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我得到的都是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快乐王子》与王尔德

 梦影红楼 2020-06-15

说到英国王尔德(Oscar Wilde1854-1900),你可能首先被耀眼的是他的颜值,他终生以美为生,为美痴狂,唯美独尊,是唯美主义的标志人物。王尔德高大英俊,长得就是一副王子范儿,柔软的齐肩鬈发、华丽的丝绒外套和绸缎长裤在日趋沉闷枯燥的十九世纪男装中略显轻浮造作,但不可否认的确优雅迷人。他在1885年发表的《着装哲学》(The Philosophy of Dress)中,为服装设计的各个细节定下了严谨的教条。虽然有些具体应用已经不适于当下,但是依然看得出王尔德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精致到自恋的程度。他的唯美生活态度堪称偏执。据说,有一个乞丐经常游荡在王尔德的伦敦住所附近,王尔德看到他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很生气,因为他认为每个人都有美的权利,“即便贫穷也应该优美”。于是请了伦敦最好的裁缝,给这个乞丐做了一套昂贵的衣服,从此,乞丐就穿着华丽的衣服出现在王尔德的窗外乞讨了。


其次是他的天才。无论是上流社会讽刺喜剧还是圣经题材的悲剧都信手拈来,熟练运用法语和拉丁语,写的戏剧现在还经久不衰,写的童话美得让人落泪。曾有人问丘吉尔:“来生最愿意做的事情是什么?”丘吉尔毫不犹疑的说:“和王尔德交谈。”因为此人在生活中也是一个金句王。最著名的就是1881年,王尔德坐船横跨大洋来到美利坚,进关的时候傲然地对海关官员翻了个白眼说:“我没有什么可以申报的,除了我的才华。”(I have nothing to declare except my genius.)这就跟那个唧唧歪歪的谢灵运似的,明着捧曹植才高八斗,实际上是说“凡人,你们一共加起来也比不过我”——“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享一斗。”拽得你好想打他一顿,但是又觉得这人好有趣哦!

最后是他的墓,“与其他墓地相比,王尔德墓不算豪华,石材质地也并不奢侈,但别具一格的白色雕塑和终年聚集于此的人群在整个墓园内特别显眼。最与众不同之处当属墓碑上面印满了参观者的唇印。深红色、粉红色……唇印排列无序,且大小不一。尽管公墓工作人员会定期清洗墓碑,去除不断增加的唇印,然而每次洗过后不久,络绎不绝的唇印又会重新显现。多年以来,王尔德非凡的才华和不幸的遭遇吸引了各地的人们慕名而来,尤其是女性追随者更不惜献吻以示仰慕。”但是,但是,要知道王尔德是个同性恋哦,这些他的女粉丝也知道哦,知道还献吻?

周作人极爱王尔德的唯美,“我们读王尔德的童话,赏识他种种好处,但是《幸福的王子》(即《快乐王子》)和《渔夫与其魂》里的叙述异景总要算是最美之一了”。


《快乐王子》是一个充满了奉献牺牲和真爱的故事。主人公快乐王子生前在王宫里过着奢华富足幸福的快乐生活,从未经历听闻过痛苦与贫困,死后还被做成金光闪闪的雕像竖立在城市的高处,成为城市的标志。他站在这个高度才看到真正的民间生活,目睹民间疾苦,开始反省自己同情穷人,只是脉脉此情谁诉?正好小燕子来了,他俩开始沟通,燕子给王子讲述埃及尼罗河边的景致,同伴们在河边快乐无忧的生活;王子给他讲述城里穷人和富人生活的不同境遇,让燕子帮他把自己宝剑上的红宝石、自己的两颗蓝宝石眼睛、身上贴着的金叶子都拿去救济穷缝衣妇、大学生作家、孩子们,王子自己最后成了瞎了眼的毫无价值的裸露的丑陋雕像。他俩在这段交往中产生了感情,燕子耽误了飞往温暖南方过冬的行程,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终点,请求亲吻一下王子的手,王子对他说:你应该亲吻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燕子吻了王子的嘴唇,死在王子的脚下,王子的那颗铅心也破裂成两半。只怕谁都无法否认王子对小燕子动了真情,否则,何以他的财富、他的眼睛、他的皮肤都可以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但是只有他的心留给了小燕子,小燕子死了,他也不想存在,不愿存在,不能存在,所以他的心碎了。

然而,王尔德所倾注心血塑造的王子,实际上可以说打上了“同性恋”的深重痕迹,因为爱上王子,甘愿以命相从的小燕子,也是“男”的。

而且,王子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形象。因为基督教的神髓深深浸润在王尔德的作品中,王尔德的童话故事不乏幽默的语言,但在深层中蕴涵着略带忧郁的宗教情结。谁都能意会被称为“完美之作”的《自私的巨人》中,那个把自己“一双小手掌心上留有两个钉痕”,“一双小脚上也有两个钉痕”称为“爱的烙印”的小男孩是谁;谁都能意会《少年国王》中那个以“粗羊皮外套”为长袍,以“粗大的牧羊杖”为权杖,以一枝“野荆棘”为王冠的“少年国王”是谁;同样,那为世人献出自己血肉(眼睛和皮肤)的“安乐王子”也正是耶稣基督的化身!

可是,基督教是禁绝同性恋的。《圣经》提到同性恋的篇幅不多,但每次提及都是谴责鞭挞。《旧约·利未记》有两段论到同性恋,都称之为“可憎的事”,甚至说“总要把他们治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在《新约·罗马书》中, 使徒保罗将同性之爱称为可羞耻的情欲,因为它把顺性的用处变为逆性的用处。保罗还在《哥林多前书》中声称,作孪童的、亲男色的,都不能承受神的国。基督教文化对同性恋的严厉制裁,一直是以《圣经》上的训诫为依据的。在整个中世纪,同性恋都受到压抑,教会法庭对同性恋者判处苦役或死刑。

王尔德之所以敢离经叛地道把王子喻为基督,来源于他自己的信念:

在基督身上还看得到个性与完美那种紧密的结合,这结合形成了古典和浪漫艺术的真正区别,也使得基督成为生活中浪漫运动的真正先驱;还看得到基督天性的根本基础与艺术家的完全一样,是一种热烈奔放、火一样的想象力。他在人类关系的整个领域中实现了那种由想象引发的同情,而这在艺术领域中又是创作的唯一奥秘。


更具体一点的是,快乐王子是王尔德自己。1891年,已婚并已育有两子的王尔德认识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勋爵(Lord Alfred Douglas),陷入“不敢言明之爱”,1895年,阿尔弗莱德的父亲昆斯贝理侯爵公然斥责王尔德是一个鸡奸者(当时尚未产生“同性恋”这个概念)。对此,愤怒的阿尔弗莱德叫王尔德立刻上诉,告侯爵败坏他的名誉。结果王尔德上诉失败,更被反告曾“与其它男性发生有伤风化的行为”(committing acts of gross indecency withother male persons)。根据当时英国1855年苛刻的刑事法修正案第11部分,王尔德被判有罪,在瑞丁和本顿维尔监狱服了两年苦役。王尔德在狱中写给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勋爵(昵称波西)的信《自深深中》,坦承《安乐王子》中有自己的影子:

当然所有这一切在我的作品中已有先兆,已有预示。有的在《快乐王子》中……艺术是一个象征,因为人是一个象征。


入狱之后,王尔德曾经的美丽世界黯然失色,了无生机。法院宣布他破产,妻子康斯坦斯与两个孩子改姓为荷兰德(Holland),移居意大利,而他社交界和文学界的大多数朋友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的作品风格发生了转变,已很难寻得唯美主义的影响。身败名裂,资产荡尽,妻离子散,所以他说:碰上你,对我是危险的,而在那个特定时候碰上你,对我则成了致命,因为在你生命所处的那个时候,所作所为不过是撒种入土罢了,而我生命所处的,却是一切都在收成归仓的季节。

但是,世间许多人是捆绑在一起的,在短暂一生中他们不会意识到,所以也无法分离,这不叫缘分,应当叫命运。与其说王尔德爱波西,不如说他爱极美的事物,他爱非世俗的一切,他爱这个唯美主义的他自己。他与波西,本是一镜两面!

“徒有其表爱慕虚荣的你毁了高尚善良众人仰慕的我,我纡尊降贵跟你在一起,因为你破产惨进监狱你竟然还不给我写信!”

王尔德在《自深深处》里的每一句怨妇一样的回忆,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失望,是对波西的失望,也是对自己的。自视甚高的人坠入监狱,而且自己对这一步步的坠入是明确知晓的,甚至是自己的大意亲手筑成的。这种痛苦自省,不是常人能想的。更可怕的是,事后的清醒已经于事无补了,神坛就此破碎。

1897年获释后,王尔德动身前往巴黎,对于英国他失望透顶,不再有丝毫留恋。他为了两个孩子曾尝试与妻子康斯坦斯复合,但波西却主动来和他见面,表示想与王尔德重修旧好,王尔德选择了波西。他化名居住法国期间完成并出版了《瑞丁监狱之歌》,重新在一起的两人已不如当初,出狱后的王尔德风光不再,道格拉斯也开始明白王尔德已不再是那个已婚且人人敬羡的成功人士。尽管他们曾经相爱,腻在一起聊到天南地北,但是任性的波西早前就曾对王尔德说过:“如果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尔德,那一切都不再有趣。”1898年波西与王尔德分手。1900年,王尔德贫病交加在旅馆中死去。终年仅46岁。

王尔德这样的人,你用“有井水处即有歌柳词”来赞美他他会觉得是侮辱他,势必是李白“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才合他的胃口。可是,能写出《少奶奶的扇子》、《莎乐美》、《道连·格雷的画像》、《快乐王子》的他,也确实是那个文学世界的王者啊!只是爱他的人固然欲其生,能为他的才华忽略他的性别,哪怕他是同性恋依然为他献吻和纪念;可是一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生活优渥又喜欢在智商上碾压别人在言语上尖刻别人的才子,放在身边只是衬托了自己的黯淡,恨他的人也是欲其死啊!最反讽的是,当王子没了红蓝宝石和黄金盔甲,小燕子竟不爱那吐露真心的灰败雕像吧!

感喟:亲爱的朋友,王尔德所求不到的,茫茫尘世,但愿你爱到了一个值得的人!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