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危机与改稻为桑

故事要从一场大明王朝的内阁会议开始说起。

这样的内阁会议每年、每季度、甚至每月都有不少。

会议的议题说简单也简单，因为内容无非是大明王朝的开支用度。说难也难，因为每次开会都会发现，不是这缺钱，就是那缺钱。

这一年倒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倭寇袭扰东南贸易的这一年、遇上天灾人祸的这一年，边境蛮族异动的这一年，让内阁的诸位无法不觉着难上加难。

再难，日子也要过下去。抱着“方法总比困难多”的心态，内阁的诸位大臣纷纷出谋划策。说到底，治国与治家也没什么不同。要想把国家治理好，无非也就是“开源节流”四个字罢了。

何谓“开源节流”？

荀子曰：“百进时和；事业得叙者；货之源也；等赋府库者；货之流也。故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

懂了，开源就是多卖货，节流就是别浪费。

内阁的严党代表严世蕃急了。道理也很简单——自己的政敌“清流”们已经公开在会议上表示要节他的流了。

这怎么得了呢？第九房姨太太不娶了事小，先例开了自己逃不过大出血事大，自己这个“小阁老”还不得赶紧想想办法把“节流”二字给糊弄过去。不然别说内阁会议这一关过不去，回去也要面对鄢懋卿那些人的臭脸。

小阁老毕竟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天才，一手署了他爹名字的青词总是能让皇上开心。既然“节流”总会节到他身上，那就撇开不提嘛。咱们只提如何开源，这不就把焦点转移了嘛。毕竟外号“家家皆净”的嘉靖皇帝可不是现在的中央人民政府，虽说嘉靖皇帝对外宣称自己四季常服不过八套，可实际上却奢侈到洗脚盆天天换——就为了闻开水烫新松木的味儿。

靠着把节流的事引到皇上头上，严党规避了清流们的诘问。清流们也深知，虽然形式发生了变化，但严党根深蒂固，不是内阁里吵个嘴就能拉下的。于是，在老阁老的斡旋和从帘子后面出来的皇帝不漏声色的表态后，内阁大臣们也将话题转移到“如何开源”上。

皇帝首先发话，表示只要海外贸易畅通，大明朝物美价廉的手工业品就可以销往印度、波斯，一年就可以挣到一半左右的财政亏空。这么说的理由老阁老也讲了：内陆的丝绸内部消化的话一匹不过六两白银、运到西洋诸国便可卖到十两。

由此，内阁便得出了应当增加丝绸产量销往海外来增加财政收入，最终弥补财政亏空的办法。只是要增加丝绸产量就要增加蚕丝产量，要增加蚕丝产量就得增加桑田。只是田地不会凭空出现，增加了桑田就得减少农田，减少了农田就不得不面对自然经济条件下的一个问题：百姓吃什么呢？

严党后台严嵩表示，减少了农田的省份可以吃别的省调来的商品粮嘛，毕竟改成桑田后每亩地的产出比农田产粮要高。老百姓种了桑田后拿的收益比农田多，种桑的开心；多的收益可以去市场上买粮，卖粮的开心；朝廷增加了税收，内阁众开心。想来，这“改稻为桑”推行下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嘉靖皇帝虽然喜欢修道多于喜欢治国，但也并不是昏君。想出了好办法后，为了大明王朝的国祚绵长，还特意下令改成商业用地的粮食用地，所担赋税不变。如此看来，似乎大明王朝的财政问题只要一集电视剧的时间就可以解决，万不用后头那么多集聒噪了。

的确，作为政策、乃至国策的“改稻为桑”没有什么问题。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就是很正常的市场经济逻辑下，通过资本的过密化来增加生产力，最终在不出现大的政治危机或者经济危机的前提下让大明王朝继续运行下去。

但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如果市场经济的逻辑真的能够在现实中完美运行，那么就不会出现被纽约州州长吐槽的“美国各州竞标医疗用品”的事情，也不会出现川普女婿库什纳握着医疗物资威胁各州的情景。

简单来说，实际层面上的“改稻为桑”至少会遇见以下两种问题：第一，对于失地农民来说，农业用地变成商业用地后的补偿不足以让他们规避因通货膨胀、战争欠收所带来的风险；第二，对于同时带着官僚的帽子和大田主的帽子的一些人来说，这是个进行土地兼并的绝佳机会——要知道朝廷明令农田改成桑田后也不用加税，而农业用地改成商业用地后的收益那可是接近1000%。

历史上除了大明王朝，还有没有别的国家这么干了？有的，在与剧中嘉靖同时期的英国，一场被后世称为“羊吃人”的运动也在轰轰烈烈的展开。英国著名的人文主义者托马斯·莫尔在他的名著《乌托邦》里写到英国“羊吃人”时说：“你们的绵羊本来是那么驯服，吃一点点就满足，现在据说变得很贪婪、很蛮横，甚至要把人吃掉……”

至于改稻为桑在朝廷上下的一致通过，言他君想来是因为过惯了阔日子的各级地方官吏，断然是不能接受过苦日子的。既然“改稻为桑”又符合经济发展规律又能让一个岛国变成“日不落”的大英帝国，那么在这段改革的过程中让自己过得好点，也实在是不出人意料。

但是大明朝是大明朝，共和国是共和国。有了“列宁式政党”这一先进理论武器的我们，似乎可以想想办法去和那个名为“央地关系”的顽疾，掰一掰手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