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浅说诗词：醉里挑灯看剑

辛弃疾与苏轼并称“苏辛”，因为他们的词大多都有豪放的风格；辛弃疾与李清照合称“二安”，因为他们都是山东济南人，都是词坛明星，更巧的是两人的号都有一个“安”字——辛弃疾号幼安，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如果不谈辛弃疾的生平，单从他的词作来讲，我印象特别深的有两首，一是《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一是《清平乐·村居》。有意思的是，这两首词放到一块儿，恰恰最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人生经历。为什么呢？我们先来欣赏一下这两首词。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记得读书时第一次读到这首词，感觉自己立刻酒正酣气正壮似的，一下子豪情万丈，仿佛也要立马横刀驰骋疆场一样。第一次读这首词，每一句的意思并不太明白，却能被激发出英雄气来，是有原因的。很简单，你读一读，同样的感觉也会在自己的心中升腾起来——它的节奏、韵律直接调动了亢奋的情绪。再细细品读，词中的形象、场景、意气就更给人荡气回肠的感觉了。

“醉里挑灯看剑”，显然，这里的“醉”不是一般的醉，更不是烂醉如泥的醉，是被酒醉更被豪情和意气所醉，因为词人在醉里挑亮了灯盏，观抚起宝剑。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一定有千军万马在奔腾。果然，“梦回吹角连营”，恍恍惚惚中，诗人仿佛回到了号角声声、旌旗猎猎的军营。把牛肉分给部下烤着吃，演奏起豪壮的边塞歌曲，那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我正在秋天的沙场上威风凛凛地阅兵吧！继续梦回吹角连营，瞧啊，战马像的卢一样飞快，弓箭离弦，发出惊雷一样惊心动魄的声音。为君王收复失地，赢得世代相传的美名，这是我一生的追求啊！可怜现在我已经成了白发人。这是一首荡气回肠的壮词，也是一首令人唏嘘的悲词，壮在“梦回吹角连营”，悲在“可怜白发生”。

写这首词的时候，辛弃疾只能在“醉里”挑灯看剑，只能“梦回”吹角连营，而此时的他也已经“可怜白发生”。这就让读者很自然地产生疑问：词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先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接着看看《清平乐·村居》。

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同样，先不细品每句的意思，先读一读，从节奏、韵律上感受一下这首词，是不是觉得很清新，很有田园味呢？一般而言，诗词所押的韵与所表达的情感联系是十分紧密的。“小、草、好、媪”押的是肖遥韵，给人平和舒缓之感；“东、笼、蓬”押的是冬青韵，给人活泼轻松的感觉。再来细品，写的分明是一幅农家乐的情景，充满了生机，充满了情趣。那么，这首词是不是与上一首写于完全不同的时期和心境下呢？

事实上，这两首词都是写于辛弃疾闲居信州（今江西上饶）期间。辛弃疾十几岁就在北方参加义军抗金，二十一岁南渡在南宋朝廷任职，后受主和派排挤、打击，闲居二十年。一个曾经驰骋疆场，单骑深入敌营生擒叛徒的英雄，一个一心要收复失地心系百姓疾苦的志士，闲居会有闲情吗？《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一词十分鲜明地告诉我们，辛弃疾没有闲情，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中原失地，时时刻刻准备着“沙场秋点兵”。既然如此，又何以写出《清平乐·村居》这样恬静的田园意境呢？其实这并不是矛盾的，恰恰是一个具有家国情怀的词人的必然选择。辛弃疾写生活之美、人情之美、田园之美，表达的正是他的追求：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享受清平盛世。闲居信州，这田园之美自然是他亲眼所见，通过他的笔写出来，表达的却不仅仅如此，还有对中原失地百姓的牵挂，他多么希望朝廷能收复失地，让中原的百姓也能过上这样清平的日子。所以，在同一个时期，我们却读到了词人两种似乎风格、内容、情感截然不同的词作，其实表达的都是词人矢志不渝的家国情怀。

那么，下面两首词到底写了什么，也就很好理解了。

西江月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西江月》也是写于闲居信州期间，《南乡子》写于辛弃疾60岁后重新被启用，任镇江知府时。

另外，从写法上进行对比，我们还会发现，《西江月》《清平乐》内容一致，风格一致，朴素直白，清晰自然，白描手法，全无典故；《破阵子》《南乡子》内容类似，风格也一致，节奏沉郁有力，豪情与悲情交织，借用典故。辛弃疾是少有的了不起的英雄兼文人，他的气度和胸怀，在他的词作中就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