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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在麦收季节里给哥哥写信》(2)

 阳光海情 2020-06-27

第三件就是父亲去世。我学校毕业参加工作的第六年,结婚的第五年,我的工作生活刚有所好转,才过七十岁的父亲就患了重病无力回天,真是应了子欲养,而亲不待那句话了。父亲出殡时的花销,留下了一个账目,弟兄俩一家一半,那时我在日照的单位里正集资建宿舍楼,因凑足规定的钱额,我借遍了亲朋好友,岳父还帮着贷款,拆了东墙补西墙。

给你说我暂时拿不出这个“一半”,想把咱父亲给我留下的房子,让你先住着,反正我也不回来住,只是年节或家里有事时才回来。你几乎没加思索,就同意了。后来你通过辛勤劳作,赚到了钱,想翻盖那两套旧房,打电话告诉我,我说行呀,把咱父亲住的那两间先留着,咱们看见了,对上一辈还有个念想。

你同意了,于是六间水泥砖混的平房就盖起来了,这在村里是少有,真的让人羡慕,驾驶员开车跟我回来,我在驾驶员面前也很风光,说你在家里有门道,会赚钱,盖了这么好的房子。驾驶员都为你晃起大拇指。再后来,也就八九年前吧,你说有钱了,把剩下的那两间也翻盖了,和另外六间对称起来,风水也好。我还是说,行呀。

现在回家看到的,就是你翻盖的这八间新房了,东边那两间,你说资金不足,房顶还没吊,门窗也是从临沂旧货市场那边买来,临时安上的。从外边看,足够气派的了,也足够村里人羡慕上一阵子的了。

我突然想起来,可能是你不愿求人的性格,让你犯了个现在来看是造成了历史遗留问题的错误。侄子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时,你和嫂子向村里给他要过宅基地,曾说过要了咱不盖屋栽杨树也行的话,你不愿上赶着求人,没及时追着向村里要,村里见你没追着要,就认为你有屋住,一直没给他批。

村里搞房屋确权时,你打电话让我回来送有关证件,还得到村委办公室去照大头像。我记得第一次是先把证件发了传真,因咱村里没有传真机,就发到王家岔河村委那里,你去那里取回来给咱村里的,最后一次,是在夏天,你说你的证件都交给了村委,让我直接把证件送到县城的一间办公室就行了。我按你说的,将证件送了过去,工作人员说,户口不在农村的,临时不能确权,也不能发证。这事就算过去了。

去年秋后我从那个活人坟回家,给你打了电话,好让你放心。没想到第三天你和侄子、侄女,还有姐姐、姐夫就到我家里来看我了。你脸庞黢黑黑的,一直咳嗽,还在抽烟,侄女那时还说了你几句,那么咳,就别抽了。你听了,没说别的,吃饭时,你坐在我的对面,倒上杯酒,你也和姐姐、姐夫们一起喝了起来。那时没看出你有什么病,临走时,因为诸多不便,我没下楼送你,至今我还挺自责的,因为你那一走,竟再也迈不进我这个家门了。

到了腊月,快到小年了,我给你打电话,说今年有时间了,回家过小年。你说你在临沂那边打工的,到那天不干了也回家。于是我和媳妇就开车回家,在村里大街上,我竟然走错了胡同,你去大街上没接到我,我从另一条胡同拐着弯,跟媳妇来到家里。你心里肯定在埋怨说,一年没回家,就走错了胡同。

来到你住的那两间屋子,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那天的气氛真好,一大家子,侄子、侄女家里的人都回来了,你很高兴,我也高兴,中午吃饭时,在他们一个劲地劝阻声里,还喝了半瓶十五年的汾酒。没想到那次喝酒,是咱兄弟俩的最后一次。那天下午,我和媳妇回家时已经天黑多时了,给你打电话报个平安,说我回家了,哥。你正在吃晚饭,说,好,到家了就好。

这次打电话,也竟成了和你最后的一次通话。这个通话记录,有明确的日期和时长,到现在还存在我的手机里,每每看到时,心里酸酸地,有泪水要涌出来,摁了回车键,让屏幕熄灭或转到另一屏上,才能保持正常的情绪。从你的坟上回来,站在天井院里,看见你栽的那棵苹果树,高高的枝槎,宽大的树冠,把你住的屋子遮得很是凉爽。

还没进天井,在胡同里就远远地听见嫂子坐在你门口的哭泣声,那声音真的很撕心,怎么这样的运气也飞临到咱家来了?真的没想到的,你为人和善了一辈子,咱父母亲也是这样,村里人没有不这样评价的,真的连老天也不睁眼。小时听大人说,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难道这成了千古不变的真理了吗?

接下来进入了一番争论,东边这四间房子的权属,是导火索。当时怎么说的,咱俩有数,咱大爷爷也有数,目前这四间屋的户主名字没有变更,就是明证。你走了,说不了话了,也证明不了啦,可当时的人特别咱大爷爷还健在,他在场说的第一遍咱父亲出殡花销分账时的话是真的。我无心去争这套房子,只是你一直想着有个在外飘泊的弟弟,让我百年后,回岔河能有个办后事的场所。

大年初三一大早,你就和嫂子打仗,还下了狠手,把嫂子打得左肋疼了好多日子,不知是什么原因。给你上完百日坟,我和你弟媳妇回到家里,你弟媳妇不忍当时争论的气氛,翻箱倒柜,大半个晚上,终于找到咱父亲出殡分账时,我写给你的那张欠条,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事由、钱额、经手人和日期,在老家时嫂子说父亲出殡时花了多少钱的说法,就不是真的了。

然后我就想,你们大过年的就打仗,完全不顾在村人和亲戚面前的老脸了,总该有个原因。后来的时间里,我不自觉地回想了一些细节,蓦地醒悟,东边这四间房子的权属,会不会就是你们打仗的根本原因呢?你要是因为这个,和家人闹别扭,再搭上了性命,那就太不应该太不值当了。

老人说,祸不单行。我前年落难,倍受戕害,已经是个活死人,心边上也没想到,你又来了这一下子,境遇比我还厉害,命都没了。这让活着的亲人怎么接受得了?二姐多次说过,咱父亲可是识文解字的,说话办事样样行,在上苍那里,就不会求玉皇大帝赎回他的两个儿子吗?

早就听人讲,咱岔河村要划归临沂的河东区了,区里要在鸡龙河故道高榆往南到龙窝入沭河口段建湿地公园,恢复咱村西河那片从高榆而来一直延伸到龙窝的芦苇荡,到时这片天地又像咱们小时候那个样子,在这个季节真的应该是河道清清、蒹葭苍苍、布谷声声了。

到时不管村子挪到哪里去,村里的人不会忘记你,家里人更会将你时时放在心上。想必你坟上的麦子,现在已经黄熟了吧,没有人去收割,它会自动掉落在你的坟坡上,在那土里又会发芽成长,是你种的麦子,年年会生长的,你就不缺吃的了,你会很富足的。

德举二叔的那句话,又在我的耳边响起来,时光如梭,日子很快,你就暂时陪着两个奶奶和父母亲好好过吧,等着我,哥哥。

2019/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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