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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麦田边的思念

 人也昔兮 2020-06-21

曾经多少次坐在麦田边上,看着一片密密匝匝、由青泛黄的麦子,听着它们在微风里簌簌灌浆的声音,我的心特别安静。

有时候,我一个人坐在一块麦田的边上,伸到田埂下的双脚,差不多可以够到田边的麦叶,我心里在想,应该伸出手去,抚摸一下那越来越成熟和饱满的麦穗,可我没有那样伸出手去。为什么?我更想抚摸的是麦叶和它的麦茎,那渐渐泛黄的麦叶和麦茎。

有时候,我坐在一个老者的身边,他把烟管含在嘴里,一股细细的轻烟从他的脸颊一阵又一阵飘散。我们就那样坐在麦田边上,默默地,静听着麦子的声音。

天气开始热起来,再有半个月或者二十几天,就可以开镰了。这是一段轻闲的时间。其实,从每年的四月份开始,麦子就不需要照管了。乡下的日子就是这样,一茬一茬的庄稼,让乡下人一天接一天地分身有术。在麦子开镰前的这二十几天里,坐在麦田边上,轻松又开心。玉米点播了,棉花种完了,红薯在田地里铺满了绿色......

你知道吗?今天,我们看到的麦子,活着的是它们的茎、叶和麦穗,它们的根须在十几天前已经先死了。从麦子灌浆后,麦子的成熟靠的是麦茎麦叶的母体营养。它们的根须停止了对田地的吸取,以先死回报田地的养育。而对于有待成熟的麦穗,麦子计算得十分明白,储存在茎叶里的养料足够促成麦穗的成熟时,麦根开始枯死。我们现在看到的绿色,正是麦子最后的养料供给保证。等到它们的茎叶之绿完全变成金黄之后,它们把种子留给了大地和后世,干干净净地离开滋养它们一生的大地。

所有的庄稼都如此,玉米,大豆,芝麻,红薯。我见过大豆的根留菌。一个圆圆的黑紫色球体软囊,表皮内包裹着白色的乳浆。乡下的老人肯定不是生物学家,不知道附着在豆类植物根须上的这些黑紫色的圆球有着一定的学名,也不知道它们具有固氮生物学意义。但他们对于土地和庄稼,远不是生物学家所能比的。我小的时候,和大人一起收割大豆时,常常拔起它们的根来,摘下那些根留菌,送进嘴里,轻轻叩破那层表皮,吮吸那一包乳浆。大人们做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他们在一块闲置的田地里,播种下大豆,待它们长满一地豆苗后,开始翻耕田地,把一地豆苗覆压在热土之下,慢慢发酵。这一行为叫返青绿肥。豆类植物是这一行为的惟一选择。乡下人,不用嘴说,他们最知道庄稼和田地的关系。

三十多年前坐在麦田边上,早已只是一种记忆,但在我,它是一种越来越深、越深越明的记忆。

我在这记忆里看到了人,作为生命,人也是一个生、死的过程。

三十多年前,我坐在麦田边上,看到麦子以死感恩于生养它的大地。深植于田地的麦根,以先死报答大地对它的养育,以自己的一死维持生命的永恒和延续,以自己的一死表达生命形体的宇宙性存在。而人呢,对于生存的大地,何曾有过以死报谢!不如麦子的人类,竟然存着一个妄想,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这种违背生命宇宙性之律的痴心该是怎样的无知和愚昧。

麦子知足而死。麦子和所有的生物一样,以知足表示它对生命的尊重。以知足表达它对自身存在的坦然自尊。以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死,表达它从生到死的完美和自在。麦子知道生有所需,知道所需几许,麦子知道生命的永恒存在,惟有一死可恒常。当生命的种子成熟之即,麦子知其生已尽,死是麦子对生的知足表达。人呢?创立活命挣扎的世界,由人类创立的这个世界,逼人拼命一生,即使只剩下一口气,也还是“何魇之有”地挣命。

麦子不对大地作一丝多余的吸取。麦子不留给自己多余的营养,更不留给后代种子丝毫多余的生养之需。当灌满麦浆之时,麦子开始拒绝再对大地营养的吸取,仅用自身已取的营养供养麦穗的成熟,它让茎叶先枯,把营养给予生命的延续。

在此,我只有感慨和感叹。

真该把人类从自己的舞台上赶下来,把所有人从华庭丽院赶出去,让披着文明盛装的现代人,坐在麦田边上,看看那一片泛黄的麦子,听乡下老者默默的诉说,闻一闻他从脸颊上散发的轻轻烟味。

可哪里还有这样的麦田,哪里还有含着烟管的老者,哪里还有乡下?

在只有试验室,只有科学家,只有你争我夺,只有名利,只有经济腾飞的时代里,哪里去寻找一根可以挥舞的鞭子,把肆野的人类赶回到麦田边上!

                   202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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