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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慧聪从天方夜谭和青春童话里逃回现实中来的时候,已坐在公共汽车站的绿色铁制排椅上,手伸进衣兜胡乱地掏出根八喜烟点燃，悠然地把好腿放在孬腿上歪歪斜斜,象个地地道道无所事事的游民。几个胸脯高耸的女人性感十足地走着,她们的肉体在单薄裸露的衣饰中，散释着明艳和芬芳,正逐渐进入慧聪感觉的最佳状态。一个女人高翘的屁股和舞蹈演员般的大腿，正切入城市装扮城市分割城市瓦解城市,几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聚在一起，乜斜着眼大胆猥亵地对她评头论足。慧聪扔掉烟蒂,抬脚上了迎面开来的十五路公共汽车,身后就传来刺耳的口哨声,大概又有一个女人走入了他们的视线。 十五路公共汽车一直驶往第一海水浴场。浴场西侧就有慧聪的同学罗阳开的饭店,他想起笑容可掬的罗阳,就准备在海水和罗阳的饭店里好好消磨一下中午。走下公共汽车,凉爽的海风习习，沁入慧聪的肺腑 。刚才被低落情绪围剿过的心胸，刹那间变得大海般蔚蓝和广阔。慧聪换上游泳裤头,裸露着他看来很满意的结实矫健的躯体,踏上了松软的沙滩, 汇入了一任太阳曝晒的、丢掉羞 怯的、半裸的男男女女的浪潮里。 他搏击着一浪接过一浪的海水,欣赏着沙滩下七色太阳伞下的和扛着游泳圈的女人们的丰满明艳的大腿、臀部、臂膊和脊背, 他感到这才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他醉心于这种绝好的境界,觉得赵温用长舌短手指和挂着瘦皮的躯体触及了小城的最高层，专干踩脚后跟、让人栽跟头的勾当，是尘世间肮脏的缩影,龟缩在他身体一隅的它们，在这种绝好的境界里全被涤荡一空。他的身心有被掏空的淋漓欢畅,认为人总得有点行动，才不至于停留在原来的位置或视觉点上。在来来去去的散发着青春诱惑的男人和女人中间他又对自己说: 我一定要拥有她 ! 慧聪站在突兀冒昧的地带了。不远处夕颜和一个白脸男人正兴高采烈地朝他走来,或者说朝他们既定的目标走去。他猜白脸男人一定是魏铭。这即将来到的场面一定够剌激的,可惜缺乏对称感。慧聪看着他们的兴高采烈和波嘶浪鸣的大海,心隐隐疼痛抽搐,但还是咬紧牙关,换上了居高临下的微笑。夕颜热情眷顾的目光与慧聪接上头,她肯定一时没回过劲,美目依然如镜头频繁闪动、跳跃,直到一丝笑意凝固在她嘴角。 慧聪注意到夕颜秀美的长腿，依然折射着醉人的诱惑,他们从飘飘欲仙到成了卸去犁的水牛，经历了复杂的调整。慧聪爱声恨气地首先打招呼:也来看海呀!夕颜。夕颜机敏苏醒了片刻,就把慧聪当作一位同事或一位没有深交的朋友 , 重新启动了凝固在嘴边的笑意,慧聪分明看见了她 脸的惨白,她瞬间的惊惶引起了慧聪的恻隐之心。这时他听见夕颜用外强中干和不容置疑的语言拉着那个白脸男人说,他是魏铭，今年刚从H 大学毕业。而后又把慧聪介绍给魏铭,他是市府办公室的慧科长，吕市长的随行秘书。 慧聪和魏铭微笑着点头认识。今儿中午去餐馆搓 一顿怎么样,算我请客。慧聪礼节性地邀请着。 他们被罗阳眉开眼笑地引到了聚仙阁雅座。慧聪把夕颜和魏铭一一介绍给罗阳后,发现罗阳已今非昔比,绝不是当年考数理化门门不及格、被班主任老师拧着耳 朵、拉到太阳底下曝晒的那个黑不拉儿的罗阳了。对市长秘书慧科长一行的到来,罗阳显然受宠若惊,继而是拿出他的绝活以馈赠客人们的好心情和好胃口, 络绎不绝的菜肴高贵而艺术地令人赞不绝口。当他们进入吃喝的港口时,慧聪很随意地说魏铭毕业分配的事，吕市长已给教委和计委打招呼，也吩咐过大中专生毕业分配领导小组组长常务副市长吴金雄了,看来问题不会太大。 夕颜 瞪大了激动的眼睛给慧聪斟满了一大杯蓝带啤酒, 连忙拉起魏铭说还不快敬我们的慧科长这杯酒，他是你的大恩人呐。慧聪看泡沫汹涌的啤酒杯在燥热的空气中很恍惚,好象昨天的梦,他暗自思忖着夕颜到处飞扬着哲学符号的话语,虽然多喝了两杯啤酒心里也甘愿。他的头开始有些发木,夕颜的笑声就象一束明艳的光柱抽打着他。 过了几天,夕颜打电话问慧聪事情怎么样了? 慧聪在语言的背景中很神秘地说最后去哪里没定下来, 吕市长有意让魏铭去国税局,不过你莫急,最后还得集体定,我今天就再同吕市长说说。夕颜放下电话就觉得慧聪的话嗡嗡作响似不断的吃语。她站起身，胳膊碰翻了茶杯,残存的水如同酒滴到地面。从窗帘的一角,她的眼光掠过魏铭的照片，落在一幅壁画上,五颜六色向她涌来,她淹没在叠错的时空里,沉沉浮浮。为了魏铭的工作,慧聪的热情和她的努力,就象一辆车上的两个轮子同步前进,她不知道这辆车子还要驶出多远,她不寒而栗。 第二天慧聪随吕市长去劳动局开座谈会。会间他抽空去了夕颜的办公室。慧聪一进门,夕颜就想问,却止住了。慧聪有意慢条斯理,等了片刻,喝了几口夕颜给他倒的茶水,说 , 我同吕市长说了,没问题。夕颜马上松了口气 , 连说谢谢。慧聪却又说,不过明天上午最后定,吕市长要同毕分办和领导小组的成员通下气。你放心,吕市长定了通气只是过套 。夕颜相信这话,心里却是忐忑。慧聪一看她的神情,就懂得了怎样才能吊起这个相求者的胃口,就用想制造亲情制造高潮制造无极的眼神说，今晚你来我宿舍吧。就又去开那个座谈会了。 晚上新闻联播过后,慧聪就去办公室给吕市长打了个电话,然后回宿舍躺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等夕颜的到来。他的日子又纳入了正常轨道,关于赵温等同志任职的决定给他带来的心理倾斜和失落，已被快节奏的忙碌冲淡得索然寡味。面对他日渐温和的脸,同事们恢复了无话不谈的嗜好,他们灵巧的舌头把整座小城的人和事舔入口腔咀嚼吞噬,化成生活的原动力以及对未来的预测。 赵温似乎忘掉了每逢见面必仔细审视他眼睛的程序,极力赞美他春天般美好的气色,似乎一切其乐融融。慧聪带着虚假的微笑面向虚假的赵温,匿藏着对他的刻骨的轻蔑，以及对小城充斥着肮脏的仇恨。他曾对赵温说战胜人首先得学会让人转移视线,把繁殖罪恶的病毒转移到别人的身上。慧聪的回想让夕颜的到来打破了。 夕颜穿一袭象牙白色的细麻做成的长连衣裙走在盛夏的宿舍楼里,象牙白色的高眼鞋撞击着地板发出囊囊的声响,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生动。慧聪听到这囊囊的声响，如同他的心跳嘭嘭地闯到他的嗓眼。夕颜敲门进来了。他看见夕颜静静的目光如一条美丽的鞭子抽得他不知所措。还是夕颜先说话了。她拉下挎在肩上的牛皮包背带,将皮包搁在慧聪的书桌上就问,叫我来有什么新消息吗?慧聪听见夕颜的话才正过神，调准了说话的频道: 魏铭的事现在最后定下来了。夕颜满心欢喜,不知怎么道谢才好。只是不停地说是吗是吗?她蓦地想起去年冬天那个晚上的话,慧聪此时也在思忖着她的那句话。夕颜装作糊涂状,慧聪刮一下她的鼻梁,我要你用爱感谢我! 说罢慧聪就用脚关上房门，双臂抱紧了心里突突乱跳的夕颜。不 , 不 , 不要这样!夕颜的乞求几乎渗杂着哭声了,我会偿还你的,但不是这样!她伸出手理着被慧聪弄乱的头发,身子象受惊的小鹿在慧聪的双臂里突突乱撞,高眼鞋似万劫不复,聒噪着一堆堆的声无伦次。 我爱你呀,夕颜。慧聪嗅着她脖颈散发的芳香,拼命地表白着:从港都大酒店开业典礼那日，我就爱上你的气质你的才智你的美貌。我知道你需要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如果是一介没有地位的文弱书生,生活在当今这个社会里你想会意味着什么。你的才智不凡，你的气质脱俗，决定了你必须有一片哲学般的天地施展你的才华,这片天地那个白面书生能给你提供吗?不能,即使能也不知需要多少年。我们认识后,你就让我动情,你的气质和才智比你的漂亮更让我心脏摇荡。这一点不否认,我太喜欢你,随时都喜欢你。我知道我这样做也许会失去什么,但我认为你是学哲学的，当然就睿智过人, 对睿智过人的人是不需要浪费语言的。那个冬天的晚上,我吻了你的眼睛,吻了你的唇,这得到你的允许。我还想继续吻你,把你全吻了。我 会让你感到全面的幸福,无比的,你知道吗? 夕颜听着慧聪的话如黄河决堤，就拼命地抵抗着自己的感动,她的已经变得脆弱的理智在远处告诉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幸福。但夕颜也感到自己的无力, 无法拒绝这位市长秘书的诱惑,她感到他诱惑的高明,感到他象神父一样将自己分析得无处藏身。 她喜欢魏铭，也喜欢慧聪。慧聪说得那一片施展她的才华的天地，刚参加工作的魏铭是不能提供的,只有靠这位市长秘书。她觉得自己开始崩溃,开始抵挡不住慧聪的进攻。她感到自己也许会成为一个不甘心但又有几分甘心的俘虏。慧聪拥着沉默的夕颜,他看到夕颜齐刷刷的睫毛和宛如美极了的水蛙环节的柔唇，光滑而润泽。他期待这光滑和润泽已经不是一天了。他曾动摇这种期待,曾经以为这种期待是无鱼之泽。但他终于等到了,他在一步步地走向胜利, 一步步地迈向成功。他已经领略到夕颜的眼睛和唇,当然还有更好的风光需要领略,慧聪有足够的耐心。他的最精彩的一笔将在这个夏夜不动声色地展开。 他拥抱着散发着幽香和柔软的她,并感到了来自这幽香和柔软的迎合,体会到这幽香和柔软里那些激情，正岩浆一样地在地壳下面滚动。他愉快地等待着如岩浆一样的激情的喷发,他想象得出这位二十三岁的姑娘激情的喷发将是如何的光辉灿烂,如何的摄人魂魄,如何的使人跃跃欲试。 她此时愤怒于他怎么可以这么急切地在她还根本没有给他签发通行证的时候，就想进入她的领地。她用手掩住已被他弄得惨不忍睹的衣服,迅速地站在房间的中央,用一种坚定的口气指着他说:慧聪,我给你的补偿也算可以了吧!她还要说我们之间的事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的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背上她的牛皮小包,就要他开门。他开了门,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他的宿舍,高跟鞋在走廊上噔噔地响彻着,走出了一路怨恨。等关门声全部结束时,慧聪来到窗口猛地推开窗子，探出头看夕颜乳白色的身影和脚步十分坚定而自信。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雨雾把他看夕颜的目光拉扯得迷茫而遥远, 他感激夕颜,是她灿烂的光辉照亮了他的夜晚,叩开了他装满抽屉的孤独和寂寞。从前他一颗空心如上紧发条的陀螺，依附在吕市长这台政治机器上没有停歇地旋转,失却了浓浓的情昧,是夕颜使他看到了爱情的绿洲和生命的力量。 他不能没有夕颜,他扔掉矜持扔掉自尊扔掉诡秘扔掉官欲,冲出宿舍楼,急匆匆地穿行在这个夏夜的湿漉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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