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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动与静的诗词艺术手法

 杏坛归客 2020-06-17

试析动与静的诗词艺术手法

林 峰

动与静是中国传统诗词的主要表现手法。它体现在诗词当中的动态感和静态美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和视觉对比,给人们呈现了兴味无穷、妙不可言的艺术境界和审美情趣,彰显了动与静在诗词创作中的作用和意义。这种手法巧妙的艺术表现力,为世人留下了无数传颂千古的名篇佳作,成为中国传统诗词艺术的典范。其创作特点主要体现在诗词的叙事写景之中。杜甫的作品,就经常有这样的例子。比如“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寄高使君、岑长史三十韵》),又如“精微穿溟涬,飞动摧霹雳”(《夜听许十一诵诗爱而有作》)。再如“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寄李十二白二十韵》等等。这些生动形象的描写就是动态感在诗中的具体呈现。

老子尝云:“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阴阳互补、刚柔相济是世间万物同生共荣的基本规律。阳极生阴、动而思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结果。正因如此,静态美一样能够怡人眼目,动人心神。比如孟浩然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宿建德江》),王籍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入若耶溪》),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江雪》)等等。月下清江、深山幽鸟、闲人桂花、千山荒径无不给人以静默安宁、祥和悠闲之美感。当然,古人在营造这种意境时,也不是纯粹的以动写动亦或是以静写静,而是以动为静,化静为动;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以动为静。动有发动、启动、灵动、生动等意思。而静则具有寂静、幽静、空静、闲静等意思。动和静从字面上分析是相对的,甚至相反的。但在特殊条件下,它们是可以相互转化、互为因果的,可以说既矛盾、又统一。两者互为依存,不可偏废。而以动为静就是通过富有动感或者活泼的形态和声音,来反证作品中想要表现的静谧的画面和宁静的情感。如唐代王维《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闲人落花,静夜空山。此时已无须再说如何幽静、如何孤寂了。诗的前两句已经充分展现了一幅幽远寂寥、清幽宁静的春山夜色图。那么后面诗人又会怎么接续呢?其实后两句才是诗中最出彩处,也是以动为静的手法再具现。月本无声却足以惊动山鸟,偶尔听到的一两声鸟鸣,让四面俱寂的空山静默得几乎有点恐怖了。这种静极之后的异动和声响,往往会比纯粹的安静更加触目惊心,不寒而栗。先写静,后写动,以动衬静,就显得静中更静了。就像激动万分之后的喜极而泣,悲伤欲绝之中的欲哭无泪等等,都比单一的高兴或悲痛来得更加感人。再如《入若耶溪》:“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此诗为南朝梁人王籍所作。个中见闻即为王籍若耶溪泛舟之场景。诗里抒发了他久客异乡、思念故里之幽情。“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两句更是传颂千古之名句。王籍用以动为静之高超技法来渲染丛林的静谧和深山的幽渺。“蝉噪”“鸟鸣”两个具有动感和形声的词汇,就是王籍创造性的思维语言。“蝉噪”和“鸟鸣”两种景象的出现说明了此地久无人至或者周围了无声息,以至于蝉鸟都可以不受惊扰地自在啼鸣。当“蝉噪”和“鸟鸣”过后,山林的寂静就显得更为深沉、渺无际涯了。此句因此被《梁书·文学传》誉为“文外独绝”。另外如“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杜甫《题张氏隐居》),“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王维《鹿柴》)等等,都是通过以动为静的手法来使画面更加空旷深幽,更加静默沉寂。像这种用声响和动感来反衬并突出宁静的画面和意境,也正是王籍的创新性艺术手法。

化静为动。化静为动就是将静止的环境或画面动态化,将没有气息的事物生命化,把静物写动,把静态写活,使要表现的事物灵动活泼,生机盎然,让读者在静态的描写中感受到摇曳的动感,从而领会其鲜明独特的艺术魅力。如宋代苏舜钦《淮中晚泊犊头》:“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诗人舟泛淮河,两岸风光尽收眼底。远处野旷天低,春阴四垂;近处草青岸绿,杂花乱眼。一路写来皆为静景。待到入夜舟泊古祠之下,诗人化静为动,他要透过满天风雨来看潮起潮落,这是何等潇洒的举动。也是诗人静中寓动、以我观物的艺术构思,是诗人处在静态之中与外在的动态景物生发关系,瞬息之间静动遥相呼应,从而产生静中有动的艺术效果,也显示了诗人从容不迫、超然物外的豁达和大度。再如宋代杨万里《闲居初夏午睡起二首》其一:“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此诗为杨万里赋闲在家时所写。其时诗人午睡初醒,意态雍散,故用闲闲之笔,来抒淡淡之情。“梅子留酸”“芭蕉分绿”,一留一分,虽有两动词,但呈现给读者的分明都是静景,是以动衬静之写法。第三句诗人睡起,由静转动,至结拍则动态毕现,满眼皆活也。诗人因赋闲而无聊,全诗皆因一闲字而起。故周围环境需造一静景,方能凸显其闲。而诗人最后化静为动之写法又更好地反映了他闲中作乐、热爱生活的浪漫情怀。另一首《三衢道中》与此相比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三衢道中》(宋代曾几):“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此诗写初夏时节三衢道上的宁静景色和诗人出行时的愉悦之情。梅子金黄,天气晴朗;溪上行舟,山中觅径。诗人落笔极其轻松欢快。虽为静景描写但又静中寓动。至第三句大笔一转,高潮突起。“绿阴”原为静态之物,此时诗人赋予绿阴以动感,是拟人化之写法。至黄鹂声起,更是动感十足、生机一片也。全诗清新明快,生动自然。为静中有动之典型笔法。

动静相生。动和静,在大自然中是互相对立又互相依存的。其实现实生活和文艺作品当中既没有纯粹的动,也没有纯粹的静。写动是为了衬托静态美;同样,写静也是为了更好地衬托动态感。更多时候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静相生、互相辉映的。比如:金代周昂《西城道中》:“草路幽香不动尘,细蝉初向叶间闻。溟蒙小雨来无际,云与青山淡不分。”诗中芳草萋萋,纤尘不起。此为静景。接以香浮翠叶,蝉鸣枝上,已然转为动态。又以小雨淅沥,溟蒙无际之描写使动感再度延伸。最后又以云雾迷茫、青山难辨作结,使动态复趋于静止。整首作品先静后动,由动复静,动静相接,互为因果。再看杜甫《漫成一首》:“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剌鸣。”江上明月高悬,静中有动;桅杆风灯照夜,沙头宿鹭联拳,皆动中有静。三种景象叠加,极写夜色之深、夜景之静。至第四句诗人又化静为动:周围一片静寂之中,只听到船尾鱼跳发出之声响,是诗人以动衬静,使静中更静。先视觉,后听觉,视听相合,动静相辅,两者相映成趣也。

诗词动与静的描写是诗人将现实生活艺术化的高度浓缩和锤炼。自然万物,大千世界,无论山川草树、风霜雨雪,亦无论生离死别、喜怒哀乐,皆动静有时,动静有序。动时排山倒海,天昏地暗。静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但动与静不是孤立不变的,而是互相影响、互为消长的。动极思静,静极思动。动静相生、动静互用都是诗词创作的常用手法。所以欣赏动与静在诗词中的精彩呈现,理解动与静在诗词中的意义和作用,让动与静的艺术表现手法更好地服务于诗词创作,是本文的用心所在。

(原文载2019年《中华诗词》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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