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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 | 陈薇 | 城市“历史·记忆·生活”的多元性和复杂性及求解

 标准生活 2020-06-16

城市“历史·记忆·生活”的多元性和复杂性及求解

Diversity and Complexity of 'History,Memory, Life' in Historic Cities and the Solving Process

陈薇/CHEN Wei

摘要:论文结合长期研究和实践体会,描述了中国历史城市遭遇“历史·记忆·生活”多元性和复杂性的若干方面,并从5个方面试图求解,包括:拉开层叠,选择黄金时代;保持骨干,建构长远格局;加强对位,凸显区位特色;改变思维,如同古人修建;重视边缘,探索品质生活。既是对中国城镇发展进入新阶段、遗产保护进入深水区的一次探索,也是关于历史城市和人共生的具体思考和落位。

Abstract: Based on long-time research andpractice, the author describes and analyzes the diversity and complexity of thetheme on 'History·Memory·Life' in historic Chinese cities. Fiveaspects are examined with proposed solutions, including: (1) Separate layers toidentify the golden age of the historic city; (2) Remain the historicalbackbone roads and construct the long-term framework; (3) Emphasize variouscharacteristics of each zones of the city; (4) Think as the ancestors whenprotecting the historical blocks; (5) Pay attention to the city edges toimprove people's life in the future. This study is a theoretical exploration ofthe new phase of China's urbanization process and heritage conservation, aswell as a solid investigation of the co-existence of historic cities and modernlives.

关键词:城市,历史·记忆·生活,多元性,复杂性,求解

Keywords: city, 'history, memory,life', diversity, complexity, solving

《世界建筑》出了个好题:“历史·记忆·生活”。因为中国城镇的发展进入一个新的阶段,遗产保护也进入深水区,如何将历史、记忆融入生活,十分重要。而我选择近年开展的城市“历史·记忆·生活”的相关工作进行研究,则是个难题,因为具有多元性和复杂性,是否有破解之道?这里试作探讨。

先说难在哪里?

第一,保护和发展存在矛盾。为什么要保护城市遗产、历史和记忆?本质上是为了很好地生活。《城南旧事》小说有主人公小英子童年往事的记忆烙印,但更多的是作家林海音意象中的“城南旧事”,也是电影导演吴贻弓理解认识的“城南记忆”。这种集体的对于城市的人情的记忆,是我们保护的根本目的。它能唤起人们内在挥散不去的心香,是人们情感深处发酵的陈年老酒。但现实更有另一种情形,为了忘却的怀念也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譬如城市新造,譬如历史革新。闻一多《五四断想》说道:“旧的悠悠死去,新的悠悠生出,不慌不忙,一个跟着一个,这是‘演化’。新的已经来到,旧的还不肯去,新的急了,把旧的挤掉,这是‘革命’。悠悠是目的,‘挤’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变是悠悠的演化,乱是挤来挤去的革命。若要不乱挤,就只得悠悠地变。若是该变而不变,那只有挤得你变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道出了生长和革命的道理及逻辑。100多年来,中国不断地快速变化,既有生,便有死,仅就城市交通而言,水路、陆路、高架、地铁等,层出不穷。如此,对于城市而言,变和不变以及如何变,乃形成多元性和复杂性缘由之一。

第二,我们生活的大量城镇是有历史的,由于文化悠久,大多呈现层叠型特点,用考古学的概念讲,“地层”十分丰富。如北京,由辽燕京、金中都,到元大都、明清北京,城址有迁,但屡有层叠,紫禁城内外应至少包括有辽代及其以后的历代叠压;如西安,由秦咸阳、汉长安、隋唐长安,到明清西安,城址层叠最丰处,历代多有踪迹;如南京,由孙吴建业到六朝建康,从五代南唐金陵到宋代建康,从明初南京到近代首都,城址从西往东拓展,层叠及错位发展关系十分清晰。那么,保护哪一层的历史文化?还是每一层都要保护?现在一般规定历史城镇建设前都要先考古,考到哪一层合适?城市的道路越叠越高,城市的建筑越长越高,建筑基础和地基开挖当然也越来越深。新的要建,古的要保,纠结不堪。南京有一句话:六朝文化在地下,民国文化在地上,只有大明文化在南京人心中。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都要保护,正式称为“南京”的是明朝文化,又令南京人魂牵梦绕。这些是构成城市历史记忆多元性和复杂性的缘由之二。

第三,就一个城市而言,中等以上尤其是历史上的都城,城内不同区位的地理环境和文化习得不同,也构成城市历史记忆和生活的多元性和复杂性。以我熟悉的南京而言,东南西北中各有特色,鲜明而没有高下。从地理环境而言,东有钟山,西有长江,北有玄武湖,南有秦淮河,中央是历史上的鼓楼高地和近代交通四通八达的新街口。而从文化而言,与城市形成过程及不同时期的都城对区位选重有关。如金陵作为南京最早的名称,在春秋末划为越国属地时,是从南边秦淮河开始;而到了孙权称帝前则依天然屏障长江在西边石头山建城;六朝都城却选址东移,位于覆舟山、鸡笼山之南,北带玄武湖为险,前拥秦淮以阻,又有长5里的御道直达秦淮河边;南唐建都城和宫城,相对六朝位置南移,紧逼秦淮河;明都建宫让开当时历史老城,于钟山西趾填湖造宫,也许宫城过偏,又在稍偏西北处建鼓楼;而它后来又成为中山大道最重要的转折处,以鼓楼为中心向南、向北延伸,形成近代南京子午线,并和新街口一同形成市中心。因此,城市如此经过若干朝代形成的文化印迹和城市环境融为一体的特征便十分多元和复杂。但是我们在相当长的城市和建筑探讨中,比较忽略,提出的什么首都特色、南京老城特色或者某地方的城市特色,都比较粗放,是对城市历史、记忆、生活丰富性的消解,不符合历史也不完全符合实际。

第四,人的记忆是复杂的,有时记住他想记住的、忘记他想忘记的,有时因为不熟悉、不了解,也会对历史、对记忆、对生活产生误读和误解,甚至形成偏执小我的观念。在微信中我们发现,大到各国家对于其他国家、中到各省市对其他省市、小到一个城市各区对其他区,在人们眼中的理解和认识非常不同。如关于南京,鼓楼区眼中:鼓楼区是政要所在(省政府所在),栖霞区是城乡结合部;栖霞区眼中:栖霞区代表高大上,鼓楼区太老;建邺区眼中:建邺区有青春活力(青奥会场所在),鼓楼区是上学的地方,栖霞区是驾校训练场,等等。虽然微信表达有点戏谑,但是那种带有点地域主义思想、带有点自在的优越感、还带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味道,既十分有趣,也说明问题。此为城市历史记忆多元性和复杂性缘由之四,也是最耐人寻味的关键。毕竟,城市是人生活的地方,人是主体。

尽管还有更多城市的历史记忆生活的复杂性和多元性值得解剖,但如上述困境已非常难解。加上我们当今面临的城镇发展还有3个背景:一是城市地铁的快速发展,带来人群流动的便捷,也带来对于特定区位长期形成的历史文化及生活方式甚至是特殊口音稳定性的消解和淡化,城市本身越来越平面化,各区位文化特征越来越模糊;二是网络化的深入普及,坐知天下事,坐购天下物,学习和工作的方式、购物和消费的观念,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三是中国新型城镇化的提出,将引发进一步城市扩大、城市边缘骤变、城市和乡村生活重新思考的情形。这些都是当今我们研讨城市的“历史·记忆·生活”的多元性和复杂性必须高度关注的。全球化是个更大的背景,但中国和西方发展的路径不同,我们遭遇的问题是跨越西方各发展阶段的却又呈现共时性特征,同时面对诸如数字技术带来的生活改变,我们和其他国家又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甚至步伐更快。没有先例,只有前瞻。我们谈了许多年全球化的文化问题,但涉及到一个城市,我认为更应该从人和历史城市共生的角度做些具体的思考、判断、选择、定位和制定策略,既要冷静和理性地对城市做出长远的、甚至几百年均有指导意义的、相对稳定的规划和构想,也要回归具体的生活和建筑及环境。为此,提出如下建议。

(1)拉开层叠,选择黄金时代。城市的厚度就是文化的厚度,我们要深入研究城市各区位在历史上的角色担当,了解不同地层对于是区是地的意义,制定标准,严格要求,选择和保留黄金时代的历史记忆和印迹或者生活。既不是越古老越好,也不可视而不见。比如,我们在南京城南外侧秦淮河附近考古明代报恩寺塔基址时,发掘到明代皇家寺庙的大型格局,十分珍贵,但是考古方面继续深挖,挖到宋代普通建筑基址,周边也挖到三国时期墓葬,如何保护?主管方一时难以处置。其实若能以城市历史记忆的重要性在区位的落实角度出发,很容易取舍,就是保留明代的地层,之前的回填。又如,南京长江路附近曾经在建设高层建筑时,考古到南唐宫城的转角,是表达和寻踪这段都城历史真实的天赐良机,有了转角有了轴线,千年前的格局、做法等历史就会了然,南京城内南唐文化真实印迹缺失的遗憾就会释然,但是由于当时权衡建设和保护的利益,最终这珍贵的城市历史记忆被毁坏埋没了。相反,六朝的一段御道经考古发现后,不惜代价原地保留下来并以此依托建造了六朝博物馆,埋在地下的地层说话了,历史记忆鲜活了,城市生活也丰富了。每个城市的不同区位可能都有闪光的历史文化和黄金时代,有了这些片段在时空上的对位,人们对城市时间轴的感受遂建立起来,历史厚度也丰满起来,城市的“历史·记忆·生活”的真实性便突显出来。

(2)保持骨干,建构长远格局。如果说时间是纵向的轴,那么城市的道路就是经纬,历史道路是城市重要组成部分,其构成直接表达出城市的形态特征、个性及其发展脉络,也是今天建立发展规划的重要基准。2012年“北京中轴线”被国家文物局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南京2010年将历史道路纳入遗产保护名录等,都是为了保持城市历史骨干长久存留,发挥价值作用。相反,也有像杭州直接将高架平行于城市历史道路主干的做法,由于高架强悍高大,而使得自隋代而南宋发展形成的脊椎骨式御街——一条重要的连接南宫北市又组织东西若干街巷的历史街道,沦为今天历史街区的景观。另一方面,城市的历史道路构成的大格局,如何与现代交通体系互为补充,以满足城市历史记忆生活和人口的未来发展,同时在开新路、建地铁时避让城市层叠的黄金片段,抑或将历史印迹结合于现代交通体系之中,如卢浮宫和巴黎地铁的关系等,都需要整合专业、统筹思考、前瞻规划、立体设计。如此,城市的“历史·记忆·生活”的衔接性才可能保证。

(3)加强对位,凸显区位特色。城市有道路、有中心、有广场、有山水,当然更多的是由于地理环境不同、文化积淀存异、长期生活习得、功能分区不同等,而带来的城市生活环境和建筑特色多元性在不同区位上的体现。长期以来由于发展速度快,不仅诸城市间特色消解,有千篇一律趋势,而对于一个城市而言,更是扁平化现象突出。因此,强调在规划和建筑设计时、甚至在一个区位注重保护什么类型的建筑或者保护哪个层面的遗址,都需要重视研究,加强对位,分辨价值,引导人群,调控土地。譬如说,现在十分注重工业遗产保护,但也由于缺少标准有盲目扩大化倾向,以至于以前做过厂房或者作坊的,一旦不适用了,便不管年限、不问其在工业史上的价值、无视和区位环境的关系,都视为工业遗产,这些片段越多,城市区位特色消解越重,因为会采用常规的对工业遗产保护或功能置换的手法。也有的在新区,硬生生地搬一群外省的古建筑落地,形成虚假的景观和所谓文化,因为并没有相关的移民。这些无意识或好心办坏事的保护,其实就是对于城市丰富的文化特色与区位关系的稳定性认识不清、对于城市遗产的价值理解不够所造成的。因此,城市的“历史·记忆·生活”的丰富性,无论是保护,还是规划、建筑设计,都要有对于城市区位文化的深刻认识以及对位思路,这样城市文化和特色多元性才可能清晰传承。

(4)改变思维,如同古人修建。对于城市的“历史·记忆·生活”的讨论,不可避免会涉及历史街区,对应于文章开始所说,保护和发展的矛盾、新和旧的并存,不可分割。但是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于从城市规划到控制规划再到街区的详细规划,最后具体进行保护或设计建筑。其结果往往出现两种情形:规划建筑控高整齐划一,历史街区宛如新区;拆迁部分建筑却导致倒塌一大片,街巷肌理无存。因此,经过参与若干规划及其评审的经历和思考,我比较倡导:规划在街巷与道路接口、基础设施方面创造好条件,而街区内最好由有实践经验的建筑师直接从修房子、建房子介入,持续发展历史街区自下而上的生长模式,而不是自上而下的规划模式。在我们开展的国家科技部“十二五”支撑计划项目“传统古建聚落适应性保护及利用关键技术研究与示范”中,我也提出历史街区“联体建筑”的概念,希望直接从建筑结构、修缮、设计中加强研究,解决历史街区高密度建筑鳞次栉比的衔接问题。城市的“历史·记忆·生活”的这种技术操作性,也为保障人和建筑可以持续与历史街区共生。

(5)重视边缘,探索品质生活。20年前我开始关注和研究古代城市边缘,这不只是一个纯学术性的城市地带研究,还是一个具有实际意义的问题。因为随着时代发展和进步的需要,城市在发展进程中最易发生变化和突破的是城市边缘。古今同理,只是古今发展变化的速度不同,对一种城市渐进的认识和发展突变的应对能力不同而已。古代城市的边缘地带往往有如下特点:其一,和自然山水环境相关;其二,和城关、城厢、市场关联,城市人口的增加、城市经济的繁华、城市规模的扩大、城市交通的改变等,都敏感而首当其冲地发生在这个地段;其三,与城市的认知及建筑形象的建立密不可分,特色突显;其四,相对于城市中心和管理机构而言,是一文化松散地带,俗至娼妓、优伶、食客、奴役等人群及活动的发生,雅至文人骚客寄情山水,均与城市边缘内外有关。可见,从城市的“历史·记忆·生活”考察,边缘复杂而鲜活,多元而有弹性。从今天的学科考察,关涉城市、景观和建筑,最能体现古人整体认识、处理和创造的智慧。从未来新型城镇化的思路考察,2012年中国城市规划院邹德慈、周干峙院士主持的“我国大城市连绵区的规划与建设问题研究”,便提出城市边缘多样化的生活和类型问题。最近在东南大学东南院听台湾学者夏铸九教授讲座“都市中国的建筑学院新方向”,也深受启发,他其中的一个观点就是:中国城镇化不能套用西方工业化的技术理性和美学成见,而应寻找自己的路径。殊途同归。显然,兼顾中国城市边缘的“历史·记忆·生活”的柔软性,发展城市和乡村有品质的生活,继承中国传统城市、景观、建筑互为表里和形态的精髓,当下是一次契机,这里是一片福地。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如上求解,抛砖引玉。

作者简介:陈薇,东南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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