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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河东村的妇女们

 昵称29604659 2020-06-25

没有太阳,花朵不会开放;没有爱便没有幸福;没有妇女也就没有爱;没有母亲,既不会有诗人,也不会有英雄。

 —— 高尔基 

北河东村的妇女们

北河东村是胶东半岛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它卧在几座以仙姑顶、麻姑顶、尚火顶、小鹿夼、大鹿夼等为名字的矮矮的丘陵中间。村子的西头是一条叫做十泉线的县级公路,路的西边是一条不知名的河,河里的水跟着季节时多时少时有时无地那么流着。

这个村子就是我的故乡。我长到16岁的时候基本就离开它出去读书。村子里的那些妇女们在我脑子里的印象也渐渐地变成了一些影像或者符号。但我还是想回忆一下她们。

云南媳妇

我很小的时候,那个年代,村子很封闭,嫁到村里的妇女一般都来自周围的十里八乡,很少有这个县以外的女人嫁过来的。在我印象里,有两个人除外。

她们的名字我是不知道的,没准村里人也不知道,从她们嫁过来那天,村里人都是以“谁谁家的”来称呼他们。请原谅我的记性差,现在我连她们具体是谁谁家里的也全然忘记了。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从云南来的。可想而知,娶她们的这两户人家家境是不怎么好的,不然也不会远到云南去找媳妇。据说当时就是给娘家点钱,人就领来成亲,成了村里的妇女。

这俩其中一个是一个半哑巴,长得不高,黝黑的脸庞,不丑也不俊。只要她出现在街上,我往往在家里就能听到她那独特的含混不清却又嗓门极大的跟人聊天的声音。一开始,人们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本来就是云南方言再加上她有些含混不清,越发听不懂了。但人们见了她走过来都愿意跟她打招呼,虽然听不懂,但她叽里呱哇的回答也总能给人们带来一些乐趣。这个时候,往往是她家男人扛着锄头或者提着菜篮子走在她旁边。那个男人个子矮矮的,头发极其零乱,衣服很不合身地披在身上,也不怎么爱说话,就看着她和大家笑。总之,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后来还生了一个胖小子。这生活也就不再奢求什么了。

去年我回村里,坐在门口乘凉,又碰到了他们夫妇俩。那位妇女仿佛跟十几年前没有什么大变化,依然是大声笑着,含混不清,但她说话却是能听懂的了。他们的儿子已经成人,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你家儿子谈对象了没?”乘凉的一个人问道。这回却是那个不爱做声的男人回答的:“他在县城谈了个,可人家女方要求在县城买房,得二三十万,咱哪有这个钱?”女人也哇啦哇啦说道:“可不是么?一年连一万块钱攒不到,天天种庄稼,哪来的钱?”很奇怪的是她即使说这么悲苦的事情,却仿佛也带着笑声。“孩子在厂里打工也攒不下钱,都吃了用了。你说愁人不愁?”这是那男的补充道。问的人也没说什么,大家只是一阵唏嘘,又聊了些别的。这妇女就跟男人一起往家里去了。

小霞妈妈

如果说在我小时候,给我震惊最大的一个妇女,那应该就是我们屋前那家小霞的妈妈了。那时我才读小学,跟小霞关系很好。我是时常去她家里玩耍的。她的父亲好像是一位生意人,不怎么回来,但每次回来都是带些我没见过的稀奇的玩意给小霞,而我也只有羡慕的份儿。她妈妈是做什么的我也忘记了,隐约记得也不常在村里似的。但是最后那次她出现在村里,我却是记忆犹新的。那天我跟小霞去她家里玩,刚进院子门发现她妈妈倒在屋里门口口吐白沫。她喝了农药。我俩都慌了神,急忙出去叫邻居的大人。等大人们都来了,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时候,她的妈妈已经是不省人事,就那样走了。后来隐约听说,是她父亲有了外遇一类的,事情才闹成这样子吧。

这件事情对我触动很大。我再也不敢去小霞家的那条胡同了。小霞也跟他父亲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每年春天,我从我家院子里能看到她家旁边的空地上都会开出一些野蔷薇,那粉红色的花朵随风而舞。每每此时我都会想起她的妈妈的事情,而感到一些不安。仿佛那些花朵正是她的灵魂的寄托似的。

小兰

要说村子里死得最惨的一个女人,应该是小兰。严格来说,她不能算是妇女。她是村里的姑娘,并没有出阁就死了。我记得小兰大我几岁,长得不高,但是很爱打扮,经常脸上擦得白白的,嘴唇描得红红的,在村里的路上那么走着,笑着。没初中毕业,她就不读书了,而是去了一个叫做青山的地方,说去挣钱。后来每次她回来,她家里父母都会置办一些大件,电视机啦、冰箱啦,这些村里人都觉得很奢侈的玩意儿。小兰挣钱了。人们都知道。但每次她走过村里的大街的时候,背后的指指点点也多了。这时我才明白,她去干的不是好营生,她当了失足妇女。但她却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每次回来还依然脸上白白的,嘴唇红红的,那么在街上走着。后来村里人几乎都习惯了她的职业,也不再怎么议论。但没多久,她就出事了。

我不记得小兰在外面做那个工作做了多长时日,总之后来她就不出去了,而是跟邻村一个长的帅帅的男人在了一起。那个男的我是没见过的,只听村里人描述过,是在外面打工。这俩人不知道好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小兰的父母发现小兰好几天不见,便去邻村找,找到晚上也没见踪影。后来据说是在那个男的姥姥家的屋里的地瓜窖子里找到了。那个时候小兰已经被打死了,被立在地瓜窖子的一角,如果不进去都看不到。父母趁着天黑把尸体弄了回来,自然是哭到伤心欲绝。过了几天,在仙姑顶上找了一块地,就那么草草地埋葬了。因为姑娘没出阁,风俗是不让埋进祖坟的。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村里人去仙姑顶那边干活都觉得心里毛毛的。

本家大妈

最后再说说我们本家的一个大妈吧。她的丈夫,我叫大伯,是我的小学老师。我一二年级的时候,是在村里小学校读书,他教我。后来他就退休了,赶上了民办老师转公办的最后一班车,退休后有了退休金,每个月四五千。这在村里算是极其好的收入了。而偏偏他俩又爱吃肉,每到赶集,就去集上买些猪头肉来吃,吃不够。邻居们也都惊讶,常常问,说你们吃那么多肉不觉得腻得慌么?那位大妈便说,吃不够,就觉得好吃。

前年我回家过年才知道,这个大妈突发脑溢血,得了半身不遂,去医院治了以后,半面身子依然不能活动,得全靠人扶着才能走动。他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县城,离得不远,但跟儿媳妇关系搞得很僵,人家是不来照顾的。二儿子在北京当兵后就留了下来,儿媳妇倒也不错,但奈何太远,也是无法回来照顾。这可苦了我那位大伯。日常起居都得靠大伯来处理,伺候吃喝拉撒,确实辛苦。坚持没几个月,两个人选择了去县里住养老院,好歹那里有人照顾。但村里人都说,一个月花好几千,还不自由,哪里赶得上在家里好?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从此后家里的大门就一直那么锁着。可今年过年,老俩口又搬回来了。据我母亲说,仿佛在那里还是住不惯,还是不如家里吧。而大妈得病也未见好转,母亲说,经常见她坐在家门口那里擦眼泪。可不是么?人生活不能自理,行走都得拴着一个人,能不难受么?

现在村里剩下来的人也不多了,去的去,搬走的搬走。但妇女们的生活还是如从前一样,洗衣做饭忙活田里的事,闲着的时候聚在一起唠唠东唠唠西。除了他们脸上的皱纹和一日不如一日健朗的身体,这日子,仿佛并没有改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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