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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之死及其与山涛的爱恨往事

 四地闲夫 2020-06-05

嵇康的恣意:生命中的三场咏叹

文/项玮

说到魏晋风度,就不能不说《世说新语》中的人和事,要说《世说新语》中的人和事,就不能不说嵇康——嵇康是个奇人。《晋书》有言,说嵇康“美词气,有风仪……人以为龙章凤姿”。在政权更迭、兵祸四起的遥远时空里,嵇康的个人生命史,足以见证那个时代的种种过往,不仅如此,他身上的一代风华,让人艳羡、赞叹、惊喜、唏嘘的同时,更为后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生命力和感染力。此时,我们亦可通过嵇康生命中的几个片段,来洞彻自在生命的奥义,以及生命本身的美感。

嵇康之死及其与山涛的爱恨往事

嵇康

嵇康

“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世说新语·简傲》4

如果说什么是恣意洒脱,什么是超然脱俗,什么是个体生命的大自在,什么可以最恰当地诠释魏晋风度,其实,这一句就够了。

嵇康与吕安交好,只要一思念对方,哪怕相隔千里,也要驱车而至。嵇康是三国时期曹魏的文学家、思想家、音乐家,也是“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以一曲《广陵散》留名千古。他官至中散大夫,抛开世俗事务不论,嵇康擅长诗文,风格清奇,更常与友人随性清谈,抒发心中所想。吕安亦恃才傲物,超凡脱俗,同为魏晋名士,是嵇康的挚友。

《向秀别传》里有更详细的介绍:“(秀)与谯国嵇康、东平吕安友善,并有拔俗之韵,其进止无不同,而造事营生,业亦不异。常与嵇康偶锻于洛邑,与吕安灌园于山阳,不虑家之有无,外物不足怫其心……”

不要说距今1700多年的古代,即便是当下,交通这么发达的时代,我们也能这么率性地走一次吗?嵇康不会管那么多,说走就走。吕安也不管这么多,说来就来。吕安更神奇,古时候通信不便,有一次他千里迢迢来到嵇康家,嵇康并不在,他也不顾劳顿,见人不在,就要打道回府。

所以,这就是“竹林七贤”等名士们快意人生的一次闪现:不因俗世而裹足不前,也不以功利而瞻前顾后。苏东坡有句话,叫“诗酒趁年华”。人不能虚度时光,但总要来一次不计得失地做自己,正所谓“没有自己的人生,不值得过”。就像嵇康和吕安,“每一相思,千里命驾”。

嵇康和吕安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这里,先看一下他和山涛的爱恨往事。

山涛,字巨源,与嵇康同属“竹林七贤”,他们之间,饮酒、赋诗、对弈、交游、打趣……但凡离开世俗事务,均可得悠然自在。然而,就是否在晋朝做官这件事上,他们出现了严重的分歧,甚至水火不容。

嵇康是至死没有在西晋一朝出仕的。

为什么拒绝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禄?这里需要简单回顾一下王朝史的细节。公元220年,继东汉王朝之后,曹魏政权建立,历曹丕、曹叡、曹芳、曹髦、曹奂,五世而终。其中,曹芳在位时发生“高平陵事变”,标志着司马氏集团开始独揽军政大权。此后,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改立曹髦为帝,数年后,司马懿的次子司马昭又立曹奂为帝。司马昭死后,昭之长子司马炎代魏称帝,建立晋朝。

晋朝就是这么来的,是乱臣贼子靠着经年累积的政治资本谋朝篡位而来的,不忠、不义、不仁、不善,包括何晏在内的众多名士、忠臣亦惨遭屠戮。因此,我们就可以理解,坚持曹魏政权之正统的嵇康为何如此抗拒司马氏集团。嵇康曾明确表态,不愿在晋朝为官,只希望在自己富饶的庄园内外寄情山水,与友清谈,闲云野鹤,养生以自得其乐。所以,当得知昔日的挚友山涛要举荐自己做晋之臣僚后,我们中国的历史上便有了一篇几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交书”——《与山巨源绝交书》。

这篇绝交书很长,以致无法将全篇内容抄录于此。对于他们二人的这次龃龉,骆玉明先生说:“在‘竹林七贤’中,嵇康与山涛私谊最深,当司马氏集团的篡夺意图逐渐显露之际,他们因为家族政治背景和处世态度的不同而分道扬镳。山涛看到嵇康的处境危险,有意引荐他出任实际职务,让他表现出一种顺应时势的姿态。这引起嵇康充满愤慨的拒绝,写下了千古传诵的名文《与山巨源绝交书》。”

然而,戏剧性地,嵇康被害之前,却又摒弃前嫌,将儿子嵇绍托孤给山涛!这又是一种怎样百转千回的纠葛与真情?而且他对儿子说:有巨源在,“汝不孤矣”!对此,骆玉明先生也有分析:“这固然表明两人的旧谊非同小可,嵇康对山涛的为人有充分的认识,但嵇康想必也清楚地考虑到:要保护嵇氏家族不因其一人的厄运而彻底衰败,恐怕没有比山涛更有力量的人选。而山涛也正是体会到嵇康临终托孤的全部意义,在嵇绍长成以后,推举他出任秘书丞。”

可见,山涛一直在为嵇康筹谋,嵇康也深信山涛,这种信任,可以让他在言辞激烈的绝交书之后,到了生命的最终时刻,也仍然相信友人会替他护得家族的平安。最让他愤怒的,是山涛,最信的,也是山涛。

嵇康死了。

寄情山水和诗词歌赋的嵇康,未能如自己所愿地生死于天地之间。

就像所有人一样,谁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嵇康生于那个大动乱时代的上层家族,就注定必然卷入无休止的尔虞我诈、阴谋阳谋的复杂局势中。他的存在,就决定了他必须具有某种世俗的身份,这种身份,让他远离政治是不可能的,坚持内心的道德情操是不可能的,不效忠新王朝更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司马氏集团非此即彼的政治立场中,嵇康必须死。

再引骆玉明老师的分析:“在司马氏集团篡夺曹魏政权的过程里,嵇康作为曹魏宗室的女婿(其妻是曹操曾孙女),政治上更多倾向于曹氏应该是自然的,但没有什么根据证明他实际地参与了反对司马氏的政治活动。”

嵇康只是对司马氏集团凶险而伪善的行径深感不满,不但不予合作,还常常语出讥刺,而他的声望又使这种不合作变得更令人不安。结果,因为一桩与之并无直接关系的冤案,嵇康被牵连下狱——其友吕安(也就是前文“千里命驾”的吕安)的妻子被兄长吕巽欺占,吕巽为了逃避惩罚,反诬吕安不孝,而嵇康激于义愤,出面为吕安作证,遂落入陷阱。

于是乎,嵇康和吕安,一并被杀。

面对死,嵇康有一种苏格拉底式的从容,他的命运亦如苏格拉底的命运,他们的赴死都引起了上千人的奔走呼号,只是,苏格拉底于将死之际将理性发挥到了极致。嵇康临死,则展现了一个优美的姿态:刑场上,一曲《广陵散》抚罢,嵇康叹息道:“先前,袁孝尼想跟我学《广陵散》,我每每不肯教他,现在《广陵散》要失传了。”语毕,从容就戮,时年四十岁。

这是《世说新语·雅量2》当中的记述。骆玉明老师认为,嵇康的这种优雅“表达了对世间邪恶与强暴的蔑视,和对人格完美的追求。……对于嵇康之死,后人写下了许多悼念的文字,最美的是其旧友向秀的《思旧赋》:‘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嵇康的一生结束了,他与吕安的命运轨迹再一次相交,从此黄泉相随,再也不用“千里命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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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是一部流传了1500多年的中国古代文学经典,若不了解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则不容易理解其微言大义。嵇康的形象在《世说》中多有提及,更多人物的言语轶事也一并包含其中,堪称一部“魏晋时期的精神贵族言行钞”。复旦大学骆玉明教授再度出山,为普通读者打造《<世说新语>十三讲》,带你穿越时空,领略千百年来那一场未被雨打风吹去的魏晋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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