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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与人，人与狗，大概相伴而生。反正有狗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往往就有狗。这世界上到底是先有狗还是先有人？本人学浅，无从得知。纵观历史人有善恶之分，狗亦如此。有人说“狗不嫌家穷”，甚至说有“忠犬”、“义犬”“灵犬”，博得不少人的宠爱。可又有被人骂为“恶狗”、“疯狗”、“走狗”、“癞皮狗”，特别是鲁迅曾写过的“落水狗”，“丧家的……乏走狗”等等不一而足，又被视之为恶物，令人厌恶，唾弃。而今天却又被大众所宠幸，逛得大街，上得厅堂，系得金链，卧得锦被软床，公园里屙得屎尿，人呼之如儿女，锦衣玉食，何等高贵。或高大威猛如藏獓，或乖巧灵俐如金丝哈叭，都得到许多人类之亲爱。
我从来没养过狗。因为本人向来无能，连家人衣食尚且不足供养，又没有闲暇时光陪它们玩耍，于是不去养了。但有时见到女人们怀里、脚边那团毛绒绒的小狗也觉得不算难看，甚至有些喜欢。
我虽没有养过狗，但从我记事起，就见过不少的狗。我四五岁的时候，我们那个大院里便有一条黄狗，四眼儿，和一条黑狗。两条狗都形体庞大魁伟，对院里的人它们都很善良，但对外面的生人却显示出虎狼之凶悍。这两条狗是我二爷养得，二爷当年也算个小地主，据说养狗主要防范土匪来袭，夜里若有土匪，这两条狗首先会疯狂地叫起来，惊醒村里人，迅速藏匿，人们叫“跑赖小子”（旧时人们叫土匪叫赖小子）。也曾为村里人们立过功劳。另外是防野狼，我们村属塞外荒野山村，野狼时常光顾，不仅夜里，有时白天也有大胆恶狼敢于进村，叼鸡，逮羊，吃猪，甚至会把小孩叼去。这样的事时有发生，而我二爷这两条大狗，白天用大铁绳拴着，一到夜里便放开。白天若有“匪情”，村里人们便都大喊：“有狼，狼来了，放狗！”那时村里家家或大或小都有狗，而且狗们立刻狂吠起来。二爷便立时放狗，两条狗便箭一般射出去。好象那时村里最象样的狗就是二爷的狗，别家的狗大多形体瘦小猥琐，全不如二爷家的狗雄壮。特别是那四眼的黄狗，二爷叫它“苍子”，外形硕大，光那脑袋象面盆。我七八岁时也特喜欢那四眼的苍子，常逗它玩儿，有时骑在它身上，反正你怎么弄，它也不生气，和善得象老婆婆，有时你把它弄疼了，也无非委曲地叫一声。然而凶狠起来却如狼虎。我记得有一次从后山蹿下两只狼，院子里两条狗早有觉察，跳跃冲撞，鸣叫不已，二爷趿拉着无后跟的烂鞋片慌忙放狗，两条狗若得令之勇士扑向后山，村里群狗紧跟其它，将两只狼直追过聚宝山。据羊倌二富老汉说，黄狗把一公狼的蛋咬下来，含回来了。我没见咬下来的东西，但见黄狗嘴边有些血迹，这似乎是它战胜强敌的凭证。我也曾见过黄狗们在山上追黄羊，黄羊是善跑的，一闪之间便无影无综，但狗们仍要追上一阵。
我母亲说，有一年夏天刚下过雨，听得房后老母猪嚎叫，猪娃子也乱叫。她爬上墙一看，两只狼围着母猪要叼猪娃子，老母猪背靠墙蹲着，张开大嘴与狼嘶咬，护着自已的十来个崽娃。我母亲赶忙放开两条狗，立刻把两只狼赶跑。两狼竞来伤着猪崽，只是母猪的嘴有点血迹。
总之四眼黄狗苍子也曾逞雄多年，在六十年代初，那时我十来岁，有一天早晨我见黄狗卷缩在村口一短墙下，一动不动，我踢了它一脚也不动，它死了。寿终正寝。后来我大叔他们把黄狗拉到村外一土坑里埋了。大叔说黄狗活了二十几年了。
狗在早年的作用往往是看门护院。我姑姑家有一匹大狗，看着雄悍，有生眼人进院进家，只要你别躲闪，径直走，它不管你，跟你进家。若要害怕躲闪，它便狂吠，一般不了解它的人都会害怕躲闪，未进院便被拦在门外。当你从家里出来的时啥东西也不拿，它会送你到大门外，一旦拿东西，你就出不了门，非得主人去喝退。到了冬天夜里，院子里放上肉类食物，它也不会吃一口，而别的狗们也别想吃。此物算是有些灵性、自觉性。
狗也是羊倌的好伴儿，过去羊倌去放羊总要带一条狗，并给狗带上一天的食物。狗既可帮他拦羊，也可防狼。大概这也算上牧羊犬吧。
我十来岁时是个顽劣之人，别的孩子们到了外村就怕狗咬，我却不怕，只要手边能捡到石头就行。我们这山村处处是乱石头，这便是打狗的武器。我不仅遇着狗咬便打，甚至故意招惹狗出来，以便尽情地打着玩儿。当然长大之后再无此劣迹。
至于疯狗是人们深恶痛绝的。我十来岁时亲见村里人们打疯狗，那时我不明白疯狗对人的伤害。一个刮黄风的春天，不知那里跑来一条狗，只是乱扑乱咬，村里一群大人们拿着铁锹棍棒围打，同时竭力护着小孩子。那狗果然不惧怕人，真冲着人又扑又咬，后来终于被赶上山坡，不知去向。听大人们说疯狗太历害了，一旦伤人，是绝死。我们邻村赵家十几岁的小子便被疯狗咬了，而且真的就因此而亡故，那养育了十四五岁的宝贝儿子没有了，据说那是一个极其英俊聪明的小伙子，可怜那一双父母又是何等悲痛！此后我每见野狗鬼祟的样子，便疑其为疯狗。后来听人们说每当春天刮大黄风时，狗便容易疯，不知是否孰实。现在医生叫狂犬，说疯狗带了狂犬病毒。
社会上人们也把那种为了某种私利而不分好坏，恶意攻击伤害别人的人称之为“疯狗”，这种人也为人所憎恶。
过去人们常说，大地方的人，小地方的狗。意思是说大地方（即城市）的人厉害，小地方（即乡村）的狗厉害。果然如此。我的姥姥、奶奶都住在集宁市，我十来岁时常去住上十天半月。在街巷里时常见到一两条狗，那些狗只是警觉地沿墙边颠颠地窜过，从不敢对人凶恶。那年代见不到现在这种毛团团的宠物犬。然而街巷里的小子们厉害，桥西二马路有一个绰号叫“四驴”的家伙，见我是村里来的，便寻茬儿与我打架，结果吃了我的拳脚后，乖乖蹓了，只是远远地还在骂。其实大地方的小家伙竟不知道山村里孩子的拳脚硬。
后来由于生计关系，我也来到这白音察干镇混迹于城里人。也恰逢改开盛世，大家都富得了不起。于是这后大滩的小城里人也时髦的可以。很多女人，甚至男人也养起了那种我叫不来名的时尚小犬。这种狗也则实小得可怜，有的如拳头之大，形态各异，许多还穿上了狗衣。女人们也用一条亮晃晃的链子拉着，如一烂棉花团在脚边滚动。至于链子是不是金的，我不知道，总之也亮得发光。那小犬有时偎在主人怀里，露出尖尖的小嘴脸，颇有洋洋得意之色，与主人一模一样。人与狗处得何等和谐。
不过我就有点不理解，它们的主人竟然呼之为儿子，还给这小犬当起了妈咪。于是我就真有些糊涂了，这人与狗呼为母子，到底是狗变成人了，还是人变成狗了，人狗同属一类了吗？当然时代在发展，新事物层不穷。我明白自己老了，远远落在历史车轮之后，竟不知人狗同类之新时代的产生。
而且这类小犬的生活水平还真高。我住平房时，隔壁是一个大院，西边数间小屋为出租屋。其中一间租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带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男子很高大，甚至英俊，是个泥瓦工，天天早出晚归奔驰在工地上。那小媳妇便养了一只长毛的小犬，还有个名字叫贝贝。贝贝是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听着有些洋气。还有的叫做点点、豆豆之类的，主人叫得格外亲切。
一日隔壁院里吵起来，听老伴说，另一屋里的男人买回猪肉，切的时候掉在地下一块肥肉，于是拣起来扔给那小狗，那小狗贝贝咬了几下，吐出来，便不住摆头打喷。恰好让狗的女主人看见，便数落那男子不该把肉喂她的贝贝。那男子说我也是好心。那女人说，我家贝贝才不吃那些烂肉的，我们天天喂的是牛奶、火腿肠……
于是我才知这小犬之金贵，每日吃火腿，喝牛奶。我忽然有些悲凉，活了一大把年纪，那里舍得吃过几回火腿，喝过几回牛奶。牛奶、火腿是何等高贵的食物，想着自己居然不如那小犬呢！
那年刚入冬的一个晚上，那院西屋的男女吵骂起来。原来是男人的老娘打来电话说，天气冷了，家里还没有烧炉子的煤块，冻得病了，希望儿子给买些煤。女人便骂了起来，真是要命，成天要钱，那有那么多钱给他们买炭？我们的光景过不成了！那男子虽然高大却只嗫嚅了几句，大概说，你每天打麻将还不得输上一二百。于是又引发女人的一波大骂，也不知他后来如何抵挡。一晚上只听女人的高声亮嗓，不住地恶语怒斥。
我忽然想，这老人是比不上“贝贝”们。
现在的人都富贵了，有教养了，也人性化了。热爱大自然，也热爱小动物了，实在是时代之进步。可街巷的垃圾堆上经常见三五成群，脏兮兮的贝贝们觅食，嘶咬，也不忘交配。我想它们曾经应该是高贵的“贝贝们”，为什么竟如此落魄？它们娇滴滴的妈妈们怎么就弃了她们的“宝贝儿子们”呢？
总之，我想，社会嘛，就应该有各种各样的事物。高是有低垫着，好是有坏比着，富是有穷衬着。文化人也需要文盲来托底，要不怎显得你有文化呢？人人手里只有一个馍头，怎么能分出贫富呢？
我忽然就想通透了，这就是社会。于是我觉得自己是个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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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书亮，网名山里闲人，男，内蒙古察右后旗人，大半生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和班主任工作，现已退休。张老师一贯多才多艺，尤其钟爱书法、文学、摄影等，但退休前因为工作太忙之故无法施展，退休后一边帮老伴料理家务，一边助儿子照看小孙子，一边重拾旧日爱好，夜以继日地舞文弄墨，生活充实得就像秋日的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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