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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传席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 我每天都会收到一些报刊，内容可看的却很少。《艺术市场》杂志不错，有精心策划的深度专题，也关注艺术界的新动态，长期坚持自己的办刊方向，不刊登那些恶俗的垃圾字画，做到这点其实不容易。杂志选题独到，栏目丰富，如“本期关注”“品·鉴·藏”“专栏”等，每期都有好文章，能给人启发和思考。 如今，电子媒体对纸媒冲击很大。有出版社朋友对我说：电子阅读对我们做传统出版的冲击太大，现在不好办，将来怎么办？我也觉得这是个问题。作为文化的载体，从古至今不停地变，古代是刻在石头、青铜器、竹简上，也算发表；现在是报刊、网络、微信等，形式更多样了。我有个观点，传统的东西打不倒，只有新的东西可以取代它。比如，食用油灯被煤油灯取代，煤油灯又被电灯取代，油灯不打也就倒了，因为它的作用已经尽了，有更先进的电灯来代替它。但是蜡烛没被打倒，因为它在停电时可以用，烛光晚会上也会用。很多人说格律诗早该消亡了，但现在又复兴了，因为优秀的、有用的文化不会倒。同样的道理，纸媒只要具有文化价值，就会永远存在。但是它的印数会减少，商业价值就会减少。这也符合商业的规律。 谈到中国传统文化，百年来一直存在认识的误区。甲午战争战败以后，中国人开始思考失败的原因，首先想到的是器械问题，外国人船坚炮利，要学习对方的科技，但这终归属于奇技淫巧；后来想到要改革制度，最后又归根到是中国文化不行。五四以后，中国文坛开始提倡西化，以康有为、陈独秀、徐悲鸿等为代表的中国文人称“必学西方绘画”，钱玄同等一批人甚至主张汉字应西化，废除汉语；随着陈序经倡导“全盘西化”，以及胡适等人片面地将中国文化归纳为娶小妾、裹小脚等，导致国人的文化自卑逐渐加深。 学术界一直没人讲，其实打败仗正是文化先进的证明。纵观历史，向来是先进文化被落后文化打败：无论是中国的齐鲁文化、楚文化败于秦文化，晋文化败于北魏文化，北宋（物质和精神文明当时为世界第一）文化败于金元文化，还是国外的希腊文化败于罗马文化、罗马文化败于蛮族文化，战败都不是因为文化落后，而是因为先进的文化总是重文明而轻武力，这才是战败的关键。因此，五四时期一些文人的观点是错误的，中国文化值得自信。 陈传席为本刊题字 近几年我受西方大学及艺术研究机构之邀多次前往欧美讲演中国书法、绘画、文学，所谈内容整理成《中国艺术如何影响世界——从莫奈到毕加索》一书近日出版。我在书中从美术史的角度，将西方近现代著名画家的艺术创作变化与中国绘画以及学习中国艺术的日本绘画做横向对照，并引用画家自己的论述，证明了在西方近现代绘画风格的形成和艺术创新上的突破中，中国艺术的影响不可或缺。 以毕加索为例，他早期的油画，基本上和欧洲传统绘画一样，用面表现而不用线表现。后来他临摹了中国画，有5大册，每册三四十幅不等。当然他用毛笔画，有些线条暗合于中国传统的提按、方圆、轻重之变化，但不是自觉的。之后又用毛笔学齐白石的画，画了20本。他学齐白石的画学得并不像，但他学了中国画后，便改面为线。他1907年创作的《阿维农少女》被公认为第一幅立体主义绘画，其画法主要是用线；1923年画的《恋人》，实际上就是用油画画中国画，线条也好像是用细毛笔勾写似的。其画属于立体派也好，现代派也好，但画法明显受中国画的影响。形成他绘画风格的部分来自中国画，若没有中国画的启发，便没有毕加索后期的成功。 毕加索曾对张大千说：“在这个世界上谈艺术，第一是你们中国！第二是日本，而日本艺术又源于你们中国，第三是非洲黑人。白种人根本无艺术！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中国人来巴黎学艺术？”白人没有原创的艺术，这也是普通美术史研究家所不知，更不敢道的。 对于中国书画的认识和理解，从五四以来，就有不少人误解甚至有意歪曲，直至今日，影响了中国书画百余年的西方艺术和理论仍然无处不在，因此，对其进行整体审视并加以厘清是很有必要的，否则，文化自信也无从谈起。 现在动辄提“走出去”，我不喜欢这个词。花钱在国外办展览，请人来看，这种“走出去”的方法是最下策。如果天天在那儿琢磨，文学艺术就完了。曹雪芹写《红楼梦》时，从来没想“走出去”，他把《红楼梦》写好就行了，现在全世界都有《红楼梦》的读者和研究专家。黄宾虹生前没在国外办过画展，也不要求外国人承认他，但德国有一个著名油画家学习他的绘画，从而创造了一种特殊的油画风格。“走出去”的前提，是你的艺术好，有特色；即使自己不送出去，人家也会上门来找。 “文明”和“文化”有一致性，也有不同点。我有一个概括；文明到高度时是缩小距离，文化到高度时是扩大距离。任何文明到最高程度都是文质彬彬、客客气气、干干净净，文化到最高程度则是扩大距离。我们和美国不一样，我们和清代不一样，这才叫文化。如果都一样了，何谈文化？西方人能够吸收我们的艺术，我们也可以吸收西方的艺术。用毛笔、宣纸画西方的绘画，不可取。要立足自己的传统，根据毛笔的性能，适当地吸收别人的东西。吸收之后，画出来的应该是中国艺术，而不是西方艺术。这要靠画家自己思考。 我认为好的艺术有三个标准：民族特色、时代特色、个人特色，三者不可缺一。我们首先要把优秀传统挖掘出来，加以继承，但是照抄也不行。八大山人的作品好，你学得再像，人们也不会看。仅研究“四王”、八大的技法，表达不了新的精神。现在是一个开放的世界，人的感情不一样了，要借鉴、吸收别国的有益成分，创造一种新的精神。新的精神可能需要新的技法，但新的技法未必表现新的精神。 “魏氏以夜光为怪石，宋客以燕砾为宝珠。”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过这几句话后接着便感叹“文情难鉴，谁曰易分?”把夜光珠当做怪石，出卖的价格就便宜，甚至不值钱，但并不代表夜光珠就没有价值。中国画在世界上的遭遇就有些类似那颗夜光珠。目前，中国画在国外市场上价格不如西方画的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都不到，这是事实。于是有人就怀疑中国画不行。实际上，中国画一直处于世界艺坛的前端和领导位置，而且举世公认。我所说的举世公认，是指内行，即大艺术家和大评论家，而不是不通艺术的商人。 前些年，雅贿（应该叫丑贿）盛行，官商联合，炒作成风，画价越来越高，画得再差也有人要。一些人是为了送礼，一些人是为了牟利。现在的艺术品市场正在趋于正常化，经过反腐，送礼风刹住了，画价降下来了。但是近现代名家的画不降，有钱人都想投资画史上有固定位置的名家来保值增值。黄宾虹作品以前不值钱，人们看不懂，现在很多人仍然看不懂，但是黄宾虹名气起来了，他的《黄山汤口》就拍了3.45亿元。 我跟一些拍卖行有过接触，讲真的给鉴定费，说假的不给鉴定费，但我不能昧着良心签字，假的就是假的。有一件据说是黄宾虹真迹，几个专家都鉴定为真，我刚看到时也以为是真的，后来一考究发现不对，因为题字是“宾虹散人”，印章是“宾虹六十以后作”，而“宾虹散人”只在他57岁那年这样自称，此后便不用这个署名，由此判定那张画是假的，我讲了理由，对方很不高兴。古今中外，齐白石一辈子画得最多，也不过两万张，现在市场上有380万张，哪有那么多真的？ 现在提倡文化自信，问题是我们的文化是否真的自信。几十年来，我的一系列著述就是证明中国文化确实了不起，在当时很不合时宜，现在却似乎有点趋附时尚了，其实我既非不合时宜，也非趋附时尚，想做的只是把握风气、树立风气。我觉得趋时附势对学者是最可耻的事，跟着风气转的，不是真正的学者。媒体也应该树立风气、引领风气，告诉大家哪些是好画，哪些是差画，要讲实话，发出批评的声音。 | 版面编辑：屈婷 微信编辑：尧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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