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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客店 我的童年在薛家坊渡过，那里曾有我印象最深三种声音：清晨商贩赶早踏在门前鹅卵石路面清脆的脚步声;柚生娌晌午卖萝卜皮时过街巷那时响时断的竹筒声;傍晚我家斜对面那“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节奏变换，起落转合，音色和谐。也许铁客店离我生活特别近，所以各外悦耳。 薛家坊，一条不长的街坊，有三四家“铁客店”，时隐时现地出现在街坊间，唯独我家斜对面这家印象特深。它坐落在薛家坊中段，这里有一处大院，院子特别大，算得上远近享誉的“大宅院”了，穿越这院子，一扇小门进入，才能见着院子的大门，正对的不是路，而是一堵威严高大的墙，墙上痕迹斑驳，青苔点缀，墙角有个不大的花舖，大院里有正厅后厅，厅的左右是房间，穿越四五道门可以后门出入。大门前的那扇小门傍边有一小间，这正是“铁客店”的位置，这也许是过去有钱人家的门楼阁，后来因为家境落败，就改装出租，留一小门自己进出而已。“铁客店”四四方方，比街面高出尺余，门前有二块青石板阶梯，铁匠师傅总是开门后摆上一条长板凳，横跨门坎，两脚在青石板上，两脚在屋内，总不时有闲客坐此陪着铁匠师傅，“放下课本拿起锄”的我，也经常偷闲于此，品味这铁匠师傅们的打铁乐趣。 店里还算整洁，正中有一木桩，桩上有砧子，砧子为长方体，这就是师傅们的战场，千锤百炼之地，表面已经磨得光滑透亮，木桩三向三根细链，拉着小方块木板于师傅脚下，怕铁屎伤脚。那时刚好有三位师傅，老师傅年纪五十开外，身材瘦高，精神特爽，脸颊永远像炉火照着的红。带俩个徒弟，大徒中等身材，身体结实，小徒脸色稍黑，俩徒儿年纪相差七八，可谓老中青“三结合”了。木桩边有一火炉，是铁坯锻锤用武之地。火炉傍还有一个盛满水髙高的木桶，烧得彤红的刀、斧、锄等成品，老师傅慢慢放进桶水中，俗语叫“淬火”，刀口的硬度就上去了，再回火一下又增加了韧性！ 任何技术达到炉火纯真后，就成为艺术，艺术可以让人品尝，也可以让人享受。从庖丁解牛到扁做木轮，都以技术娴熟而搏得世人的赞赏！这三师傅虽不敢与之媲美，却也是闻名邑里的手艺！ 那个时代，出工之余，也没有地方去处，就常跑到这里歇歇，虽不善调侃，眼珠子里却喜次猎奇，这打铁的工艺在眼中堪称一绝。主钳的一般是老大，将一块未成型的铁坯放进炉子，炉子里有很多烧红的“火屎”，小徒弟负责拉风箱，脚跟离地，身体摇曳，节奏明快，随着那风箱拉杆的一伸一缩，炉中的火焰也一升一息，升的时候，火势中有“哨声”般，很雄壮，中间是红里带白，边缘是红中有黑，直冲空中。息时，火势全收，只有那铁坯覆盖在火屎中间是红彤彤的，火屎红黑相间，呈现的里红外黑，老师傅偶尔把夹住的铁坯转身，因为手烫而不停地吹手吐凉气。当铁坯烧至彤红时，老师傅便双后快速将其夹至砧台上，然后，左手执钳，右手迅速拿起铁锤，两位徒儿也双手执锤，开始一场争分夺秒的锤打铁坯变形。师傅一下，徒儿各人一下，铁钳时有转身，锤子在不断地飞舞，“使劲、使劲、再使劲”，师傅在不断地用小锤暗示徒儿使劲，自己的小锤有时锤坯，有时在砧子上震动，这小锤就是指挥棒，一招一式皆有语言，皆有意思。看那动作，虽是粗犷，却粗犷中带有一种优雅；听那声音，“快三”“慢三”，彼此起伏，旋律回荡，有时也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嘴里跟着哼起“咚嗒嗒、咚嗒嗒......”悦于耳而乐于心。可以说在铁客师傅手中，坚硬的铁块变方、圆、长、扁、尖任其使唤。铁器成品多数是农业生产方式相配套的农具，如犁、耙、锄、镐、镰等，也有部分生活用品，如菜刀、锅铲、刨刀、剪刀等，此外还有如门环、泡钉、门插等。 我有时地感到纳闷，铁匠为五匠之首，与木匠、泥水匠、瓦匠、漆匠一起，成为当时小手工业的代表人物，为咋唯铁匠称“客”， 叫铁客呢？也是他们告诉我，农作时期，农业生产高度依赖铁器，能赢得一件好铁农具，既是享受，又减轻劳动强度，由此好的铁匠是很受尊重的，并常被邀请到乡村制铁器，受到高规格的接待，成为村户的贵客，乡里乡亲也称呼他们为“铁客师傅”，叫的人多了，铁匠也就成“铁客”了！是尊重之意。 离开薛家坊后，农业生产也悄悄地在发生变化，当时天天喊的机械化、自动化变成真实，机械逐渐地替代了铁农具，“铁客店”也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偶尔回去，街坊间的铁店也一夜间消失似地，找不着踪迹了。但在我的记忆中，似乎磨平不掉这“铁客店”的记忆，风雨中它曾经陪伴我走过一段美好时光，那师傅们的身影、那趁热打铁的节奏声总会经常萦绕在脑际。 唤不回的现实，摸不去的记忆，时光总是这样不停地轮转。新旧交替，一门再风光的手艺、技术，一门再好的产业，终究将被历史送走、掩埋，曾经风光一时的铁匠手工业，顶起了农业生产的半边江山，今天也销声匿迹了，甚至历史不曾为它留下一笔，有时还真为铁客店的师傅们婉惜！ 2020年6月27日于厦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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