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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清平乐》想到“大小晏”

 飓风居主人 2020-06-09

何华

最近看电视连续剧《清平乐》,仿佛回到了北宋,北宋的文化与美学可谓巅峰。这个剧也加深了我对“太平宰相”晏殊的了解,《清平乐》讲述宋朝皇帝仁宗的一生,由王凯主演。晏殊是宋仁宗赵祯的老师,戏份也不少。饰演晏殊的是喻恩泰,和我心目中晏殊的气质很接近,他的表演也好。

北宋的政治家大多是文学家,而且多与晏殊有关,或直接或间接都是他的门生。他的学生包括欧阳修、王安石、苏舜钦;晏殊比范仲淹小一两岁,但晏殊出道早,所以在辈分上,他也是范仲淹的老师。晏殊还举荐了梅尧臣,而梅后来成了苏东坡的老师;苏东坡苏子由兄弟则又是欧阳修所选拔的。你看看,北宋文坛多是晏殊的“徒子徒孙”。晏殊(991-1055),字同叔,临川(今属江西)人,少年时即以神童应召,赐同进士出身,后一直官运亨通,做到宰相。晏殊其人,在政治上并无建树,但在文学上自有他的地位。文如其人,一点不假。晏殊为人圆融,没有锋芒,官场的险恶消磨了他的棱角。他和范仲淹性格截然不同,但两人却是好友,可见晏殊为人之玲珑、气度之宽大。这一性格也影响到他的文学,他的词亦圆融、平淡、克制,绝不一味纠缠、执着到底,他懂得回心转意、适可而止。他敏锐多虑,哀而不伤。诗词自有分工,两者互补,词将诗不易、不愿、不许表达的私情,换一种方式传递出来。“虽小词,大雅存焉。”

我特别喜欢晏殊的几句词:“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是的,这就是晏殊!他放下“我执”,不去空想那些抓不到手的东西,退而求其次,珍惜眼前的人和事(哪怕不是最满意的)。刘攽《中山诗话》说晏殊“尤喜江南冯延巳歌辞,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南唐冯延巳的词不同晏殊,有一股子决绝的执着,盘旋郁结,莽莽苍苍,他的词是:“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晏殊虽喜冯词,但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写这类词,故另辟蹊径。晏殊克制有克制的好,冯延巳悲怆有悲怆的好。冯延巳的词,引发近代王国维写出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晏殊词,文字简朴,试看《浣溪沙》一首:“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据吴处厚《青箱杂记》载,晏殊曾嘲笑别人写的“富贵曲”实为“乞儿相”。他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真正的富贵不是堆砌词藻、遍身绫罗、满头珠翠,富贵是一种气象,甚至可以用清简去展示这种气象。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三境”之说,被后世总结为“治学三境界”,而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成为其中的第一境也。王国维又说:“《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王国维把晏殊的词句与《诗经》中的名篇相提并论,足见他多么看重晏殊。

晏殊一生虽顺利,但晚年还是遭到孙甫和蔡襄攻击。这涉及到“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宋仁宗是李妃所生,但刘后陷害李妃生下怪胎,将太子据为己有。李妃死后,晏殊给她写墓志铭,当时刘后垂帘听政,晏殊当然不敢写仁宗为李妃所生。刘后死后,这就成了孙蔡两人攻击晏殊的把柄,说晏殊欺君,明明知道李妃生下仁宗,却“默而不言”。因此晏殊被免去宰相,贬谪外地。可见,太平宰相也不太平啊。他被贬期间,借歌女之口,写下名句:“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晏殊(991-1055)与幼子晏几道(1038-1110)合称大小晏。由于晏殊晚年才得第七子晏几道,电视剧《清平乐》里晏几道出场时还是个孩子,也就是晏殊嘴里口口声声的“小七”,他偏爱这个天资过人、心思奇妙的幼子。大晏的词好,小晏的词更好,我是偏爱小晏的。

大晏正统,瞧不起柳永的艳词俗语,可讽刺的是,小晏五岁时就会背柳永的词,而且当着客人的面,这让大晏很尴尬。野史上记载,柳永曾拜见晏殊,晏殊问柳永:贤俊作曲子(即写词)吗?柳永怼了一句:我柳永只不过是和相公您一样,也喜欢写写词而已。晏殊又怼了回去:我虽然也写词,但从未写过“针线闲拈伴伊坐”这样的句子吧!在当时,柳七这样的俗句,可能不为上层社会所接受,但这样的句子多么接地气啊!有一种日常的好。

晏殊的集子叫《珠玉词》,名字真恰当,晏殊词,就是珠圆玉润。晏几道,号小山,他的集子叫《小山词》,不同于父亲的圆润,小山词情感要强烈多了,如一座起伏的小山。

晏几道在《小山词自序》中说自己写词的动机是“往者浮沉酒中,病世之歌词不足以析酲解愠,试续南部诸贤绪余,作五、七字语,期以自娱”。我觉得他作词“期以自娱”不过是个谦词,“病世之歌词不足以析酲解愠”才是要点,他不满当时的词人用情不深,缺乏震撼力,不能醒酒消怨。所以,他要写自己想写的词。

早期的词,是文人或达官写了,交给酒筵上的歌女去演唱,所以,词人和歌女的关系很密切。柳永、晏几道、周邦彦、姜夔这几位最能代表这一现象。他们和歌女的关系,往往很亲近,是动了真情的。但宰相晏殊不同,据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晏殊“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燕饮”,而且每宴饮都有“歌乐相佐”。大晏和歌女的关系是有距离的、是上对下的、是“隔”的。晏几道虽出身相门,但十七岁时父亲就故去,家道中落,在仕途上并不得意,只做过小官,后半生甚至有点潦倒,这样的境况,决定了小晏和歌女的关系是平起平坐的、相互欣赏的、推心置腹的,有着真切的同情和爱情。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中说:“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淡语皆有致。” 冯煦把小晏和秦观称为“古之伤心人”,倒也中肯。

小晏有一首《鹧鸪天》: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写主人公在筵席上钟情于一位歌女,归来后仍恋恋不忘,梦寐以求。程颐听到有人诵“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两句,笑道:“鬼语也!”意甚赏之。程颐是理学大家、正人君子,要他欣赏写儿女情长的小山词,可不是件容易事。唐代诗人李贺有“鬼才”之誉,但李贺的“鬼诗”不感动我,小山的“鬼语”却能打动我。人语也好,鬼语也罢,能感动人的就是好作品。

小晏还有一首《思远人》,下阕为:“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用泪水来研墨,亏他想得出,小晏是词人中最善写泪的。泪,不易写,哭哭啼啼多了,让人厌,但他写泪,能翻出一番新意,令人记住。再譬如,他的名句:“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也让人耳目一新。

总体上说,大小晏在词史上的地位不及苏辛,甚至不如柳三变、周邦彦,但他们父子自有独特的风格,不可低估。有人把晏氏父子跟南唐二主并提,由此可见,大小晏在文学史上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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