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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论《列子-黄帝》之“凝于神”

 依然听雨依然闲 2020-06-14

《管锥编-列子张湛注》札记第三则之五

钱钟书论《列子-黄帝》之“凝于神”

                               /周敏     

《管锥编-列子张湛注》第三则《黄帝》,共论述了八个问题,此为第五个问题——“凝于神”。

“用志不分,乃疑于神”

  ——《列子-黄帝》中所援引的孔子对弟子所说的话。

张湛《注》:“专意则与神相似者也。”

——做事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就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钱钟书指出:《列子-黄帝》“用志不分,乃疑于神”这一章节全部以《庄子-达生》的内容为根据。在《庄子》篇中,“疑”字写做“凝”字。

《列子》此处写做“疑于神”。……张湛给《列子》“疑于神”加注,其一根据其字面意思注为“疑惑”,其一以为“疑”和“拟”通假,释疑为拟,注“疑”为“拟比”。钱钟书说张湛这两个注均不妥当。

       钱钟书说“疑于神”之“疑”不是“疑惑”的意思,也不是“拟比”的意思。那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钱钟书写道:

      此节“乃凝于神”,承痀瘘丈人自称“有道”而能“不反不侧”,盖当事者示人以摄心专一之旨,正当作“凝”。

       钱钟书认定,《列子-黄帝》篇之“疑”应注释为“凝”,“疑于神”就是“凝于神”。 “凝于神”就是做事需专心致志,一心一意。

钱钟书指出,《列子-黄帝》此节内容主要援引了庄子《达生》篇一个驼背老人捕蝉的故事,其旨就在于阐明做事必须“凝于神”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见,钱钟书对文字确切内涵的训诂总是结合文本多方分析论证,力求有理有据。

下面就是驼背老人捕蝉的故事:

孔子到楚国去,走出树林,看见一个驼背老人正用竿子粘蝉,就好像在地上捡东西一样。孔子说:“先生真是厉害啊!有窍门吗?”

驼背老人说:“我自有办法。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我在竿头累叠起两个丸子而不会坠落,失手的情况就少了;叠起三个丸子而不坠落,失手的情况十次不会超过一次了;叠起五个丸子而不坠落,黏蝉就像从地面上捡东西一样了。我立定身子,犹如地面的断木,我举竿的手臂,就像树木的枯枝;虽然天地很大,万物品类很多,我一心只注意蝉的翅膀,从不思前想后左顾右盼,绝不因万物纷繁而改变对蝉翼的注意,我为什么不能成功呢!”

孔子转身对弟子们说:“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意思是运用心志高度凝聚,恐怕说的就是这位驼背老人吧!一件事能做到极致,足以让人震撼而惊叹!

类似“凝于神”的故事古籍中不乏其例,大家比较熟知的有庄子的“庖丁解牛”、“轮扁斫轮”,欧阳修的“卖油翁”等。

钱钟书最后说:

故《列》之“疑于神”,宜解为“凝于神”之意,而《庄》之“凝于神”,不必改作“疑于神”之文也。

    《列子》的“疑于神”应该解释为“凝于神”,即做事需专心致志,一心一意;而《庄子》的“凝于神”的“凝”字用得准确无误,不必改写成“疑于神”。

二〇二〇年六月十四日

(注:篇中红体字引自《管锥编-列子张湛注》第三则)

附录:《管锥编-列子张湛注》第三则之五

“凝于神”

“用志不分,乃疑于神”;《注》:“专意则与神相似者也。”按此节全本《庄子·达生》,《庄子》“疑”字作“凝”;《列子》此处之“疑于神”,正如《天瑞》之“不生者疑独,疑独其道不可穷”,亦“凝”之意。盖“疑”通“拟”(如《檀弓》曾子责子夏“使西河之人疑汝于夫子”,《汉书·谷永传》论改作昌陵“费疑骊山”),亦通“凝”。张注两处,一从字面释为疑惑,一本通假释为拟比,皆不切当。俞樾《诸子平议》卷一六乃欲改《庄》从《列》,并举《庄》下文梓庆削木节为佐证,于义亦堕。夫言非一端:梓庆节“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欤”,承“见者惊犹鬼神”来,明指旁观者之心事而言,作“疑”是也;此节“乃凝于神”,承痀瘘丈人自称“有道”而能“不反不侧”,盖当事者示人以摄心专一之旨,正当作“凝”。《管子·形势》篇:“无广者疑神”,“无广”即“不分”,“疑神”亦即“凝于神”矣。《列子·周穆王》:“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正“凝于神”之反;《黄帝》:“心凝形释”,张注:“神凝形废”,又可移释“凝于神”。“执臂若槁木之枝”,非“形废”而何?故《列》之“疑于神”,宜解为“凝于神”之意,而《庄》之“凝于神”,不必改作“疑于神”之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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