为“私房画”、“女性作品”。然而,随着游历与见识的增长,她的智识和心灵都在发展,她变得愈发稳重和通透起来。其作品的面貌和他人对作品的精神性理解,便又有所不同。

彭薇的“国画新思维”

彭薇 扇缘-青苹果

其作品中最为人称道者,正在于她以水墨精神为魂,而在具体方法上,又可以融会西式的、当代的观念。从某种意义上,她扩大了国画的外延。使得国画可以运用装置、不拒器物,而不是让国画沦为“国画元素”。这便是“国画新思维”与“水墨实验”的本质不同。而国画至今,其风尚必得一变方合大体妙用,只是泥古拘今者不得其窍而已。

时移世易,在新国画领域,她已被目为中青年艺术家中的代表性人物。这是必然的。不管你是否愿意,时代的大潮在推着你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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