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版图上,广东属于岭南。何为岭南呢?就是五岭以南。五岭指的是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庚岭。在广东的版图上,潮州在最远的东部。虽偏远,却人杰地灵,所以有“到广不到潮,枉费走一遭”之说。 潮州人会做生意,几个世纪前,就把生意做到东南亚,做到全世界。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当地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品格,被东南亚本土人称之为“东方犹太人”。
潮州家庭特别重视男丁,传宗接代的观念比其它地方的人严重。一个潮州女孩,嫁为人妻,第一胎生男孩,她心中的石头才能落地,否则总有一种战战兢兢的心理化不开。
我是从牌坊街进入古城的。古城不大,在韩江边。牌坊街是古城的标志性景观,是潮州历史文化名城的缩影。南洋建筑风格式骑楼两边,二十多座石牌坊气势恢宏地横跨街中心。你仰着头看,上面很多字,不好认,并不能了解这些牌坊到底说的何人何事。但是不打紧,它对视觉的冲击,足以让你的内心感叹连连,顾不上打探其它。 马路两边,不断纵深出一条条小巷,这是我最爱看的。小巷笔直通透,利于采光。青石板的路面,有丁香姑娘的雨巷风情。木头门斑驳,门环叮当。这些房子,有的已很陈旧,但都像工艺品。 进门是一方天井,竖着屏风,设有花圃、水池。地上的浅黄色麻石,年代多久?老祖母也是说不清楚的。所有的屋子,屋顶都有造型。屋脊饰以灰塑、嵌瓷、彩画,有一股天成的拙感。屋檐上有雕刻,那是传说和故事。有色彩,那是与自然的和谐。 每一间房子都有别致的门窗,门窗上有木刻,那是潮州的传统工艺,丰富性几乎囊括所有的民间题材。如历史故事、神话传说、渔耕樵读、忠孝节义等。虽已老旧,甚至破败,但那种手工在时光浸染下所发散的美感,让你站在那里,不愿意离去,深深膜拜前人们生活的精致和情趣。
一位老人拉着三轮车卖草粿,这个食物没听说过,也不认识这个粿字。我早已不会把认不得的字认半边,那是会闹笑话的。就问老人:这是什么字?老人说:guo。 这一碗草粿,让我认识了一个字。也明白,来潮州,不认识它是不行的,很多食物都带这个字,面粿芋粿粉粿米粿牛杂粿,炸粿篜粿炒粿咸水粿,都是粿。 广济桥造型奇特,集梁桥、拱桥、浮桥等形式于一体,是中国也是世界第一座启闭式桥梁,以十八梭船二十四洲的独特风格,与河北赵州桥,泉州洛阳桥,北京卢沟桥并称四大古桥。桥墩上的二十四座望楼,极具观赏性,当地有歌谣唱诵:“到潮不到桥,白白走一场。“ 韩江、韩山,韩文公祠,仰韩阁,昌黎旧治坊,昌黎路,韩山上的韩木......这么多韩?对,潮州和韩愈的关系非常之深厚。或者说,潮州人把“以韩为师”的理念发挥到了极致。古城文化正是融进了韩文化,才如此别具一格。 那年,韩愈51岁,按那个年代看,已是人生暮年。再加上韩愈身体一直不好,四十岁上时,就说自己视力模糊,头发灰白,牙齿松动,疾病缠身。 那时,他在随宰相裴度平定叛军吴元济的那场”淮西战役“中有功而升任刑部侍郎,在京城安居乐业。宪宗皇帝信奉佛教,国内佛事大盛,引起一系列社会问题。公元819年,宪宗皇帝派遣中使去陕西凤翔法门寺迎接佛骨,沿途修路盖庙,官商民等舍物捐款,一时间掀起信佛狂潮。《旧唐书》里说:王公士庶,奔走施舍,唯恐在后。百姓废业破产,烧顶灼臂而求供养者。天下荒荒,再无人热衷儒学。 韩愈看不下去,引笔疾书,写了一篇《谏佛骨表》以劝圣上。宪宗皇帝一看,大怒,要立刻斩首韩愈,在裴度等官员的力谏之下,才免去死罪,被贬到八千里外的潮州当刺史。 那只是一种心情,文人的个人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重于一切。来到潮州后,离着京城天高皇帝远,反倒可以施展才华,兴办儒学。 潮州八月,韩愈做了四件大事。第一是恶溪驱除鳄。潮州有条恶溪,溪里有鳄鱼害人,韩愈带领百姓开展声势浩大的驱鳄行动,并撰写一篇极其有趣的《祭鳄鱼文》。第二件事是释放奴婢。他借鉴了好友柳宗元在柳州的做法,采取”计庸“的方式来解决因债务纠葛而没良为奴的矛盾。差距太大的,则由官府”以钱赎“。及至人质归还了,便以正式的契约文书为证,毋使返悔。在潮八月,韩愈赦免奴婢七百三十一人。第三是关心农桑。写文传播北方的农事经验,开凿水渠以利农田灌溉。第四件是延师兴学。韩愈认为,对国家的治理,须”以徳礼为先而辅以政刑“。为办学兴教,他”出己俸百千,以为举本。“这个数目,相当于韩愈在潮州八个月的工资。他大胆举用潮州英才赵徳主持教育工作,掀开潮州教育史上新篇章。到了北宋初年,潮州就由蛮夷之地赢得”海滨邹鲁“的美誉。
北宋咸平间潮州通判陈尧佐,任职期间,修文庙,兴教举士,深得人民爱戴。他说:“吾道之行兮,自(韩)公之为。在位期间,他创立韩吏部祠”以风示潮人“,又作《招韩文公文》发扬韩愈”唯道是师“之精神。这些传承,让韩愈成了独属于潮州的一种文化现象,让后来的为官者来到这里,都会或多或少地提升自己的文人意识,内心自问为官之道。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喜欢寻访菜市场。风景名胜之地,大多是外地人走动,只有来到菜市,才能感受本地人活色生香的生活。 一家专卖粿食的店铺,各种各样的粿,人们买回去,或炸或篜或炒。牛肉丸、牛筋丸是潮州特产。烧鹅,金黄油亮,勾人食欲。这里的馒头,除北方白面馒头外,还有一种本地面食,草绿色,药性植物的清香,五元钱四个。一尝,好吃,觉得在野地里闻过,但说不上来是什么植物。可惜的是,当时没问清楚,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种面食的名字。
很多古村落,旧房子作为文物,作为景观,空空地摆在那里让人看。而潮州古城的老旧房子,是有人住的。
开元镇国禅寺,庙宇恢弘气派,古树苍劲盎然。当地人说:这是一座由李嘉诚先生参与捐资修建的庙宇,来了潮州,不进开元寺,那就等于没来一般。 笑了,潮州所有的地方,都有不看白来一说。不过,并不是没有道理。我一路从牌坊街进入广济桥,到韩文公祠,再来开元寺,心里总涌动着一种感动。这几座建筑,很气派,但又不像有钱人家的房屋,装修得富丽堂皇,让人走不近般地有一种浮夸的隔膜。 它们都是踏踏实实的,稳固的,感觉到建筑里面有很多心意,很多情感,是用来流芳百世福泽后人的。它们既是潮州财力物力的彰显,也是历史感人文感相得益彰地融合,确实不可不看。 这样恢宏的古迹面前,我时常想起古城的老旧民居。面对这些气派的建筑,它们存在的意义在哪里?里间非常微妙。我们参观广济桥、开元寺、石牌坊、韩文公祠时,觉得它们是城市的风骨。而这些民居,就是血肉。 在小巷子里穿行,残破的旧屋前流连,发散的生活气息和光阴痕迹,非常迷人。正好是两个面,让我们看清城市的本质,感觉整个潮州的优雅。这种新与旧高与低远与近的组合,让人找到了事物的整体性。 他们上着香礼着佛,喝着功夫茶,吃着潮州菜,日月旖旎。所以潮州人走多远,心却离故乡近。而故乡回报他们的是:一直以真实的自己自居。 离开潮州了,我一直在想。所有地方的人都重男轻女,为什么潮州人在这方面格外突出。这是有索可追的。作为客家人,他们在迁徙的路上遭遇战争,匪盗,与当地原住民产生摩擦,争抢。尔后定居下来,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家族强大比什么都好吧,而女儿是要嫁出去的。再者,他们从中原来,地少山多,要向海洋掘进寻找粮食。海洋文化的主旨是征服,是远方。走得越远,收获越多。只有男孩子,才能这样漂洋过海,带回财富,改变家庭的面貌。 重男轻女,是为了更好的生存。 现在,生活条件好,社会形态开放,男女分工不那么分明。城市化居住模式,消弱了宗族势力给人带来的危机感,潮汕人比别的地方重男轻女的观念,烟消云散。那个所谓的大男子主义,也不存在。至于功夫茶的习惯,他们是不会改变的,且会越喝越独到,越喝越风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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