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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作家，只需要一部作品，就能流芳百世。曹雪芹是中国古典文学，一个特殊的存在。《红楼梦》一出，谁与争锋？曹雪芹身上至少可以囊括两个世界级作家的能力。他具有普鲁斯特敏锐的目光和巴尔扎克的洞察力。他对林黛玉深刻的描写，堪称意识流。他构建了一个立体的，庞杂的世界，能和巴尔扎克对社会描写的广阔程度一较高下。 在林黛玉身上，曹雪芹倾注了大量的笔墨和心力。《红楼梦》的主要人物里，高大上的贾母，只是一个权力的代表人物。曹雪芹很少描写她的内心世界。同样，贾府的二号人物王熙凤，她的性格往往是外化的，很少触及内在灵魂。通过多角度，多事件，把王熙凤展现得很立体很丰满。但王熙凤依然是粗线条的，没有能触动人心的东西。 黛玉的一生，充满着悲情的色彩。作者对黛玉内心世界的描写，时时处处。刚进贾府的黛玉，见贾府的规矩和自家不同，因此事事在意，处处小心。生怕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不管贾府的人怎么看，一开始，黛玉就感到自己走入了别人的地盘。她清醒地认识到：哪怕生活多奢华，待遇多优厚，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是难以抹去的。 曹雪芹还原了一个贵族小姐丰富的心灵世界。既不拔高，也不贬损，忠于现实地呈现出来。宝玉挨打后，黛玉一夜没睡，流泪到天亮的那种无比牵挂。黛玉重病，偷听到丫鬟说宝玉和什么知府的女儿订亲时的绝望；继而，偷听到宝玉订亲只是个谣传。原先的自暴自弃，突然间变成和乐的神态。 尽管黛玉是个有性格缺陷的女子，但作者依然浓墨重彩地写她的种种情状。仿佛曹雪芹才是黛玉的知己，而不是宝玉或者紫鹃。也许最能体悟黛玉复杂多变内心的，恰恰是作者本人。现实里一定有这么一个容华绝代，病态如西施的美女，曾经让曹雪芹无限神往，又无法近距离接触，让他梦魂颠倒，不能自已。 黛玉大限将至的那段时间，作者写了她的幻觉、幻听，一个接着一个的梦，足以和普鲁斯特对人内心世界的细腻描写相媲美。 黛玉是一个有着强烈生命欲望和爱情欲望的女子。作为才女，她心思的深度和广度，她的敏感多疑，她对爱情的执着，都是其他女子望尘莫及的。黛玉是一个没被世俗污染的美玉，是本色出演。曹雪芹将她阴暗的或者诗意的，怪癖的或者荒诞的心理，一一呈现出来。 如果说，大观园的女子为了生存，为了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大都戴着面具，唯有黛玉是真实的。身处世俗，戴着面具活着不易，而没有面具活着其实更难。曹雪芹就是要写一个没有面具的女子，他的爱恨情仇，她的悲欢离合。贯穿整个作品的是宝玉。后半部，黛玉离世而去。可她从未离开，作者总会用另一种方式，让她复活。她的魂魄，似乎一直伴随着大观园的草长莺飞和风花雪月。 一部人物众多的小说，作者最钟爱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黛玉。 巴尔扎克的小说，号称百科全书，他对广阔社会的描写，对社会和人性的批判，空前绝后。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写了732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没有姓名而有称谓者243人。两者合起来，近一千人。对于一部小说来说，是一个吓人的数字。在中国四大名著里，只有《红楼梦》堪称当时社会生活的高度复原，是一部野史。其中的每一个人物后面，几乎都有一个鲜活的人物经历做铺垫。 社会生活描写之广，人物之多，琐碎生活的千头万绪，只有世界一流的天才作家，超级巨匠，才有可能通过一部小说，将这一切安排得妥帖。据说巴尔扎克一生写了91部小说，但曹雪芹凭一部《红楼梦》就能和巴尔扎克平起平坐。 曹雪芹至少拥有普鲁斯特对心理描写的精湛技巧，至少拥有巴尔扎克般对现实社会高度的分析能力。这样的人，是千百年来的一个意外。曹雪芹也许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来完成普通人无法完成的、一个艰苦卓绝的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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