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柳影人家起炊烟

 心然的原香 2020-06-18

我生活在平原地带,那里处处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景象。

上小学时,家离学校两里多地。我们去上学,得踏着炊烟穿过几个村庄。村庄里的鸡鸭,才放出来,婆婆撒一把谷子,抢得天翻地覆。猪在偏屋里嚎叫,主妇端着一盆调好的米糠倒进猪槽,顿时,“哼哼哗哗”地响声传来。

挨到中午放学,原野上空,柳影人家起炊烟。我们开始是走,越闻越饿,随后跑起来,往炊烟升起的地方跑。

在我眼里,炊烟有两种。人少家贫人家,做饭时,炊烟飘上屋顶,一段一段。仿佛临终的老人,气若游丝。又仿佛被大风收拾过,零落溃败得不成样子。故乡有一句俗语,叫“冷火秋烟”,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家。“秋”字,肯定不对,但也不知道怎么写才对。意思是到了吃饭的时间,这家的灶台是凉的,屋顶没有炊烟盘旋。

家大口阔劳力多的人家,炊烟像样些。它升上屋顶时,蕴足了气,一排排往天上升。半空中汇合交融后,向着云间认祖归宗。

越临近小街,炊烟越来越多。那又大又蓬松,如一团蘑菇云的,是秋秋家。那一缕缕悠悠长长,直冲云霄的,是伟伟家。我家的呢?怎么没有炊烟升起?奶奶还没有从集上回来?奶奶病了?或者是爷爷……脑子里全是悲观的念头,越想越怕,不禁加速跑起来,把小伙伴们甩在后面。

看见爷爷了,他正佝偻着背在池塘边侍弄豆芽,心里的结稍稍松弛了些。再去找奶奶,她冠心病发了,正躺在床上。见孩子们回来,赶紧扎挣着起身。

下午放学时,一路上,我像个侦查的哨兵,抻头引颈地瞭望。看见了,我家的屋顶有炊烟升起。奶奶的病已好,她能起床了。加快脚步,回家递灶火。

下过大雨的上空,炊烟最好看。“雨后千山净,炊烟处处新。”大雨,从昨晚下到今天,天地明净。炊烟,仿佛梳洗过一样,清水出芙蓉,和春天的原野一般生机勃勃。

炊烟最忙的时候,是双抢时节。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又要收割,又要播种,每个人累得黄皮寡瘦。主妇们最心急,忙着地里,忙着家里,照顾孩子,照顾牲畜,团团转。小厨房里,她心急火燎,催促灶口递火的婆婆:您把火烧旺些。那炊烟,仿佛听见了,急吼吼地往天上冲,寻到同伴后,结成群,往云端去。

炊烟最好闻的时候,是干塘。仿佛有个人在小街喊了声似的。人们拿着渔具,往池塘里跑。汊的汊,罩的罩,捉的捉,网的网,热火朝天,每个人都有收获。那几天,炊烟里含着淡淡的鱼香。餐桌丰盛了,人脸上也添了色彩。猫儿常常发呆,朝着天空想不明白。

炊烟最丰富最浓厚的时候,当是过年。进了腊月,家家户户炒炒米,一炒一整天,那炊烟纠缠在屋顶上空,飞不高升不远。到了篜糯米打糍粑的时候,灶里火大,烟囱处,一团一团的炊烟,争抢着往外奔,唯恐晚了滞留在里面出不来。到了熬麻糖开卤锅时,烧整夜火。炊烟和爷爷一样,加起夜班,在暗夜里累了,打个盹,又腾腾往上冲。那些时,孩子们无心玩得太远,就守在家门口,跳房子冲阵子,看炊烟等好吃的。

炊烟最温情时,要在野外看。春时,还没大忙,男人们在田里忙碌,女人们在家里拾掇。暮色升起,男人们牵着耕牛,扛着泥耙,远远看见那烟囱腾起的烟雾,一天的疲劳仿佛也被飘起来飞走了。那炊烟,是他的生命他的梦想。

炊烟最悲伤时,唯别而矣已。故乡的游子们回家探望亲人,要走了,母亲点起灶火,让炊烟在四面八方缭绕。

“疏林外,一点炊烟,渡口参差正廖廓。”游子临上车,回头一望,离情悱恻。这炊烟,是一根根丝线,缠绕着游子的心,让他走多远,都记得母亲的灶台故乡的炊烟。

炊烟带给人希望。“不是青烟出林杪,得知山崦有人家”一个迷途的旅人,在山野间奔走,饥渴难耐时,抬眼一看,有炊烟在树梢间隐约,就知道,那白云深处,有人家可以问路或者投宿。

现在的我 ,离开了故乡,炊烟在于我,是故乡的食物,是生命的原香。更是牵引我的线,是诗情和远方。
    或许是老了,喜欢起宋代词人刘克庄的《踏莎行》:“日月跳丸,光阴脱兔。登临不用深怀古。向来吹帽插花人,尽随残照西风去。 老矣征衫,飘然客路。炊烟三两人家住。欲携斗酒答秋光,山深无觅黄花处。”这词写的好,既有沧桑与低落的感怀,又有自在飞花轻似梦般的超然。

飘然客路,炊烟三两人家住。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