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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阅读-辨奸论(苏洵)

 逸香阁居士丽人 2020-06-10

辨奸论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注  释

辨奸:辨析奸邪。论:文体名。

“事有”二句:意谓事理和人情都有它必然如此的一面。

静者:指深得清静之道、超然恬静的人。见微而知著:看到事物的细微征兆,就能知道它的发展趋向和结果。

月晕而风:月晕出现,就要刮风。月晕,月亮周围的光环。

础润:石基湿润。础,柱子下面的石墩。

推移:发展变化。

疏阔:宽大广阔。这里有渺茫难以捉摸的意思。

孰与:表示选择,哪里比得上。天地阴阳之事:指自然界的各种现象。

中:内心。

夺其外:谓左右其行动。

山巨源:山涛,字巨源,晋初名士,“竹林七贤”之一,任吏部尚书,选用官员,他都各为品评。王衍:字夷甫,官至尚书令、太尉。有盛才,容貌秀美,好玄言,喜老庄,以清淡为事。

郭汾阳:即郭子仪,因平定安史之乱有功,封为汾阳郡王。卢杞:字子良,唐德宗时宰相。容貌丑陋,为人贪残。

不忮(zhì)不求:不嫉妒不贪求。

与物浮沉:随波逐流的意思。

使:假使。惠帝:晋惠帝司马衷,性痴呆。

中主:中等才能的皇帝。

眩世:欺世。眩,迷惑。

德宗:唐德宗李适。鄙暗:鄙陋昏庸。

二公:指山涛和郭子仪。二子:指王衍和卢杞。容:或许。

夷:伯夷。齐:叔齐。二人均为孤竹君之子。商亡后,他们誓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之上。

相与:互相勾结。造作言语:谓制造舆论。

私立名字:谓自我宣扬,自我标榜。

颜渊:孔子的弟子。在七十二弟子中以德著称,后世儒者尊为“复圣”。孟轲:即孟子,先秦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后世儒者尊为“亚圣”。

异趣:志向不同。

浣(huàn):洗濯。

臣虏:奴仆。

彘((zhì):猪。

囚首丧面:披头散发如同囚犯,头不梳脸不洗如同居丧的人,形容不注意修饰。

鲜:少。奸慝(tè):奸邪。

济:成就。未形之患:尚未显露的祸患。

孙子:名武,战国时齐人,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

斯人:这个人。

知言:有远见之言。

译  文

事情的发展必定会有一定的结局,道理有它原本就该如此的规律。天下只有表现冷静的人,才能从细微之处预见到日后将会发生的显著变化。月亮周围出现了晕圈预示着将要刮风,房屋的石柱返潮湿润预示着将要下雨,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人事的发展变化,情理和形势之间的因果关系,也是空疏渺茫难以尽知,千变万化而无法预先料到的,怎么能和天地阴阳的变化相比?即便是贤能的人对此也有所不解。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由于喜爱和憎恨扰乱了他们的内心,利害关系又影响了他们的行动啊!

从前山巨源见到王衍,说:“将来给天下百姓带来灾难的,一定是这个人!”郭汾阳见到卢杞,说:“这个人一旦得志,我的子孙就会被他杀得一个不留!”现在分析一下他们所说的话。其中的道理是可以料想到的。依我看来,王衍之为人,从容貌和谈吐上,确实具备了欺世盗名的条件。但是他不妒忌别人,不贪图钱财,只是随大流。如果晋朝当时没有惠帝这个昏君,当政者即使只是一个中等的君主,就算是有成百上千个王衍这样的人,又怎能扰乱天下呢?卢杞那样的奸诈,确实足以败坏国家。但是他不学无术,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谈不足以蒙蔽社会,如果不是遇到德宗这样的鄙陋昏庸的君主,又怎能受到重用呢?由此说来,山、郭二公对王、卢二人所作的预言,也未必完全如此啊!

现在有人嘴里背诵着孔子、老子的话,亲身实践着伯夷、叔齐的行为,收罗了一批追求名声和不得志的士人,相互制造舆论,私下里互相标榜,以为自己是颜渊、孟轲再世,然而他们为人阴险狠毒,和一般人的志趣不同。这是把王衍和卢杞合成一个人了。他在社会上酿造的祸害还能说得完吗?脸面脏了不忘洗脸,衣服脏了不忘洗衣,这本是人之常情。现在他却不是这样,身穿奴仆的衣服,吃猪狗的食物,头发蓬乱得像囚犯,表情哭丧着像家里有人去世,却在那里大谈《诗》《书》,这难道说是人的真实的心情吗?凡是办事不近人情的,很少不成为大奸大恶之辈,竖刁、易牙、开方就是这样的人。此人借助当世享有盛名之力,来促成他尚未形成气候的祸患。虽然有励精图治的君主,敬重贤才的宰相,也还是会选拔并重用他的。这样,他将成为天下的祸患,是必定无疑的了,这就不只是王、卢二人所能比拟的。

孙子说:“善于用兵的人,并没有显赫的功勋。”如果这个人没有被重用,那么我的话就有些过头了,而此人就会有怀才不遇的感慨。谁又能知道祸患会达到上述这种地步呢?不然的话,天下将要蒙受他的祸害,而我也会获取卓有远见的名声,那就太可悲了!

赏  析

《辨奸论》是北宋文学家苏洵创作的一篇散文。文章采用对比映照的手法,以古论今,抓住斯人“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等“不近人情”的行为,断定斯人是大奸,必然乱国祸民,表达了作者对其人其事的厌恶、否定之情;在写作目的上,作者确有所指,但又未点明王安石。全文内容笔锋犀利,多论断而少事实依据,虽说是“见微知著”,但有牵强附会和强词夺理之感,可作为古文观览的另类一阅。

这是一篇优缺点都很明显的文章。它的优点主要有两方面,一在内容上,一在写作上。内容上,文中提出“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这话很深刻。所谓“静者”,就是不为“好恶”所乱,不为“利害”所夺的人,也就是在审视人事时能保持冷静、客观而又有见识的人,这种人才能发现本质、预见前知,这话很有道理。文中又说:“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这话也颇带警策。所谓“不近人情”,也就是矫情,也就是大悖人性,这类人固然也有性格乖僻的,不过确也有本性险恶、另怀深心的。作者在文章中提出要以见微知著的锐识去辨认那些不近人情的奸人,以防为其所害,这不论是作为理论,还是经验,对于指导人们去防范、揭露政治生活中的骗子的伪装,都是有意义的。在写作上,论述的中心虽是“辨奸”,笔墨所指处处针对王安石而言,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点出王安石之名。这样写,读者同样清楚文锋之所向,但它又使文章具有一定的哲理性,而非仅为责叱个人所局限,同时又让读者能体会到一种惝怳含蓄之趣、匣剑帷灯之妙。这是运虚写实、以虚指实的写法,用笔高明。文中句式整散结合,时有排比,显得词锋锐利,咄咄逼人。末尾用选择句,如骏马注坡而收缰,看似退后一步,实则是以顿宕收煞,激起有余不尽之意,显得精警而感慨,有一唱三叹之妙。

这篇文章的缺憾也是很明显的,那就是对王安石的指斥、比类是不恰当的。王安石诚然有忙于读书、治事而忘了盥洗、不讲究饮食等等毛病,但是否到了“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的地步有待商榷。即使如此,这不一定算是确切意义上的“不近人情”。如果因新法失败,以及新法中弊端不少,就断定王安石是奸人。这些结论,恐怕读者都很难认同。文中还把王衍、卢杞以及竖刁、易牙、开方这些奸恶嬖丑同王安石相类比,更属不伦。文章的作者在以他的理论来攻击所谓的“今有人”、“斯人”的时候,显然带有很大的意气与私憾,这也恰好有违作者自己所说“静者”的立场。所以《辨奸论》提出的观人之法虽然有意义,但文中影射和攻击王安石的取向却是不可取的。

回复诗人”、“书名”,可以查询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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