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说不完的书法故事

 cjs芈人 2020-06-28

1

传福:你好!

第一次给你写信,第一次称你传福,有点不太习惯,我平时给你打电话,都喊你汤老师。也是怪事,我平时称老师的人也不多,你比我小,我习惯性称你为老师,说明你在我的心目中已自然成为老师的形象,这要热烈地恭贺你。

我记得给你出书的时候,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权福。估计是上学的时候老师给弄错了,只好将错就错。在中国,古时候读书人对名字非常重视,现在人却很随意。我们家乡许多老师普通话不好,将学生名字写错的也不少。我估计你因为名字问题也会遇到不少麻烦和烦恼,但我坚信,你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点小事你会处理得很好。在生活中,你只要对得起你父辈给你取的名字即可:传福。传福,传福,传递幸福。好名字,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名字。

早上你给我发来抖音,你在抖音上讲书法。太好了,我们俩想到一起去了。中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书法大国,书法的故事永远也说不完。但现在通信方式变化太快,抖音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但他的时间有限,想把一个问题讲清楚不是太方便,有些问题也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我觉得我们俩采用通信的方式,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你对书法有兴趣,我对书法也有兴趣;你讲你的理解,我讲我的理解,同样的一个问题也可以横看成岭侧成峰,我们愉快地走进书法的百花园,根据自己的喜好采摘不同的花朵奉献给大家。不管什么样的人,总有一款适合他。我们尽情地采摘,不问收获,只管耕耘。

书法离不开汉字,我看你有一次来我办公室,侃侃而谈,我都舍不得打断你,讲得太好了,也许是你碰到我这个喜欢倾听的对象,我对文字有种天生的爱好,我大学学的是审计专业,一不小心还是做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我没有想到你对文字也是如此痴迷。我感觉你的记忆力真好,看了那么多的书,而且都能记得住,你说你准备写一本《中国书法史》,我听了就兴奋,写史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事,但是我相信你,你能做到。

我最近在看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郦波先生写了两本书,一本《唐诗简史》,一本《宋词简史》。他采用的形式很灵活,《唐诗简史》,他就选取50个诗人,每人一首诗,再著名的诗人,也只选一首,围绕这个人,不仅把这首诗讲清楚,还把与这首诗有关的朋友都讲清楚,那段历史也自然清楚了。他的书名取得好,《唐诗简史》,你不管吸收多少,它是简史,你不能要求太多。现在大家都很忙,也没有时间看那样厚厚的大部头,简史正好。《宋词简史》,他选取的是50首词,一个人可以选多首词,主要看这首词在词史上的地位。同样是简史,方法却不一样,但两本书都很耐读,的确简明地展现了唐诗的风貌也道出了宋词的风采。

之所以我说他成功,是因为他不掉书袋,在说人话,读者能看得下去。他虽然是教授,但丝毫看不出他在卖弄,许多教授写书拒人于千里之外,不与读者交心,多半在自说自话。郦波却不一样,他有上百家讲坛的经验,他知道读者需要什么,他就怎么讲。当然,他练就的这种功夫也不是一朝一日所能形成的,也是熬出来的。我看过他的一个视频,讲他第一次讲课的时候,只有三个同学,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其中一个男生是陪他的女朋友来听课的。真正听课的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但那毕竟是一堂课,他硬着头皮给讲完了。上完课,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居然一个同学说他没有听,说明这堂课真正的听课的只有一个同学。所以当老师多么的不容易,但我们也要换个角度来思考,是郦波老师的课讲得不好,还是学生不愿意学呢?要说他的课不好,他上了百家讲坛,说明他真有讲课实力;要说学生不愿意学,为什么有些老师的课,堂堂爆满。教学相长,这是一个成长过程,也是一个传播过程,但两者互不了解的时候,谁也不会买账,但大家相互了解,有所接触,那结果就会大不相同。我相信郦波老师的课,现在在南师大一般人都选不上。

我们做书也一样,与作者有个磨合过程,与读者有个磨合过程,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写信,我们就聊聊书法背后的故事,我们随意聊,但绝不能瞎聊,我们聊自己感兴趣,读者也感兴趣的话题。我们可以长期聊去,甚至可以把读者拉进来,我们一起聊。在中国,书法的故事永远讲不完。你今天早晨在视频里讲宋徽宗的故事就很好,我就喜欢听,大家都知道,宋徽宗治国无能,他却是出色的画家和书法家,我对书法最高的追求就是要创一种体,宋徽宗的道路就是我所追求的道路。你不管我的艺术水准如何,能有一种书体在历史上留下一笔,他就是成功。何况他留下的瘦金体不是每个人能学会的,他是帝王,就有那种气势,你不服真的不行。早年我刚刚接触书法,只要比我字好的,我都羡慕不已,也佩服不已。看多了以后,突然喜欢上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启功先生的书体,但身边好多人说些难听的话,我一直坚信我的观念,我认为在现当代这么多大家之中只有启功先生的今后成为一种体。好多人,不服气,说我的审美有问题。启功去世后,果不出所料,市场上一段时间大街小巷都在用启功体。这绝对不是吹牛,你看我做过的图书就清楚,一段时间出版社的名称,我用的就是启功体,谁知后来,领导非要强行统一使用出版社的名称,无奈之下,只好改之。但我始终认为,出版是文化单位,用的名字都少文化味,文化在哪里呢?

我之所以对书法感兴趣,也是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是小学五年级,董宪玲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她讲这是柳体字,这是颜题字,我突然把手一举,老师,我这是什么字?董老师反应挺快,就说你这个叫“疏体字”。然后继续讲课。这可不是一般的课,打那以后,我心里一直在嘀咕着,我写的是“疏体字”,我写的是“疏体字”。至今,我都没有放弃我的梦想,尽管我的字很一般,但我的目标很明确,我一定不能辜负老师对我的期望,我一定要向全世界大声地宣告:我将要创造一种“疏体字”。

不多说了,今天第一次开聊,聊得很开心,但愿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祝一切好!

疏利民

2020年6月17日星期三

2

利民兄:你好!

在通讯如此快捷发达的今天,用这种方式交流非常别致。我曾经思考过说话与文章的关系,说话更为随意,也更为碎片化,而写文章,要求严谨有条理,还要讲究结构。写信是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要说的话落实到纸上。我觉得书信介于说话与文章之间,可以随意,但要讲究条理。我们以书信的方式来谈谈书法,我觉得这个创意很好。

你是一个热情的人,我也常常为你的热情所感染。你也是一个努力的人,工作之余背下那么多唐诗宋词,常常让我心生敬服。灵感就钟情于那些热情而努力的人,所以我常常能看到你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包括这次用书信的方式谈书法。

如你所言,我的名字在登记身份证的时候出现了失误,就是因为我们老家的方言,“传”和“权”发同一个音,造成了我现在所有具有法律效力的证书文件全部是错误的名字。对我不是很熟悉的人常常不能确定我的名字中间到底是“传”还是“权”,我也要经常为此进行解释。古人的名字很多,可以变来变去,因为他们没有身份证,我们有了身份证,姓名就必须是唯一的,我的姓名之变折射的实际上是社会转型带来的个体烦恼,我们的社会要现代转型,必须要进行数字化管理,每个人的身份证号只有一个,对应的姓名也只能一个。

姓名是一个人的符号,能流传下去,被一代又一代的人记得,少之又少。从这点上来说,我又不大在乎我的姓名错误,孙子能记得我的名字就算没白活,到了曾孙恐怕就天知道了。如果没有文字,唐朝的人我们一个也说不上来。即便有了文字,我们能够说的上来的唐朝人,最多恐怕也不超过两三百人吧。古往今来,生活过那么多人,我们无法知道他的姓名,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在世界上存在过。

这么说好像挺悲观,它的根源在于,生命的长度有限,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希望不朽的焦虑。古人创造了辉煌的艺术,绘画、雕塑,其实最原始欲望就是想不朽。中国古代极尽奢华的墓葬、高大的石窟造像,埃及法老雕像、千年不朽的木乃伊都是见证。而到了近现代,摄影摄像技术的出现,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留下永恒的影像,来作为肉身灭亡之后的延续。

每一个人肉身的寿命都是有限的,但思想、艺术有机会永恒。这是很多人努力奋斗的内在缘由。当我们说起某一个朝代,我们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是艺术家、文学家,而不一定是帝王将相。比如说到唐朝,我们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李白,他可以作为唐朝的代言人。艺术的影响比政治久远,因为艺术记录的是人类精神的轨迹,每一个能留下姓名的人都为他所处的时代标下精神刻度。

人类进入文明的标准尚有争论,但有一条是不变的,文字的出现是进入文明的重要标志。因为文字的创造,人类告别了口头语言交流的第一阶段,有了文字,人类的智慧才得以积累。牛顿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才能看的更远。”这句话并非完全的谦虚,而是对古人的感恩。正是有了智慧的积累,我们今天才能享受到飞机、高铁的快捷。即便一个傻子坐在动车上,刘翔也赶不上他,因为刘翔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在奋斗,完全依赖于自身的体能。

中国文字与西方文字发展的路径是截然不同的。中西方都经历了象形文字的阶段。但中国文字走向了表意文字,而西方走向了表音文字。表意文字一字一意,发音可以不同。即便我们生活的安徽,就有很多种方言。我同事用歙县话给老家打电话,我在旁边一句也听不懂,我说枞阳话他也照样不懂,但即便我们都不会说普通话,拿起笔来交流,一点也没有障碍。因为我们使用的是相同的文字。在西方,因为一字一音,每个民族都结合自己的语言创造了自己的文字,最终的结果是欧洲形成了很多个国家。而中国的疆域相当于欧洲,却是一个大一统的国家,其根基就在于文字的统一,以文字为血脉,文化统一,思想、信仰与制度统一。所以,秦始皇统一文字非常伟大,到今天依然受益。你可以设想一个汉朝人穿越到唐朝,他的生活一定没有多少障碍,因为文字没变,儒家的思想文化没变,祖先崇拜和国家制度都基本没变。但一个欧洲人如果这样穿越,他会发现语言变了,文字变了,他会感觉这不是自己国家。

中国书法依托于文字,而中国文字流变三千多年没有中断,一脉相承,真是人类历史的奇迹。中国文字以象形为基础,不断抽象,在“意”的基础上又吸收了“音”,出现形声字,文字大大丰富起来,但即便是形声字依然以象形为基因,进行变化组合。大体上说,中国书法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以文字为主导,随文字的变化而变化。从甲骨文到金文、大篆、小篆、隶书到草书、行书、楷书,中国的字体在这个阶段以实用为主导,审美居其次。到了魏晋,五体定型,审美与实用才互换位置,进入了书家创造书体的时代,一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就很喜欢书法,我喜欢那些毛笔字,但也讲不出来什么道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读的小学有一门“写字”课,二十分钟,是下午的第一节课,先描红,然后自己写,我的字在班上写得算好的。我记得当时写作文也要求用毛笔誊写在作文本上。我从去年开始写小楷,居然进步很快,今年疫情期间居家,我写了一批一平尺的小楷,一个在网上做微拍的朋友帮我卖出了几十幅,虽然卖价极低,但我乐此不疲。我小学时临的颜体、柳体字帖到现在还收藏在我的书柜里,每次拿出来翻翻就感觉特别温暖。我的孩子学校也发了字帖,但不叫“写字”,而是叫“书法艺术”,高大上了很多,但其实没有专门的书法课。孩子接触书法,还是以笔画、结构为主,叫“写字”比较实事求是,艺术是讲个体抒情的,孩子根本没到这个阶段。

你的老师真是好老师,联系到最近因为批改作文而跳楼的小学女生,越发显得好老师是那么稀缺可贵。“你写的字叫疏体”,这句话应该是你一生当中印象最深的一句话,老师说过那么多话,我们一生能记得几句呢?这句话就是一颗种子,以至于到今天你把它设定为人生的追求目标,能否实现其实并不重要,钓鱼的乐趣不在鱼上钩的那一刻,而在期盼中的等待。创造一种以自己的姓氏命名的书体有多难,你我心知肚明,一个朝代两三百年,能留下书名的只有寥寥几人,宋四家、元四家、明四家,我们能记得的就那么几个,他们在一起形成了强大的书法传统。时间越长,传统的负担越重,乐观地说,是能汲取的资源越多。中国书法三千多年,流传下来的字帖有五万多本,每本就算你临十天,你算算要多少天,再扣除人生的头尾,时间真的根本不够。当然,你不必全部都要学习,可以只学一块,学深学透,也照样能成为名家。

创造一种书体,可能并不难,因为哪怕是一个书法素人,他写字也一定有自己的特点,难就难在与前贤相比,你的突破在哪,哪怕一点点也是你的独特贡献,是你存在的价值,后人学书法,不能不对你做点了解,你也就成了漫长书法传统的一部分。这个标准可能实在太高,因为一个朝代也没几个人能做到,更多的人可能都是试验品,在时间的大浪淘沙中不见了,留下都是含金量高的。即便是留下书名的大家,含金量也有不同,你喜欢米芾,和苏轼比,我就认为米芾的含金量高些,他在二王帖学传统中扎得比苏轼深,今天,学米芾的人比学苏轼的人要多,这就是传统的力量。苏轼说“我书意造本无法”,他是天才,他写字手腕不离桌面,只能写到中楷大小,再大一点的字手腕不离开桌面无法操作,但他照样书史留名。所以,古人说书法“天分第一,功夫次之”。但苏轼那句名言也造成另一个后果,很多人在“意造”,忘记了“功夫”,但他又不是苏轼那样的天才,所以江湖书法家才那么多。今天,人人都在谈创新,好像不创新就没有活路,这也难怪,世人好新奇,以新奇吸引眼球,更何况这是一个流量的时代,好评差评无所谓,有人看才是王道。但我们作为对历史有敬畏的人,知道什么是静水流深,什么叫昙花一现。书法讲技术,也讲哲学,只讲技术就是书匠,手上没技术而大谈哲学,就成为江湖,不可不察。

今天就写到这里,下次再谈,多讲点故事。祝一切都好!

汤传福

2020年6月18日星期四

3

传福:你好!

收到你的回信,我觉得我的老师没有白喊,不仅没有白喊,我要为我自己鼓掌一次,我喊得精准。讲书法,我找对人了,你不要客气,你就当我是小学生,你就耐心地一点一点给我讲。我觉得书法是一辈子的事,功夫在诗外。我从来都说是锻炼身体,我不敢说是书法,我看书坛上不少人都以书法家自称,有些人居然还大张旗鼓地举办书法展。我原来每周有事没事周末都到附近几个展览馆转转,时常碰到一些书展。开始我还耐心地看,后来是快速地看,后来索性不去了。不是我的水平高了,而是看古人的东西多了,感觉现代人搞的东西有些搞笑,离书法的距离越来越远,有些人年轻的时候还用心写,后来越写越油了,看了让人急。有的书展看下来,只有几幅字说得过去,大多数都是唬人。

我判断书法的好坏就像白居易写诗,先读给那些老太太们听。她们觉得你的诗写得好,那你的诗肯定不会差;如果她们听不懂,感觉你的诗不够好,你的诗肯定不成功。我写书法时,常请我老母亲掌掌眼,她老人家说好,这字不差;她老人家看不上,这字肯定失败了。我时常也问她哪里不好,她说不上道,但我感觉她老人家的直觉是对的。我打从与我爱人谈恋爱的时候,就给她家写春联,至今25年了,一直没有断过,我收获的爱情,还真要感谢我的书法。我的岳父岳母是我书法的评委。那时候也许还不叫书法,拿毛笔的人都不多,但我的胆子比较大,敢写,一是兴趣,二是无奈。说是兴趣,我大姐考上蚌埠卫校以后,业余时间多,她就上夜校,拜王心翰老师为师学书法。上个世纪,80年代初正是全国的书法热,每年春节回来,都是大姐写门对,我就想像小书童一样潜心地为她搞好后勤服务。大姐写的是颜体楷书,有板有眼,我小心谨慎地帮她将纸铺平,她写得比较慢,但很耐看。可以准确地讲,大姐应该算是我书法的启蒙老师。那时候家里穷,买红纸,都是弄张数的,不像我现在一买都是一令,随意挥洒。我们家老房子有八个门,七个房门,一个大门。一般来说五六张红纸就够了,那个时候谁也不敢多买,所以大姐写起来还是有点心理压力的,她紧张,我在边上跟着紧张。大姐还有点选字,有的字好写,有的字不好写,往往要斟酌半天,我是急性子,看她写得慢,心里想要是自己能写多好。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东西你真急不得。写春联往往是临近春节,我们家多半是腊月二十八或二十九,往往天气比较冷,她不停地搓搓手,我也感到很冷,但又是春节必须的东西,省不得。后来大姐上班,不是每年都能回来过春节,每到腊月二十几,我就有点急,只好四处求人,还好我们邻村有个学长叫王斯伟,他的字写得不错,他父亲是乡村卫生院的医生,与我父亲的关系也不错,我找他儿子写春联,他不会拒绝。王斯伟写得很快,也写得很好,在我眼里他就是名副其实的书法家了,心里甭提多羡慕了。但他家里人多,找他写的人也多,往往我要提前几天与他打招呼,等他有空我再去。我记得找他写过四五年,中间还有一次找过我的初中老师唐务本先生。他们写得都很好,但春节期间大家都很忙,总是觉得不方便,哪有自己提笔就写方便呢,考上大学以后,我就在学校图书馆买了一些废报纸,有空就写,写多了,胆子也就大了。我也喜欢社团工作,有空去学生会看他们写,特别是我们系里宣传部长尹正茂先生,他的隶书写得好,他是桐城人,枞阳桐城一家亲,他也把我当老乡看待,交流也比较多。耳濡目染久了,我就试着动笔自己写春联,起初我怕父亲看不上,早早就在家里练习。我知道父亲要求特别严,一年一度的事,马虎不得,其实我理解父亲,他是村里的老支书,春节家里来人多,倘若春节的大门联没写好招人笑话可不好。他毕竟自己没有上过学,他认识的一些字,都是从夜校里瞟学的。我也很慎重,每年都会买一本新春联,从那上面选取最合适的。我妻子现在还经常对我说,是他培养了我。是的,人要学会感恩,她不要我的春联,也许就没有写书法的动力,爱情的力量往往是巨大的。记得第一次给她写春联,全部春联都是我自己作的,我把她家所有人的名字都嵌了进去,算是嵌名联,后来我将其形成文章,在《中国楹联报》发表了,题目就叫《爱情遭搁浅,对联显神功》。岳父岳母看我个头小,起初是有些不愿意,总想自己的宝贝女儿找个好婆家,嫁个帅气的好老公,一千个一万个没有想到,碰到我这身高不足1.6的臭小子。也许这就是缘分。如今女儿上高三,处女作《阳光的角落》已于去年就公开出版了,大家一致反响都不错。

我记得有篇文章题目就叫《找个爱好书法的老公不会差》,别看这个题目俗,但说得真在理呢。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愿意拿毛笔的人都有点文化情怀,有情怀的人都会有追求,有追求就会有方向,有方向就不会迷失,他只要朝一个正确方向,一直走下去就会自然成功。

书法对于我,还是那句老话,就是玩,我会一直玩下去。但愿能得到你更多的指点,谢谢,再次感谢,今天就叙这么多,改日再聊。祝一切好!

疏利民

2020年6月19日星期五

4

利民兄:你好!

信收到。一口气读完了,说点个人建议:一、宜短不宜长,千字以内解决问题。现代社会信息爆炸,节制是一种美德;二、压缩个人往事的叙述,增加干货。现在的写法作为私人通信完全可以,如果计划公开出版,不能不考虑读者。我们都不是名人,没有卓越的成就足以垂范后辈,那么多名人传记值得一读,何必读我们平凡琐碎的往事呢?

来信所谈第一部分,其实涉及到书法的鉴赏标准问题。鉴赏标准有两个,一个是大众的,一个专业的。大众鉴赏是直觉的,专业鉴赏是理性的;大众鉴赏是知其然,专业鉴赏是知其所以然;大众鉴赏是实用的,专业鉴赏是审美的。这两个标准都很重要,那要看学书者的志向是什么?如果是实用的,比如写春联,那要走大众路线,大家说好那就是真好;如果是艺术的,要走专业路线,专家说好,才能站住脚。平心而论,大众的眼光是有限的,以我所见,现在很多人的鉴赏水准只能接受唐楷一路端正字体,把楷书奉为书法鹄的。他们大骂几位“丑书”名家,“你有本事写楷书试试”,我一看就想笑,一句话暴露他的欣赏水平。社会上那么多人在学田英章、田蕴章的欧楷,写得千人一面,他们也在写毛笔字,真的有书法审美能力吗?欧阳询的变化与技巧比田氏兄弟丰富多了,为什么不去直接取法呢?因为他们的审美层次没达到。

很多人认为,书法一代不如一代,我不觉得,我认为现代有那么几个书家足以比肩古人,只是现代人不愿承认罢了,但时间会验证。一代人中是出不了几个大家的,建国以后如果有那么四五个人能写进书法史,就很了不起了。全国书协几万人,哪有那么多书法家?但另一方面也必须承认,书法的土壤流失严重,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现在有几个家庭家里备有笔墨纸砚,有几个孩子过年时要写春联?印刷体春联快要一统江山了吧。不能小看这种社会变化,一种艺术一旦没有了社会生活的基础,想繁荣起来很难,京剧就是例子。书法越来越小众,成为专业圈子里的事,所以王镛提出“艺术书法”的概念,强调书法的审美功能,以和实用的书法相区别。

现在整个社会审美粗鄙化很严重,不知道何者为美,你看很多地方统一店招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小老板们开个店不容易,谁不在店招上动脑筋,尽可能去吸引顾客,需要一个机构来统一字体、统一制式吗?参差多态才是美的源泉。

这么说,似乎要离开书法了。我们对书法有感情,是因为我们不知不觉成为老派人了。祝夏安!

弟  传福

2020年6月21日

5

传福:你好!

刚刚打开电脑,想给你写信,心里莫名地冲动,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但你说,节制是一种美德。我觉得你讲得太好了,太符合现代的环保意识。是的,现在的人都很忙,哪有空看你的闲情逸致,但我想说,我们俩这种组合的模式蛮好的。你说的都是书法专业的话,我说的都是业余选手的话,我们俩合在一起,就是书坛真实的情况。所以我希望你原谅我的无知,有时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姑妄听之,也可以严厉地批评,反正我都能接受。我当学生的心态挺好的,书法对于我是一辈子的事,何况我这么愚钝,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虽然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就开始接触书法,至今想来都35年了,不算账不知道,一算账瞎一跳,但我至今认为自己没有入门,始终在书法的门外徘徊。门内的风光无限,但我欣赏的眼光有限,始终停留在大众的欣赏水平。我觉得你的判断是非常正确,但同时我又坚信,在你的指导下,有朝一日我能登堂入室。我期待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我的书法基础薄弱,楷书功底太差,可以说根本写不好楷书,所以我特别羡慕那些楷书写得好同道,包括隶书、篆书,虽然它们都是一笔一画地进行,但没有一点耐心,没有一点天赋,看似寻常却做不到。我不知道我是天赋不够还是努力不够,勉勉强强偶尔写几个大字还可以,但叫我写一幅完整的作品就有点够呛。原来许多朋友看到我的字,发至肺腑地对我说,让我临临帖,我当时一听就恼火,居然还口吐狂言:“从来不临帖,提笔就成家。茫茫书法界,独此一奇葩。”看来若干年以后,真是奇葩一个,现在还不是,现在有人让我临帖,我平静多了,一点也不生气,居然发自内心地感激他,感激他是实实在在地帮助我。

我手头关于书法的书不少,大多是囫囵吞枣地看了一些,似乎有点懂,但我觉得是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我就佩服那些不讲任何理论,出手就能妙笔生花的人。我的眼里就有一个,他叫王世李,他是我们安徽定远人,18岁出门去上海,摸爬滚打几十年,如今在大上海混得有模有样,有三个书法工作室,每天全国各地慕名来访者络绎不绝。他早年就是中国书法协会会员,我看重的不是他是中国书协的会员,我看重的是他的字体,典型地来自二王,但渐有自己的风格。他十分勤奋,每天书写不止,以行草为主,我觉得怎么看怎么舒服,越看越有味道。他每天都在朋友圈里嗮自己的作品,我偷偷地让朋友帮我整理了两本出来,闲来无事可以系统地欣赏。他不是我的老师,但我心悦诚服地做他的学生,只是我很愚钝,况且我们年龄相当,他不一定愿意收我这样的徒弟。

我也经常看一些视频,我就不解有些人字就是那样,为什么他的名头那么响,特别是首都师范大学的欧阳中石,年龄不小了,字应该也定型了,据说还是中国第一个书法博士生导师,我服了,我怀疑我的眼光,也怀疑我的人生。传福好,请从专业角度帮我一次,解答我人生的困惑。不再多叙,期待你的回音。

疏利民

2020年6月22日星期一

6

利民兄:你好!

 迟复为憾。这几天忙于谋生,外出讲课,又碰上端午节,今天终于得空。

谋生与兴趣难免冲突,让人无奈。有几天没摸毛笔了,启功说:“毛笔这东西脾气挺大的,你三天不摸它,它就翻脸不认人了!”再拿起笔,估计没半个小时手都是僵的,每个神经、每个细胞都兴奋起来才能写得好。中国很多文化人以书法作为终身兴趣,我们好像也走上了这条道路。疫情期间禁足在家,我写了一篇8000多字的论文,专门谈陈独秀书法,他以书法作为终身兴趣,他有天分,眼界高,见识广,沈尹默的字不入他的法眼,年轻时第一次与沈见面就说,“你的诗很好,字其俗在骨。”二人避难四川时,沈已经是一代书法大家,陈依然说,“与三十年前,无大异也”,还是给了一个差评。就专业的精准精妙程度而言,沈高于陈,沈对传统的挖掘难以企及;但就神采气韵而言,陈高于沈,陈的诸体杂糅书风具有开创性,契合他的革命家气质。革命家看不上传统型书法比较好理解。你谈到对欧阳中石书法的看法,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觉得他的名头与书法有些不相称。这个真不好说,明朝徐渭说,“高书不入俗眼,入俗眼必非高书。”这句话可供参考。欧阳中石笔法精深,每一笔都写得厚实圆活,行书写到这层境界是很难做到的,他善于造险,但我又觉得有摆布痕迹,不属于我特别喜欢的那种,各花入各眼,小子妄言,大约也无妨。

书法的名气有机运的成分,想想七十岁以前的林散之,他能想到日后的名头那么大嘛?但他不和今人比和古人比,这是何等自信,没有实力哪来自信。如果没有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中日书法交流那件事,他可能也就是在安徽、江苏两地有点名头的书法家罢了,什么时候进入全国视野是个未知数,但我想,肯定会出来。安徽芜湖的黄叶村,江西南昌的黄秋园都是去世后才得享大名的。

我们现在爱好书法都还在业余阶段,因为受你的“蛊惑”,我这两年下了一点功夫,书法史和理论书加在一起啃了有三十多本。一个本科生读完四年,课本也就三十几本,我的法学本科课程我统计过,只开设了32门课,我说我在书法专业达到准本科水准大概不算妄言。从2018年起,我每天坚持练字,中断的很少,临过的帖有40多本,应该说,进步明显。我学书理论与实践是结合的,当然我的功力尚浅,我的老师说,书法是一点一点的进去,越深入越觉得博大精深,我能领悟这句话。我现在感觉最大的问题是练习量不够,临过的帖大多还是浅尝辄止,所以今年我又重新临以前临过的帖,像老牛反刍一样,又加深了一层理解,读过的书和临过的其他帖都在滋润笔头。我现在走的是广收博取的路,我喜欢的帖,我都想走一走,写出自己面貌风格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强求不得。现在的问题,主要还是想得太多,动手太少,没有大量书写的积累,功力根本上不来,很多人临了几遍帖就觉得自己下功夫了,其实根本不够。

你信中所说的那位书家,我在你的办公室见过他的字。写得很有功力,下过大功夫的,但你千万不要以为他不讲理论出手就能妙笔生花,你可能没见他公开谈理论而已。理论可以来自书本,也可以来自实践,到了一定高度都是有的,但有的人不说而已,他好不容易悟出来为什么要对外说?插播一个小故事,塾师与土豪争论一个字的读法,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于是他们找到一个饱学的老先生裁断,老先生说土豪读得对,塾师就哭了,说你怎么这样没骨气,人家有钱就是对的,你就不能坚持一下真理么?这个老先生看土豪走了,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我们认识几个字不容易,不告诉他,让他错一辈子。

今天就写到这里,顺祝夏安!

弟 传福

2020年端午后一日

7

传福:你好!

生活就是一个大课堂,平时你趁周末时光还出去讲讲学,这点很好,一则可以让自己忙起来,二则可以深入地了解社会。编导行业应该算是新兴行业,你通过这么多年的梳爬整理,已积累了不少经验,这些宝贵的经验是任何金钱所不能衡量的。我太幸福了,可以在第一时间能看到你的成果,而且可以和你进行零距离的交流。没有想到,我做梦都没有想到。

你的信很短,但很精致,很有内涵,很耐读;我的信长一点,但干货少。这不妨碍我们就这样一直进行下去,我们俩好比说相声,一个逗哏,一个捧哏。我讲一点我对书法的粗浅理解,你发挥你的强项,在你储备粮的汪洋大海里舀一瓢小水给我们解解渴。中国文化上下五千年,纵横几万里,博大精深,就书法而言,我们俩穷毕生精力也难以抖擞一二来,但面对困难我不怕,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说疫情期间你在家写8000字的论文太好了,你也可直接分享给我,让我大快朵颐一次,或者你就分批分次发给我,我愚钝得很,估计一下也难以消受,但我愿意学。何况这两个人我都感兴趣。两个人在我的心目中都是两座山峰,我们只能远远地眺望,没想到老弟对他们如此熟悉。陈独秀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是我们党的第一任总书记,我手头有一本《独秀文存》,是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出版的,首印10000册,全书800多页,定价5.9元。这属于重版书,原版本为三卷,分四册出版,现改为三卷合订本,连续编码。《独秀文存》首版是上海亚东图书馆1922年版的,现在很少看到。安徽人民出版社为了适应中国近现代史、中共党史和陈独秀问题研究的需要特意重版了。

陈独秀是安徽怀宁人,属于典型那种有话就说的人,他在自序里就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这几十篇文章,原没有什么文学价值,也没有古人所谓著书传世的价值。但是如今出版界的意思,只要对读者有点益处,有印行的价值便印行,不一定要是传世的作品;著书人的意思,只要有点心得或有点意见贡献于社会,便可以印行;至于著书传世藏之名山以待后人这种昏乱思想,渐渐变成过去的笑话了。我这几十篇文章,不但不是文学的作品,而且没有什么系统的论证,不过直述我的种种直觉罢了;但都是我的直觉,把我自己心里要说的话痛快的说将出来,不曾抄袭人家的说话,也没有无病呻吟的说话,在这一点,或者有出版的价值。”

这一段不长的文字,我觉得非常有价值,到今天仍不过时。这可是1922年8月,陈独秀在上海写的,马上就是100年了。一段话,一百年都不过时,我认为这就是真理。真理,真理,关键在于真,而且还讲理。这样的文字,不在于长短。我终于明白孔老夫子所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在近现代历史里,书法史上我觉得不可能谈陈独秀,但不会不说沈尹默,虽然我所知道沈老的情况也不多,下次有机会你可以谈一下沈老的书法成就,也许不是我一个人不太清楚,想了解他的人也不少。我所知道的就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四大古典文学名著的题词,我打小就看见,只知道看得舒服,有文气,与书名相得益彰,但真不知道沈尹默,那是后来才知道。据说在书坛上,他与于右任是齐名的,甚至有“南沈北于”之说。

今不多言,期待你的精彩回复。

疏利民

2020年6月26日星期五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