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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作家卡内蒂笔记合集推出,“作家们要踹笔下角色一脚,好清醒一点” | 此刻夜读

 冬天惠铃 2020-06-10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睡前夜读,一篇美文,带你进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英国籍德语作家埃利亚斯·卡内蒂被誉为是20世纪最重要的文学大师之一,在文学和政治哲学领域均取得重要成就。他最具影响力的作品包括小说《迷惘》(1935),政论《群众与权力》(1960),戏剧《虚荣的喜剧》(1950)、《婚礼》(1964),自传三部曲《获救之舌》(1977)、《耳中火炬》(1980)、《眼睛游戏》(1986),笔记《人的疆域》(1973)等。

1981年,因其作品具有“广阔的视野、丰富的思想和艺术力量”,卡内蒂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埃利亚斯·卡内蒂

自青年时代起,卡内蒂就将“笔记”作为严肃的文学创作体裁加以实践,持续数十年在笔记中对自己的观察、记忆、灵感与哲思进行即时的记录。然而,这些在其创作生涯中具有重要位置的笔记一直没有完整出版。

近日,理想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卡内蒂的笔记合集《人的疆域:卡内蒂笔记1942—1985》包含《人的疆域》《钟表的秘密心脏》《苍蝇的痛苦》《汉普斯特德补遗》,由Carl Hanser Verlag授权,三位青年德语译者从原文全文翻译,中文世界首次出版。

卡内蒂一生经历流亡与漂泊,是20世纪欧洲苦难的缩影。这本书是卡内蒂对他所生活的动荡世界的见证,也是理解其小说、戏剧与政论的重要补充,全面阐述了他一生思索的重要主题:死亡与生存。

“这些笔记记录了最崇高的斗争之一,那就是避免失去生活在一个越来越盲目的世界中的人的视野。”

今天的夜读,我们摘选了这本书中有关文学的部分笔记,与读者共同进入埃利亚斯·卡内蒂的思想地图。

《人的疆域:卡内蒂笔记1942—1985》[英] 埃利亚斯·卡内蒂/著,李佳川 季冲 胡烨/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5月版

人 的 疆 域

[英] 埃利亚斯·卡内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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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学

把文学当工作非常危险:人们要畏惧话语的力量。

读文学史的时候,总感觉作家的名字可以互相替换,里边提到的某个名字,好像也可以安插在别的作家身上,整部文学史都可以这样无限套用,唯一无法替换的是对作家作品的评价。

即使我经常赞叹文学角色的精妙,但由于他们是时代的产物,我依旧很难认可它们。这些角色在自己的时代太骄傲自满了。作者要踹它们一脚,好让它们清醒一点。

与其研究文学史的影响,不如去关注它的反作用 ;可能这才是最重要的。反面榜样总被人忽视,而它们往往比正面榜样更重要。

用某个人厌恶的事情写他的传记。让我们厌恶的事情用不同的方式渗透我们,它能藏在皮肤下边,不被发现,却保持清醒。一旦人们拒绝一件事,就会慢慢忘掉它,但这只是表面现象,我们要勇敢地去利用那些我们讨厌和遗忘的事情。

我无法生活在没有话语的世界,所以我必须好好保护我对话语的信任,可我只能接受那些未加雕饰的话。因此,我无法接受任何外界对话语提出的要求。

我可以把它们写下来,保存在一个地方。这些文字不容置喙,我也不会拿它们和别人做交易。一旦我写下什么东西,我就不会修改它们了,一旦改了就违背我的初衷了。

所有关于艺术的讨论,尤其是那些自己做艺术的人发表的意见,让我难以忍受。我为他们的夸夸其谈感到尴尬,尤其是后者,他们的话更有趣。

对我来说,书籍是很神圣的东西,但这和文学无关,和我自己写的东西更是毫无关系。上千本别的书要比我自己写的那几本重要得多。我有一种难以解释的生理的感觉,即每一本书都是对我最重要的那本。

我很讨厌那种被刻意塑造得十分精致的散文。无可否认,一些好散文表达了许多重要的东西,可这也意味着,这散文违背了作者的初衷。因为如果要表达的东西真的很重要的话,它本该就是好散文 ;可它们被掩埋得太深太死了,不然我们早该发现它们了。那些值得一读的漂亮的散文就像语言的时装秀,它们总是围着自己转,让我很难忽略它们。

他们所理解的世界文学是那些可以共同遗忘的东西。

在文学中,做到隐而不言这一点十分重要。其关键在于,要让人感受得到,隐默者所知比所讲要多得多,以及,造成沉默的不是他的狭隘,而是智慧。

我感到十分惊奇,一个能在文学中体会到意义的人,竟然会去研究文学。他就不害怕那些名号会被放在同一基准上吗?我最喜欢想象众作家在一个滑冰场上,互相绕来绕去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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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家

卡夫卡完全没有诗人的虚荣,他从不炫耀,他也没能力炫耀。他把自己看得很低,总是迈小步前行。他的脚步踏在哪里,就对那片地面感到一种不确定感。人们和他在一起时,很难感受到踩在地上的安全感,因此他放弃了诗人们迷惑别人的伎俩。让他自己感到舒适的光芒,都化进他的字里行间里了。人们只能和他一样小心地迈着小步前进。

在近代文学里,没有比他更谨小慎微的了。他削减了每个生命的傲慢。人们读卡夫卡时会变得更高尚,但不会引以为傲。传教士以感化别人为骄傲,而卡夫卡从不传教。他不会把父亲的信条传递下去 ;他格外突出的固执性格,是他最大的天赋,得以让他打破父子之间像链条般代代传递的信条。他打破了它们的暴力 ;这猛兽一般的能量,在他那里化为灰烬。因此,他自己拥有的会更多。

这些教条化作他的思考。他可能是所有诗人中唯一的一个不用任何形式施加权力的人。他把上帝那最后一点父亲般的零头也扒去了。剩下的,就只有细密和坚固的思想的网,它适用于生命本身,而不是用来要求做网的人。

卡夫卡,从不想当上帝,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孩子。让人们最震惊的一点,也是让我最不安的,是他稳定的成人的状态。他会思考,却不控制别人,当然也不会玩弄别人。

约翰·奥布里,虽然他生活在 17 世纪,他的观点却和我们当代最犀利的观点不谋而合。他只用短句写作,不添加也不删减。他会记录下所有他知道的东西。他像传教士一样,从不对教义的好坏妄加评论。一般他只会用简单的一句话去描绘一个人,可关于霍布斯,他的朋友,他用了整整二十页记录了这个世界文学中的哲学家最私密的一面。

他最难懂的著作被他的时代搁置在一旁,几世纪后才被揭秘和出版,因为他的观点太超前了。他看到的,是活在我们这个年代的人类。

我从未试着从兰波的作品中寻找过毁灭,我觉得将毁灭作为文学的传统是件很可笑的事,毁灭应当存在于自己的时间和生命中,感受它、观察它、珍惜它、拒绝它。如果地球即将被撕成碎片,我的亲友即将死去,谁有心情去关心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虚荣心呢?

重读奥维德的《变形记》,就像第一次读。不是因为人物的语言和感觉 :它们太艺术了,它们的修辞在欧洲文学发源之时就已经融入其中,并在后世作者的作品中被不断净化成清澈的真理。但是这些诗的灵感,也是这本书的标题,是变形,奥维德早在他的年代就描写了历史上,甚至直到今日,所有作家都热情不减的变形。对于变形,他不仅仅蜻蜓点水地提到它们,而是感受、描写它们,将变形的过程可视化。用这样的方式,他将神话中最根本的东西从普通的描写中解放出来,并赋予他们新的永不褪色的吸引力。他的诗涉及了所有变形,不仅仅是某些特定的变形故事,他收集变形并改写,追溯每一个变形的分支和源头,那些同源的变形,在他的作品中,也会变成全新的、有说服力的、感人的奇迹。

书中的人物经常因为要逃脱危险而变形,这种变形总是一次性的,而且伴随着疼痛。这种特性让这种变形很严肃。他们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得救,他们变形之前的形态会永远消失。由于变形的不断变化和丰富的数量,这本书中神话始终都有很强的流动性。

时隔很久,我于昨天读了一本按我认识来说最为率真的书,这书跟了我五十三年了 :《俄罗斯人说》,一名护士的笔记,1915/16 年前线医院伤兵所述语录。这本书具有最大程度的真实,听起来就像人们所爱的那种最棒的俄罗斯文学,这部文学作品如此优秀的原因或许在于,它完全就像那些基本都还大字不识的伤兵能讲出来的话。我一直读到深夜,一口气整本读完—书不长,却是闻所未闻的丰富,它让我想起一年前的那个从记忆里复又亲近起来的俄罗斯人,巴别尔。它也许同样让我想起了近来读过的每一个俄罗斯人。由短短的段落组成,但每一段都有着长篇作品的气息。其中包含男人对女人能够表达的一切恶意,也有没完没了的斗殴、刺刀、醉酒,和被哥萨克人撕碎的小姑娘,读到结尾处时,简直沮得难以附加,这是我所认识的最贴近、最真实的一战景象了,它从不曾被哪位诗人写下过,但却有众人诉说,他们全部都是诗人,只是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那位护士,索菲亚·费多尔琴柯,她把她的这份笔记称作速记稿,也就是说,她当时能够极快地,而且像她说的那样,毫不显眼地,做下这些记录,因为大家都看惯了她因为工作的关系而要写各种各样的东西。所以大家都不会不信任她,所以那些句子的存在也就千真万确了。由此而得的战争的景象,就是每个人都应该把这些句子默背出来。

稿件责编、新媒体编辑:金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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