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企业家”一词的定义，我曾看到过不同的解释，也曾向不同的老师请教过。比较令我信服的是《美国企业家：三百年传奇商业史》一书中的定义：“在经济领域承担风险去创造物质财富的人。”我喜欢这个朴素又精确的定义。经济学不是童话或者哲学，不是看到一个词汇就无限的联想，无穷的深挖和拔高。熊彼特认为只有在创新的时候企业家才算企业家的定义一直不能令我信服，后人各种扯淡式的定义就更加令我反感。他们的问题在于把一个词汇（职业）过度的崇高化和复杂化了。 至于傅国涌老师说的“真正的企业家”，“必须为这个社会树立持久的，终极的价值关怀。”——那还是企业家吗？那是牧师，是传教士，是孔子，是康德，是特雷莎修女。 工作就是工作，职业就是职业。当我们说“清洁工”、“数学家”、“医生”或者“企业家”的时候，我们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我们知道彼此使用同一个词汇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而一个人说“真正的清洁工”或者“真正的企业家”的时候，就意味着他要信口开河了。 信口开河的扯淡并非没有意义，扯淡能像童话和哲学一样启迪人的思考，激发人的想象。但是扯淡最严重的问题在于往往忽略最起码的事实。如果每个企业家都像傅国涌老师所说的“真正的企业家”那样工作，我不能想象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也不确定明天早上还能不能买到早餐。 单纯的对利益的追求在立意高远的学者们的眼中也许只是“浮云”，是庸俗的，但却是商业的根基。“促进这个世界持续活动的，不是对国家事业的追求，而是对人人必须关注的利润的追求。” 沿着自己对“真正的企业家”的理解，傅国涌老师认为：“在我看来，这些企业的创办人（张謇、卢作孚等），在他们的时代所创造的价值，比今天的马云或者王健林高出好几个量级，他们是中国现代史上第一批具有真正企业家精神的人。” 关于“企业家精神”这个词汇的定义，我至少已经看到过几十种不同的“定义”和“理解”。这是一个定义模糊、每个人都可以去信口开河的阐释的词语。我已经写过《所谓“企业家精神”：就是扯淡》一文，这里不过多讨论。至于张謇卢作孚真的是比马云王健林更伟大的企业家吗？我们可以以张謇和马云为例来进行比较：
（资料来源：.苏小和《从大历史看企业家》、波特·埃里斯曼《阿里传：这里是阿里巴巴的世界》） 作为企业家的张謇是市场经济的破坏者。“大生系统每一次进军新行业，几乎都伴随着张謇的政策请愿，他的每一次对官僚的请求，所带来的几乎都是对大生集团源源不断的优惠政策。这样的影响力发挥到极致，张謇对市场的垄断，几乎阻止了市场的发展。”（苏小和《从大历史看企业家》） 同样作为企业家的马云是市场经济的建设者。他让商人们做生意变得更加简单，他推动了市场经济的发展。在马云的商业生涯中，我们看不到他勾结权力去索谋求垄断。（这里需要重复一下罗斯巴德对垄断的定义：“运用强制手段禁止竞争对手进入相关领域。”）即使后来因为阿里巴巴生意的庞大，因为各种关系马云把自己的主要工作定位为“整合与政府的关系”，我们也看不到他像张謇一样动辄借此谋求垄断。他“整合与政府的关系”所谋求的，在很多时候，是突破垄断，是本就属于他的自由，比如一家企业进入银行业的权利（支付宝）。 作为企业家的张謇和马云是如此不同！他们代表了两种方法，一种是目标指向国家（商业救国），方法依赖政府；一种是目标指向市场（“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方法依赖个人。（“和政府谈恋爱，但不要嫁给他们。”、“最重要的关系是和顾客的关系。”） 马云也投身公益，但他从来没有像张謇一样不顾企业的生存与发展疯狂的投入公益。张謇用企业的失败换来了公益的辉煌，在这一点上，作为企业家的他是不合格的。 张謇企业的破产当然有时代的原因，战争的原因。但同样重要的原因是他投资的失误（扩张过快、涉足过多。）和他对公益投入资金的过多。 张謇“下海经商”是为了救国，是“舍身喂虎”。商业是什么，企业是什么，也许他始终没有理解。商业是他救国的手段，企业是他救国的工具。他是一个政治家，一个社会活动家，是NGO领袖，是民间领袖，还曾担任农商总长。他在这些领域都成就斐然。但作为企业家，如果和马云相比，张謇是逊色的。这并不是说马云有多么伟大，或者张謇有多么糟糕。 张謇当然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先贤。他的一生确实比历史教科书上的那些叱咤风云的主角更有分量。但作为企业家的他有他的局限，我们没有理由去苛责他，但是我们不能把缺点当伟大，把错误当情怀。我们不能像经济学文盲们一样在朋友圈里一看到比尔·盖茨或者扎克伯格捐出多少亿就赶紧转发点赞恨不得每个富豪都捐出全部积蓄。我们不能愚昧到本末倒置，以至于评价企业家的时候却在比较他们的公益贡献和家国情怀。 有一个常识必须被再次重复：企业家最有价值的地方在于他们提供的产品和服务，而不在于他们捐出了多少钱做了多少公益。相比前者，后者真的是一个很微不足道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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