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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娃卖猪 (二)

 新用户06868399 2020-06-24

作者近照

贵娃卖猪 (二)

文/张书亮  编辑/王成海

供销社全名叫“XX公社供销合作社”。是解放后全乡人家家出资2块钱入股办的,十来年之后返还了本金和红利。供销社就设在当年教堂里。这高大辉煌的砖瓦建筑物,方园百八十里少见。那时有蓝眼睛大鼻子的神父,笃信天主的教徒也有几百人,日日诵经祈祷,何等兴盛。新中国一成立,教堂里的神父牧师之类的全都走散,教堂里悠悠的钟声和诵经嗡嗡声倏然而去。

当年那些教主们建立教堂的地方必然是一些大的村子,而且一定有成百上千亩良田。今天贵娃们来的供销社所在的村子就是一个上百户人家的大村子,村西是一座大山,东面南面有好多亩平展展的好地。那高大的青砖青瓦的尖顶的教堂以及大院子,全归了集体了,做了供销社。尖顶上的十字架被打下来,在宽宽的屋檐下的砖墙上写了八个大红油漆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据说这八个字还是村里一位教私塾的老先生写的。一尺多大的字,沉稳浑厚,颇有颜鲁公之笔法,乡人走进这大院,总要仰头端详一番,识字的不识字的总免不了啧啧赞叹:“唉,好字!”教堂里面做了货架、柜台,货物虽不齐全,但也庞杂,日用百货、烟酒副食、棉布棉花、书本纸笔,以及各种农具、山货等等。那时物资溃乏,不少物品凭票证供应,还免不了断货。
       
今天的供销社大院里除了平时来买货的男男女女之外,又拥进了几十个卖猪的人,还有几十头猪。一时间整个大院喧腾起来了。买货的,卖猪的,大都是一个社里的,有的是认识的,有的还是亲戚,见了面都热情地问候拉话。女人们尖声细气,男人们粗声大气、嘘寒问暖,嘻嘻哈哈,猪们吱吱哼哼,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声场,仿佛一场失去指挥的交响乐演奏会。
          
院子里猪的屎尿在漫流,正晌午里,暑气蒸腾着屎尿的恶臭,庄户人身上的汗臭味,男人们烟袋里的小蓝花烟味,随着闷热的气流交织在一起,从猪的鼻孔里呼出,再送进人们的嘴巴里。女人们不时撩起衣襟,掩住口鼻,偶尔露出白亮亮的肚皮。至于那些大男人们、老头们却同平时一样,照样胡吹乱侃,抽旱烟。苍蝇蚊子们跳蚤们群聚而至,它们绝不会错过这饕餮盛宴,嗡嗡嗡嗡一片声地叫,那长腿大蚊如美式U~2型一般,在人们头顶游荡,伺机入侵。啪,一壮汉在黑红的脖子上猛击一掌,一架大蚊被拍得稀乱,骂道:“他妈的!”
     
绿头苍蝇若轰炸机,不管不顾,到处乱撞,人的身上脸上,猪身上,大多集中在那屎尿上,那是它们的美餐。
         
过了晌了,收购员已酒足饭饱,从供销社办公室踱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其实是个矮个子的人,却尽力的挺起肚子扬起头,手里的烟卷儿也高高的扬起,那是一副傲视一切的架式,又是一个目光高远的救世主的伟大形象。果然一群卖猪的人见人家出来,立刻来了精神,嘴里不停地说,“出来了。出来了……”
       
本社的售货员老高推着一台大镑秤踏着屎尿走过来,安放好秤台,说:“过秤。”于是那些男男女女们拉拽着自家的猪往前抢。一时间人的喊叫声,猪们死命的嘶吼声,混成一片。
       
贵娃看人们在屎尿中混战,没有急着去拉猪。转身看见大门后一把大铁锹,他拿起铁锹,弯腰除铲院子里的脏物。人们见了说:“哎,这是个好后生,勤快。”贵娃也不吱声,只管把那屎尿铲起来扔到大门外的粪坑里。                               

看镑秤的老高笑笑,心想这个孩子懂事,又觉得好象在哪见过。他忽地想起今年春上,他拉着平车去柳树沟送农具时,一个小后生帮他推了一路车。
        
大多数人都把猪过了秤,有几家的猪还是不够份量,好赖卖不了。他们垂头丧气地往回赶。轮到贵娃了,玉成叔和木匠帮着把猪捆住,抬上秤台。
        
老高问:“谁的猪?”
        
“我的。”贵娃小声说,头也没敢抬。
        
“柳树沟的?”
         
贵娃嗯了一声。这时他心里扑咚扑咚地打鼓,生怕再不够斤称。嘴里嘟囔着:“我,我都来三回了。”
       
老高不做声,也不看他,一眼盯着种杆。贵娃也悄悄瞅着,眼看那秤锤滑到六十五公斤的线上就不起了,贵娃的心一下就炸了,两腿打颤。只见老高狠狠踏了猪一脚,嘴里喝道:“别动!”就势一把抓住扬起的秤锤,一脚把猪蹬下秤台。扬起头朝收购员报了个数:“132斤!”
       
是啊,这一踏一抓一蹬只在一瞬间。贵娃愣在那里不动。玉成看的明白,听的清,朝贵娃肩上拍了一把,诡谲的笑了一下说:“快把猪赶进去哇,够了。”
       
贵娃这才清醒过来,抬头看了老高一眼,老高头也不回,自顾收拾秤台。贵娃忙把猪身上的绳子解开,把猪赶进了大圐圙,又在猪身上轻轻拍了一把。
       
过了晌,大概两三点钟,卖了猪的人都领上钱,笑眯眯的,用蘸了唾沫的粗苯手指一张一张的数钱。男人数了一遍,递给女人,女人再数一遍,撩起衣襟,往裤腰的深处塞去。奖励的猪饲料票,还的都镇里去买饲料。今天有两家一年卖了两头大猪的,还奖励了自行车证,有时还有缝纫机证。领了钱,领了证的大都欢喜的涌向柜台,去购买他们早已策划好物品。扯布,买绵花,倒煤油……家家都会花上一块两块钱给孩子老人买上一些食品。
       
贵娃的猪卖了68块6角7分钱,数了数,捏出一块钱,剩下的用手绢裹了装在上衣口袋里。他朝柜台走去。他没有买东西的任务,只记得临走时妹妹让他买糖,当然还有小弟弟,妈还给了二毛钱二两粮票,叫他买个月饼吃。
       
他站在柜台前,浏览着货架上的商品。忽然,他在那个卖文具的货架下边发现一排书,他挤到前面,仔细一瞅,啊,还有一本《新华字典》,足有一寸厚。年青人脸上露出了惊喜,这是他几年来朝思暮想的宝贝,只是一直没有钱买。今天他决心买一本。于是小心地问:“那本字典多少钱?”“8角3。”他决定买了。贵娃把已经攥的潮湿的一块钱递给售货员,说:“我买。”女售货员笑着看了他一眼,先给他找了钱,转身从货架上取了那本字典,并用毛掸子掸了几下,递给他。贵娃双手接过来,小心地翻了一会儿,合起来,又用手轻轻地摸摸字典的封面。放在哪里呢?他试着往衣袋里装,可装不下。又拿出装完猪食小布口袋看看,太脏了。正为难间,那女售货员从柜台下摸出一大块厚厚的牛皮纸,说:“给,拿这个包哇。”贵娃高兴地朝女售货员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接过了牛皮纸。他顿时觉得那女售货员是那么美丽好看,恨不得给她鞠上一躬。
    
这时他还有几角零钱,买啥呢?一个月饼,还能买二十块水果糖。贵娃朝卖副食的柜台走过去。
       
这时那个看秤的售货员老高从柜台里走出来,朝贵娃说:“哎,小后生,你去总社给送猪,给一块六角八工钱,两个月饼。行不?”贵娃楞了一下,忙说:“去!”心里想,咦,今儿尽是好事儿。
        
他跟老高进了里屋,老高给他包了两个月饼,让他饿了吃,说工钱到总社领。回头跟炕边一个矮个子的中年人说:“老侯,今天跟这后生送猪,你送了好几回了,42头,可不敢出错!”老侯应着,抬头看看憨厚的贵娃。
         
贵娃和老侯跟着老高走出去。老侯给他们数好了猪,再三叮嘱,千万不能把猪跑丢了!他们赶着猪出了大门。在大门外见着玉成他们,占元大爷说:“贵娃好运气,揽上好营生了。”贵娃笑笑说:“大爷,回去跟我妈说,我送猪去了,天黑就回去。”村里人答应着去了。
       
二人赶猪出了村,倒也顺当,猪们全没了来时的精神。老侯说:“总社也不远,十来里。”贵娃点点头,扬起了鞭子,吆喝着一路前行。
       
半后晌,已快到总社了,远远的能瞭见铁路高高的路基,过了铁路就到了。
         
俗话说,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走时还是好好的天气,转眼间西天边发起了生云,山似的,黑暗暗的朝东压过来,不时有冷风吹过来。
       
“娃,坏了,要下雨。”老侯一脸惊惧,“跟紧了,别叫猪跑了!”
         
“噢。”贵娃应着,紧跟在猪群后面。一老一少赶着猪紧走。黑云翻卷着催过来,黑云遮日,天色暗下来。远远地听到一两声闷雷,已经闻见风里的雨腥味。(未完待续)
        

作者书法

【作者介绍】张书亮,网名山里闲人,男,内蒙古察右后旗人,大半生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和班主任工作,现已退休。张老师一贯多才多艺,尤其钟爱书法、文学、摄影等,但退休前因为工作太忙之故无法施展,退休后一边帮老伴料理家务,一边助儿子照看小孙子,一边重拾旧日爱好,夜以继日地舞文弄墨,生活充实得就像秋日的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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