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递进式
递进式联章词在意思的承接上环环相扣,按一定顺序记叙某类事件的进程,或是抒写某位人物的思想变化、人生轨迹等。范诗银先生采用递进式结构的联章词比较多,如以下几首:
紫玉箫·采石矶怀李白
飞阁流云,闲枝辞叶,绮音清管难凭。穿花缀锦,正舸分重浪,犁破新晴。远浦飘雪,闻不得、荻子初鸣。休归去,依稀石痕,更有危亭。 思来半卷残句,偕冷夜吟蛩,病树雏莺。奇情浸脘,是江村、无了苦岁穷程。薄霜晨晓,争待得、太白孤星。携多少,醒草绚葩,绿语秋声。
抛胆龙沙,湔缨咸海,细吟相伴驼铃。狼毫饱蘸,若上阳台上,摩写丹青。雪雨关堞,熏望眼、半领山英。离离草,留痕枕边,一字刀横。 长安玉水难浣,谁照影栏杆,倚湿香屏。梁园句老,小风寒、辜负十里华灯。秣陵巴楚,安可问、漫卷霜旌。心重读、空引壮怀,说与君听。
天外江来,舷头风走,峻岩啼鸟多情。殷勤碎语,道渚南滩北,当夜曾惊。墨宇云裂,飚潋滟、乱水争明。鲲鹏坠,扶桑断衿,击浪如烹。 先生笑矣喷涕,羞抱月凌霄,烁古遗名。金樽不予,憾兮哉、胡那解得伶仃。掬霞呈醉,挐彩霓、展袖骑鲸。怜徒有、三阕素辞,梦寄长庚。
采石矶历来为江南名胜,古往今来,吸引着许多文人名士,像白居易、王安石、苏东坡、陆游、文天祥、陈运和等都曾来此题诗咏唱,特别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在这里饮酒赋诗,相传最后因酒醉赴水中捉月而淹死,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范诗银先生以采石矶为基点,围绕李白的文学成就,从而追溯了李白传奇的一生,笔底满是沧桑。不仅如此,此三联章与其他联章词最大的区别在于作者没有完全停留在所写的对象上,而是情不自禁地将自身境遇与李白联系在一起,更增感伤。此调九十九字,前段十一句四平韵,后段十句四平韵,三章共24韵,无一韵字重复。
第一章由采石矶自然引出主人公李白,并写出李白作品对自身的启蒙。上片着重描绘了采石矶的自然景观与人文古迹,用语新奇:“飞阁流云,闲枝辞叶,绮音清管难凭”自上而下,尤以“辞”用得精妙;“穿花缀锦,正舸分重浪,犁破新晴”由四周到中间,几个动词形象贴切;“远浦飘雪,闻不得、荻子初鸣”由远及近;“休归去,依稀石痕,更有危亭”由自然之景转入人文之景,“更有危亭”巧妙化句,化用李白“危楼高百尺”之句,从而带出李白。词人对景物的描摹精到传神,引人入胜。“危亭”带出李白句之后,过片“思来半卷残句,偕冷夜吟蛩,病树雏莺”由句及人,转入自身对李白诗的痴爱:作者于13岁得到残破的李白诗选,伴随着冷夜苦读。李白的诗如同春天的韵律,使作者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中得以像雏莺一样感受古典文化的熏陶。从范诗银先生不拘一格的想象中,我们可以寻找到李白诗对他的影响痕迹。“奇情浸脘,是江村、无了苦岁穷程”感人至深:在难以果腹的日子里,李白的诗就是他的精神粮食,李白诗的奇思异想可以让作者忘记饥饿,就如唐·杜甫在《江村》里所写的:“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李白的诗就如故人提供的禄米,不复有“苦岁穷程”了。在这里,作者很明显地把李白视为“故友”了,为后文做足了铺垫。作者读诗至“薄霜晨晓”,“争待得”,“太白孤星”已在东方升起。此句巧妙地以景语倾诉自身境遇:“太白孤星”语意双关,范诗银先生少时孤苦,“太白孤星”亦指自身,实际上也折射出范诗银先生小时候的梦想:希望能成为像李白一样的诗人。作者将身世之感与李白交融在一起,突出诗词之星的孤独与独具一格的风格,让人感慨不已。李白,何尝不是“太白孤星”呢?贺知章对李白颇为欣赏,当他读了李白的《蜀道难》和《乌栖曲》之后,竟说:“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携多少,醒草绚葩,绿语秋声”道出作者从李白作品中汲取营养,自然收束,并引起下章。
第二章紧承第一章,将自身与李白交融在一起。上片着重写自身的军旅生涯和业余生活,即诗词生涯。“抛胆龙沙,湔缨咸海,细吟相伴驼铃”营造边关环境,写自身的军旅生活;“狼毫饱蘸,若上阳台上,摩写丹青”写业余时间自身以丹青之笔对生活进行素描;“雪雨关堞,熏望眼、半领山英”写作者在执行任务时不忘诗花,表现其对诗词的痴迷;“离离草,留痕枕边,一字刀横”写作者的诗稿和军刀是他放在枕边的宝物。下片着重以李白的主要作品串起他的传奇人生:“长安玉水难浣,清平调谁照影栏杆,倚湿香屏”典出李白创作的《清平调词三首》。这三首诗是李白在长安供奉翰林时所作。唐玄宗天宝二年(743年)或天宝三年(744年)春天的一日,唐玄宗和杨妃在宫中沉香亭观赏牡丹花,伶人们正准备表演歌舞以助兴。唐玄宗却说:“赏名花,对妃子,岂可用旧日乐词。”因急召李白进宫写新乐章。李白奉诏进宫,即在金花笺上作了这三首诗。全诗构思精巧,辞藻艳丽,将花与人浑融在一起写,描绘出人花交映、迷离恍惚的景象,表现了杨妃的美若天仙,显示了李白高超的艺术功力。“梁园句老,小风寒、辜负十里华灯”将李白的心境与处境表述得十分恰切,此句典出李白之《梁园吟》。李白入长安到出长安,由希望转成失望,这在一个感情强烈的浪漫主义诗人心中所引起的波涛,是可以想见的。《梁园吟》这首诗的成功之处,就是把这一转折中产生的激越而复杂的感情,真切而又生动形象地抒发出来。一个“辜负”,将李白失望的心境表露无遗。“秣陵巴楚,安可问、漫卷霜旌”典出李白创作的《早发白帝城》之背景:公元759年(唐肃宗乾元二年)春天,李白因永王李璘案被流放夜郎,途径四川。行至白帝城的时候,忽然收到赦免的消息,惊喜交加,随即乘舟东下江陵。而此时年岁已高的李白,还能舒展抱负么?谁能读懂李白的心呢?“心重读、空引壮怀,说与君听。”作者用心读着李白的内心,为其空有抱负而伤感,并加以劝慰。如此,自然引出第三章。
第三章主要写李白流放夜郎,遇赦得还后不久,就结束了他传奇而坎坷的一生。此章避免了平铺直叙,构思最为独到。在李白人生的最后阶段,作者与李白进行了一番对话,是一种“带泪的幽默”。上片紧承第二章李白创作《早发白帝城》之时,“天外江来,舷头风走,峻岩啼鸟多情”以景语道出李白遇赦的喜悦心情,“鸟多情”引出“殷勤碎语”,此“碎语”乃小鸟对大鸟的殷勤话语,即作者对李白“道渚南滩北,当夜曾惊。墨宇云裂,飚潋滟、乱水争明。鲲鹏坠,扶桑断衿,击浪如烹”这番话。“小鸟”诉说了李白坠水的过程:当夜,天空乌云翻墨,云团巨裂,江面掀起狂波巨浪,一只“大鸟”坠入水中,衣襟还挂在树上,江水如煮沸了一般。听了作者的“殷勤碎语”,“先生笑矣喷涕”将李白笑出眼泪的情态表现了出来。这种故事情节的安排极见情趣,为李白“因酒醉赴水中捉月而淹死”之浪漫神秘的故事增添了新鲜的内涵。叹的是李白“抱月凌霄,烁古遗名”,却忘了带上至爱的金樽了,如何解得伶仃之苦呢?作为李白的知音,“我”欲掬霞为李白呈上酒杯,“挐彩霓”,与他“展袖骑鲸”,逍遥成仙。可怜的是徒有这三阕素辞,唯有把梦寄予西天的长庚星,实令人唏嘘。
这组三联章层层递进,把李白的传奇人生按时间顺序一一道来,并融入自身的蹉跎经历,穿越历史时空,以己观人,更具真实感,且富有浪漫色彩。从第一章东边的“太白孤星”出现,到末章西天的“长庚星”之陨落,完成了一个浪漫主义诗人的一生,亦将自我与李白高度融合,书写传奇。整组词条理清晰,用语新奇,情感真挚,给人无尽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