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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风”的魔幻功能

 昵称37581541 2020-06-12

摘     要: 《西游记》中的“风”具有预设“异徵”的作用,同时也是妖邪施展魔法的重要工具,更是中国古典魔幻文学中的主要变体。“风”较之其它自然物质,已被意化为一种形而上的社会现象与精神介质,成为汉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关  键  词: 《西游记》;风;异徵;魔法;变体
作者简介:丰竞(1965- ),女,内蒙古包头人,江苏省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学和语言学方面的研究。
佛教之“大三劫”火灾、水灾、风灾,唐僧师徒四人都经历了,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正是为防“三灾利害”而学就的。在人类的发展史上,“火”与“水”更多影响的是人类物质生活的文明进程,而“风”虽也有着催生万物的作用,但因其不受地域空间的限制,可四处散播,从而成为一种形而上的特殊的自然现象,深入到人类的社会与精神生活之中。作为一部优秀的魔幻作品,《西游记》在让读者沉浸于诸“风”狂欢中的同时,也揭示了汉民族对于自然物质认知的功利性与随意性,体现了汉民族“天人合一”的思维模式。

首先,作品主人公孙悟空的由来与风有着密切的关系(本文所引文字均出自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西游记》):

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第一回)


 
风卦名“巽”,德行为“入”,“入”即“潜入”。水可穿石,风可裂石,二者皆有侵蚀的作用,但与水相比,风的侵蚀性更加不易被察觉。风之“入”的德行,表现在对自然界物质的侵蚀上,为“风化”;表现在形成或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上,则为“教化”,《古今韵会举要·东韵》:“风,王者之声教也。”百姓对王者的思想与政令会如“草偃风从”一样,极易受其教化。孙悟空诞生的过程是仙石中有一仙胞,仙胞迸出石卵,石卵“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这最后一关,就是“风化”,风化的结果是自然之猴,即本体的诞生。石卵的孕育与风化经过了多少年,作者没有交待,但可以肯定的是,孙悟空一出世就已经是一只老猴精了。
但猴老成精并不为贵,孙悟空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在祖师面前表白的“我无性”。“无性”乃生命的最高境界,但其后来的取经过程,却转变成了一个被“教化”的过程,孙悟空的自然属性被逐渐剥夺殆尽,最终成为一个宗教道德的象征物。漫长的“风化”和短暂的“教化”,构成了孙悟空生命的两个阶段,而后一个阶段最终使他“修身”为所谓的“斗战胜佛”,正是其作为一位自由斗士失败而非胜利的可悲结局。

其次,唐僧师徒四人共同经历的诸难中,有近半数都与风灾有关,风灾,较之火灾和水灾,更让孙悟空惧怕:

“……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薰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赑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悟空闻说,毛骨悚然。(第二回)



“赑”(音bì),本是龟的一种,好负重,驮石碑的龜趺就是它,所以,“赑”又可引申出“壮猛有力”之义。菩提祖师所说的“赑风”可在人体中行经诸多命穴要害,化形解体,“赑风”因不是自然的天风,而成为最致命的一种风灾。按照菩提祖师的说法,学会了“七十二般变化”,便可避“水、火、风”三灾,但从孙猴子的取经之历来看,却不尽然。孙猴子水性差,遇到水下的活时,靠的是八戒和沙僧;被火焰山的火折腾的时候,靠的是神仙,总之都没吃多大的亏。但是,虽然风吹生了孙猴子,但让他吃亏最大的莫过于风,最让他威风扫地的也是风:

那妖怪使出这阵狂风,就把孙大圣毫毛变的小行者刮得在那半空中,却似纺车儿一般乱转,莫想轮得棒,如何拢得身?慌得行者将毫毛一抖,……又被那怪劈脸喷了一口黄风,把两只火眼金睛,刮得紧紧闭合,莫能睁开;因此难使铁棒,遂败下阵来。(第二十一回)



黄袍怪的风让读者看到了一个并非无所不能的真实的孙悟空。风既贯穿孙悟空的一生,又构筑着取经之途的诸多环节。可以说,无“风”即无孙悟空,无“风”亦无《西游记》。

    


    

一、作为信息传递的媒介,“风”有预设“异徵”、铺垫情节的作用
《广雅·释言》:“风,气也。”风,是一种空气流动的自然现象,因而与水火相比,具有无影形的特点。《易·说卦传》:“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风不仅自身是流动的,而且能散布流通万物,有移物的作用。《六书故·动物四》:“天地八方之气吹嘘鼓动者命之曰风。”无处不在的风,能吹生或毁灭万物,可谓强大。风较之其它自然现象,同时具备了无形影、速度快、力量强的特点,因此,人们认为风是最有能力传递信息、尤其是对神秘事物信息传递的一种自然物质,即在事件发生之前或人物出现之前,“风”已把信息提前送到,从而在情节的设置上,具有了预设“异徵”的功能:

(1) 风响处,是个山猫来了。(第十三回)

(2) 正说间,只听得呼呼风响。八戒道:“不好了!风响是那话儿来了!”(第四十八回)

(3) 两人正自商量,只听得狂风滚滚,惨雾阴阴,忽从东方径往南去。行者仔细观看,乃二郎显圣。(第六十三回)

(4) 正讲处,只听得呼呼风响,慌得那八九个老者,战战兢兢道:“这和尚盐酱口!说妖精,妖精就来了!”(第六十七回)




风起、风响就是妖邪来了。在《西游记》中,“风”几乎与各类妖魔鬼怪同消同现,如:第十八回中,猪八戒在高老庄初次登场时的大风;第二十回虎先锋出场前的大风;第四十回红孩儿摄走唐僧前的大风;第四十三回黑河妖摄走唐僧前的大风;第九十八回白雄尊者抢走无字真经前的大风。这些狂风都是妖魔降临、唐僧遭殃的一种先兆,第九十九回中就明确写着“那风、雾、雷、熌乃是些阴魔作号,欲夺所取之经”。由于神秘事物通常不可眼见,所以人们便可根据其运动时所产生的空气的流动,预感神秘之物的出现。这种具有“异徵”功能的“风”又可分为阴风与狂风两种:

(5) 忽见一阵阴风,庙门后,转出一个老者,头戴角巾,身穿淡服,手持拐杖,足踏芒鞋,后跟着一个青脸獠牙、红须赤身鬼使,头顶着一盘面饼。(第六十四回)

(6) 却说三藏……此时又困倦上来,伏在经案上盹睡,虽是合眼朦胧,却还心中明白,耳内嘤嘤听着那窗外阴风飒飒。……那长老昏梦中听着风声一时过处,又闻得禅堂外,隐隐的叫一声“师父!”忽抬头梦中观看,门外站着一条汉子,……(第三十七回)

(7) 又闻得里面哮吼高呼,叫:“拿将来!拿将来!”只见狂风滚滚,拥出五六十个妖邪,将三藏、从者揪了上去。(第十三回)

(8) 正欲驾云过山,不觉狂风起处,又闪上一个妖魔。(第八回)

 

例(5)中有阴风,是因为树妖后还有一个鬼使,而例(6)中有阴风,则是乌鸡国国王鬼魂要现身。例(7)、例(8)中妖魔出场前刮的则是力量强大的“狂风”。关于阴风与狂风的区别,八戒在第六十九回中描述得很是清楚:

(9) 八戒道:“我岂不知,鬼乃阴灵也,一日至晚,交申酉戌亥时方出。今日还在巳时,那里有鬼敢出来?就是鬼,也不会驾云。纵会弄风,也只是一阵旋风耳,有这等狂风?或者他就是赛太岁也。”


 
当时悟空判断即将出现的金毛犼是鬼,而八戒则予以否认:一是时辰不对,二是风形与风力不对,鬼出现前应刮“旋风”,即所谓的“阴风”,而不是力大、向定的“狂风”。对于八戒合乎情理的推论,悟空立刻给与了肯定。太岁,即木星,由西向东运行,民间认为是凶神,术家以其为大将军,动土迁移者必避其方。金毛犼,是观音的坐骑,自称赛过太岁,没有一定的能力,是不敢如此自封的,他在《封神演义》中也出现过,很有些名气,因八戒曾在天界任职,且任职时间比悟空长,所以应该见过或耳闻过金毛犼,作品中,八戒鲜能做出准确的判断,而这次作者特意安排做出正确判断的人物是八戒而非悟空,似有一定道理。当然,孙悟空也有他的本事:

(10) 八戒道:“哥啊,你不曾闻得避色如避仇,避风如避箭哩!我们躲一躲,也不亏人。”行者道:“且莫言语,等我把这风抓一把,来闻一闻看。” ……好大圣,让过风头,把那风尾抓过来闻了一闻,有些腥气,道:“果然不是好风!这风的味道不是虎风,定是怪风,断乎有些蹊跷。”(第二十回)


 
这是孙悟空闻风辨怪的本领,“风”在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里,竟然现身成了一种有头有尾的具形物质,使孙悟空的本领更显独特而高超。

作为流动的空气,不同的风必然在力量、形态、温度,甚至所带的气味上有所区别,从而给人们带来破解神秘信息的蛛丝马迹,尤其在魔幻世界中,“风”成为不祥之物降临的一种先兆——异徵。古今中外的魔幻文学中皆不乏对“风”的描写,这不仅烘托了故事的紧张气氛,而且为情节的展开预留了一定的空间,使神秘之物的出现不至突兀,从而对读者的阅读心理形成暗示,使之产生一种紧张情绪,并提前为消解这种情绪做好心理准备。
    


    

二、作为力量与速度的结合体,“风”是妖邪施展魔法的重要工具


作为流动的空气,当风的力量达到人类难以承受的程度时,风便与其他自然现象一样,使人们既感到神秘,又感到恐惧,这时,风便不再是“天风”,即自然之风,而成为所谓的“妖风”了。妖风,通常力量极大,表现为狂风。在经过了数难之后,唐僧也对妖风之“狂”有了深刻的认识:

(11) 你看这风:巍巍荡荡飒飘飘,渺渺茫茫出碧霄。过岭只闻千树吼,入林但见万竿摇。岸边摆柳连根动,园内吹花带叶飘。收网渔舟皆紧缆,落篷客艇尽抛锚。途半征夫迷失路,山中樵子担难挑。仙果林间猴子散,奇花丛内鹿儿逃。崖前桧柏颗颗倒,涧下松篁叶叶凋。播土扬尘沙迸迸,翻江搅海浪涛涛。(第二十回)


 
这是虎先锋出现前的大得不能再大的妖风,《西游记》中多次写到如此之大的妖风,如:第二十一回中黄风怪的黄风,刮得连老孙都“站立不住,收了本事,冒风而逃”,甚至还要找个眼科医生来给他治治眼;第二十八回中孙悟空吹的狂风,飞沙走石,竟然杀死许多侵犯猴山的猎户;第四十五回中风婆婆、巽二郎放的风,刮得“天边红日无光,地下黄砂有翅”;第九十八回中白雄尊者吹的极乐世界的狂风,等等。这些风都能使乾坤播荡,万物惊悚。风既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妖魔们便会借来,《西游记》中借风的形式有以下几种:

驾风、纵风。风在妖魔的手中,是可以驾驭和操纵的:

(12) 好猴王,念声咒语,驾阵狂风,云头落下。(第二回)

(13) 众兄弟俱忻然愿往。即点本部神兵,驾鹰牵犬,搭弩张弓,纵狂风,霎时过了东洋大海,径至花果山。(第六回)

(14) 当时老妖点猱狮、雪狮、狻猊、白泽、伏狸、抟象诸孙,各执锋利器械,黄狮引领,各纵狂风,径至豹头山界。(第八十九回)

(15) 白雄尊者,即驾狂风,滚离了雷音寺山门之外,大作神威。(第九十八回)


 
由于力量大、速度快以及在空中流动的特点,“风”很为妖魔们看好,成为他们来往于地面与空中的最简捷、最方便有效的交通工具。与西方文学往来于现实世界与魔幻世界所用的如扫帚、魔棍、魔鞋、烟囱、飞船等有形的人造之物不同,中国文学更喜欢使用无形的自然之物。相比神仙们那些经常为妖作乱的坐骑,妖魔们乘驾的风、云、光,不仅具有同样的震慑力,而且多了一份野性与灵异。

以风摄。《说文》:“摄,引持也。”即“提起”、“牵曳”之义,“摄”不用很大力气,只需以手轻牵轻握猎物,便可使之跟随自己快速运行,直抵目的地,此所谓“摄法”,《西游记》中的神仙、妖魔都摄过唐僧,虽然摄的目的不同;妖魔多数时候是摄唐僧,但也摄过娘娘、公主这些美人,甚至兵器,当然,孙猴子、猪八戒反过来也摄过小妖。妖魔摄走唐僧时所借助的载体有云,但大部分是风,即“风摄”,“风摄”就是以风摄物:

(16) 孙大圣情知是怪物弄风,急纵步来赶时,那怪已骋风头,将唐僧摄去了,无踪无影,不知摄向何方,无处跟寻。(第四十回)

(17) 只听得一声响,卷浪翻波,遮天迷目。那阵狂风十分利害!……眼看着那唐僧与猪八戒,连船儿淬在水里,无影无形,不知摄了那方去也。(第四十三回)

(18) 那女子弄阵旋风,呜的一声,把唐僧摄将去了,无影无踪,不知下落何处。(第五十四回)

(19) 那老者见他打来,将身一转,化作一阵阴风,呼的一声,把个长老摄将起去,飘飘荡荡,不知摄去何所。(第六十四回)


 
不论是虎先锋、红孩儿、鼍龙精,还是蝎子精、树精、豹子精、犀牛精,都借风的掩护和力量,在瞬间摄走唐僧,既使火眼金睛的孙猴子,也来不及看清师父被摄的过程及去向。风在妖魔的摄法中主要起着飞沙走石、模糊人们视线、扰乱人们阵脚的作用。妖精摄唐僧,并非像孙悟空贬损妖怪们的那样,只是“拉拉扯扯”、“就地而行”,他们的“摄”有高度能至云头,有远度能目不可及。不论是以风为坐骑,还是借风来摄物,都只能是具有魔力的神仙或妖魔所为,这种做派使他们出尽了风头,在唐僧师徒的心理上产生了不小的威慑力。

起源于原始宗教的“八卦”:“乾”“坤”“震”“艮”“离”“坎”“兑”“巽”,分别代表了 “天”“地”“雷”“山”“火”“水”“泽”“风”八种自然物质和现象,其中,“雷”与“风”从属于天,是人们最难以认知和掌控的自然现象。在《西游记》中,孙悟空与其他妖怪都擅用风,不论驾风,还是以风摄物,书中都没有交待妖怪们是如何弄风的,但唯独对孙悟空和黄袍怪的弄风,有详细的交待:

(20) 他就捻起诀来,念动咒语,向巽地上吸一口气,呼的吹将去,便是一阵风,飞沙走石,好惊人也。……风起处,惊散了那傲来国君王,三街六市,都慌得关门闭户,无人敢走。(第三回)

(21) 大圣口里又念个咒语,望巽地上叫:“风来!”真个是风催火势,火挟风威,红焰焰,黑沉沉,满天烟火,遍地黄沙!把那赛太岁唬得魄散魂飞,走投无路,在那火当中,怎逃性命!(第七十一回)

(22) 行者见送者不肯回去,无已,捻诀往巽地上吹口仙气,一阵暗风,把送的人都迷了眼目,方才得脱身而去。(第九十五回)

(23) 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头,望着巽地上把口张了三张,嘑的一口气,吹将出去,忽然间,一阵黄风,从空刮起。好风!真个利害:冷冷飕飕天地变,无影无形黄沙旋。(第二十一回)


 
黄袍怪的巽风似乎比孙悟空的巽风更为强大,所以让孙悟空吃了一个“泪风眼”的大亏。《易·说卦传》“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齐乎巽,巽,东南也。齐也者,言万物之絜齐也。”即震在方位上为东,是万物出生的季节,巽为东南,是万物生长整齐的季节。现代人的科学观念,认为万物生长靠的是阳光与雨露,但上古时期人们的自然观却是“风生万物”。东南方为风之巽宫,所以,深知“八卦”之道的孙悟空和黄袍怪都会向巽宫借风。孙悟空不仅擅借巽风,出奇制胜,还会借巽风来保护自己:

(24) 原来那炉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他即将身钻在“巽宫”位下。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一双眼熏红了,弄做个老害眼病,故唤作“火眼金睛”。(第七回)


 
孙悟空以巽风保护自己的做法,显示出比其他妖魔更为高超的智慧与魔力。

    


    

三、作为一种无影无形的特殊的自然现象,“风”成为魔幻文学中的主要“变体”

“变体”是魔幻文学中变形的构成元素。“变形”即一物变为另一物,是魔幻文学中最为神奇的一种变化形式,前一物为“本体”,后一物为“变体”。“变形”表达了人类对于突破具有局限性的现实、实现多种成长的潜能的愿望。对于变形,读者通常多专注于有形之物间的变化,如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实际上,孙悟空对有形之物间的变化是应对自如的,如第六回中与二郎神的斗法,而对各路妖魔脱身时的 “化风”而遁,这种从有形到无形的变形,却常常束手无策。无影无形的风既是妖魔们主要的变体,也是一种特殊的变体:

(25) 轮起棒,照头一下,慌得那黑汉化风而逃,道人驾云而走。(第十七回)

(26) 那怪转过眼来,看见行者咨牙俫嘴,火眼金睛,磕头毛脸,就是个活雷公相似,慌得他手麻脚软,划剌的一声,挣破了衣服,化狂风脱身而去。(第十八回)

(27) 那怪见他赶得至近,却又抠着胸膛,剥下皮来,苫盖在那卧虎石上,脱真身化一阵狂风,径回路口。(第二十回)

(28) 那木叉按祥云,收了葫芦,又只见那骷髅一时解化作九股阴风,寂然不见。(第二十二回)

(29) 那公公遂化作一阵清风,跨一只朱顶白鹤,腾空而去。(第十三回)


 
不同的本体化不同的风。黑熊怪、猪八戒、老虎精这些妖怪化的是狂风,沙僧项上的骷髅化的是阴风,而太白星金作为神仙,化的当然是清风了。西方文学习惯借助服装达到“隐身”的目的,用的是障眼法,突出的是服装的神奇,而非人物自身的变形。化风而遁是真正的变形,因而更具魔幻的性质,这是中国古典文学中特有的一种魔幻形式。

《西游记》中神仙妖魔们还会“迎风”来完成尺寸大小上的“变型”,以及一物变为另一物的“变形”这两种形式的变化:

(30) 行者连问三声,就怒将起来,把耳朵里铁棒取出,迎风捻了一捻,就碗来粗细。(第四十四回)

(31)那八戒……把腰一躬,就长了有八九丈长,却似个开路神一般。……时有镇殿将军问道:“长老,似这等变得身高,必定长到甚么去处,才有止极?”那呆子又说出呆话来道:“看风。东风犹可,西风也将就;若是南风起,把青天也拱个大窟窿!”(第二十九回)

(32) 好大圣,念动咒语,迎着风一变,果然就象那老和尚一般,(第十七回)

(33) 好菩萨,将箍儿迎风一幌,叫声“变!”即变作五个箍儿,望童子身上抛了去。(第四十二回)


 
前两例,金箍棒和猪八戒借助风力,尺寸长短都发生了变化,这是尺寸大小上的“变型”;后两例,孙悟空和菩萨借助风力,能使自身变为他身,或使一物变为多物,这是有形之物间的“变形”。这两种变化实现过程中最常出现的一个词就是“迎风”,“迎风”也是一种“借风”的方式,但很简单,只需逆风行事即可。在这方面,孙悟空堪称借风的专家。“迎风”虽属于借风,但却参与了魔幻世界中事物的变化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虽然风不再作为 “变体”出现,但本体的变型或变形却要借助风的力量才能完成,风成为一种凭借。所以,菩萨、悟空的迎风捏诀,比妖旗的迎风乱舞、巨灵神的迎风观看更要神奇,后者借助的只是风的自然力量,或造声势,或使被观之物显得更加清晰,而前者借助的则是风的魔力,玩的是魔法游戏。总之,不论是“化风“,还是“迎风”,都是构成魔幻形式的重要元素。

总之,“风”的文学功能与宗教功能都与其自然属性有关,自然之风,包括空间上的“八面之风”和时间上的“四季之风”。《说文》:“風,八風也。东方曰明庶風;东南曰清明風;南方曰景風;西南曰凉風;西方曰阊阖風;西北曰不周風;北方曰广莫風;东北曰融風;風动虫生,故虫八日而化。从虫,凡声。”《吕氏春秋·有始》亦有关于“八风”的说明:“何谓八风?东北曰炎风,东方曰滔风,东南曰熏风,南方曰巨风,西南曰凄风,西方曰飂风,西北曰厉风,北方曰寒风。”两种说法虽有不同,但可见古人对于风的分类及描述非常详细,说明“风”与人的日常生活关系极为密切。至于四季之风,有过这样的描述:

三藏害怕道:“风起了!”行者道:“春有和风,夏有熏风,秋有金风,冬有朔风:四时皆有风。风起怕怎的?”(第八十五回)


 
春风习习而温和;夏风荡荡而炙熏;秋风属五行中的金,因而称金风;朔风因北方又称朔方而得名。四季之风虽命名的角度与标准不同,从中也可看出中国人对于风的感情非同一般。风的力量、速度,以及吹生万物的功能,在中国的古典诗文中是以各种意象表现出来的,如衣衫的摆动、香气的浮动、水波的颤动,以及云的流动、树的摇动,甚至政治的风云变幻、民俗的风土人情,都是风的影与形。文人们托“风”而寄情志,他们在高歌“长风破浪”“直挂云帆”的同时,又喜看风清月霁,听风敲竹韵,嘲风咏月,友风子雨,吟唱风花风月式的浪漫与含蓄。“风”在世界文学作品中,虽皆有渲染四季景物、衬托人物心情的作用,但这种表现方法在中国古典作品中运用得最为巧妙,也最为精细。

不仅如此,风还有阴阳明暗,仁恶正邪,甚至颜色味道的区别,有着浓厚的道德色彩与宗教色彩。从汉语构词学的角度看,以“风”为构词语素的词语也非常丰富。可以说,原始初民在崇拜自然神的同时,也在思考如何战胜甚至取代自然神。一方面,人们夸大风的力量,赋予其神性;另一方面,人们又幻想操纵它,利用它,体现了人与自然之间崇拜与恐惧、顺从与掌控、祈福与禳灾的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具有很强的功利性和随意性。“风”在《西游记》这部魔幻作品中,从来就不是被动的,妖魔们不仅能借风、化风,还能收风、放风,拿捏自如,可谓随心所欲。神仙为了控制风,甚至还发明了定风丹、定风珠、定风桩,可见风在神仙心目中的份量,当然,既使是凡夫俗子也会观风、接风、追风、避风、捕风、兴风、占上风、拜下风、甚至出风头、撒酒风。如果说,人类对于自然的崇拜表现为对各种自然现象的命名、祭祀与幻想上,那么,《西游记》中“风”的运用,尤其表现出了早期人类对于自然现象的初始认知和汉民族神奇的想象力。所以,作为自然现象中内涵最为丰富的一员,说“风”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不为过。

原载:淮海工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4(6):3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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