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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冬皇绝响留人间:钱培荣拜师与孟小冬录音

 cxag 2020-06-28

今日推送之《冬皇绝响留人间:钱培荣拜师与孟小冬录音》出自《齐崧先生文集》,齐崧先生以亲历者身份回忆了与京剧名票、冬皇之弟子钱培荣先生的交往种种,尤以对拜师大典及说戏录音来由的记述最为珍贵。

1952年孟小冬收赵培鑫、钱培荣、吴必彰为徒

   远在十年前,即听到余派须生名票钱培荣先生的《状元谱》录音。当时并不知为何人所唱,但觉余味儿十足,吐字喷口,无一不佳,洵为老生之隽才,故对钱先生倾慕已久。嗣经名律师汪文汉兄(亦为余派名票)之介绍,得偿识荆之愿,从此鱼雁往还,相见恨晚。某夕与培荣先生畅叙,促膝谈心,承告关于拜孟冬皇为师之一幕,内容曲折,妙趣横生。故乐为援笔志之。

   钱培荣君十四岁入门

   培荣兄自十四岁时起,即爱好平剧,专攻余派。屈指算来,历经六十余载,从无间断,兴趣始终如一。当时钱兄卜居上海。第一次看到余叔岩的戏,是在上海亦舞台,剧目为探母回令。是余氏的拿手杰作。以后遇有机会即不放过,故听余的戏不少。时有陈鸿萱老先生者,长期居沪,亦为余迷。对于余的东西虽非亲炙,但由余的三位琴师李佩卿、朱家奎及王瑞芝等人处,费尽了心机,学了不少余的东西。因与陈老先生时相过从,故得了不少好处。自然余氏所录的十八张半唱片,还是学唱的基石。

   当年在上海时,某次为庆祝浦东同乡会成立,由恒社演出大轴探母回令。四郎一角,系由三人分饰。由名票赵培鑫兄演坐宫,培荣兄演过关见娘,最后由名须生马连良演回令。公主一角则由名旦张君秋一人到底。前面尚有金少山之李七长亭,及程君谋先生之骂曹。戏码扎硬,搭配整齐。过关见娘,唱作繁重,尤其身上脸上,具要看工夫。钱兄在四十几年前,即能演此戏,其身手不凡,盖可想见。该晚场面伟大,盛况空前,而钱兄之身价分量,由此亦可推论也。

   民国三十七年,徐蚌会战之后,有如秋风落叶,沪上已岌岌可危,杜月笙先生避地去港,姚孟二位夫人,亦均随之。彼时常在杜府雅叙者,除姚孟二位夫人之外,常川驻客为钱培荣兄、赵班斧先生及赵仲厂先生。几每夕必至,深夜始散。当时来杜府者,尚有钱新之老先生及名伶马连良。那时孟夫人中气十足,精神亦佳。嗓子之冲,无以复加。故歌来绕梁三日,令人有三月不知肉味之感。

    某日时值溽暑,培荣兄手持一扇前往杜府。于开始吊嗓时,培荣兄即将折扇遗于几上。该日马君连良亦来杜府消遗。当钱兄引吭高歌之际,连良即携所遗折扇至书房为之题字,并称其为“培荣师兄”。

    现连良虽已作古,而所题折扇则仍在。亦无意中所获一宝也,钱兄至今仍津津乐道。每一谈及,则不禁眉飞色舞,犹有余欢。因在那一段日子裡,既能听好戏,又可学东西。正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诚为千载难逢之大好机缘也。

孟小冬与杜月笙1950年在香港结婚之照片

   正式拜师一段插曲

   票友学戏,原以自娱为本。若钱兄者,既不求扬名于舞台之上,更无孳孳为利之所求。又何必正式拜师,像煞有介事者。其间有一段插曲,乐为读者述之。某日钱君在杜府吊嗓,由王瑞芝操琴,杜先生及孟夫人(即孟冬皇)均在里间屋内,只有钱先生在外间屋歌唱。孟夫人语杜先生云:“屋外吊嗓者为钱某人。”杜先生接著说:“培荣材料不坏,你何不把你的艺术传与此一隽才?”孟夫人答云:“他是你的学生,不是我的学生。”

   当时有杜大小姐在侧,未几遂将此话传出。钱先生于闻悉之余,遂动了拜师的念头。嗣经过杜大小姐,正式提出拜师之议,但迟迟无动静,遂将此事搁置。光阴荏苒,转瞬又是一年。

   民国四十年于杜月笙先生过世之后,孟夫人即搬出杜府,迁至香港铜锣湾使馆大厦。钱兄是每日必到,公事房完毕即驱车至铜锣湾,由下午六时至午夜经常驻扎在孟府,可称常年门客。于是复提出拜师之议。终于四十一年春,如愿以偿,在严公馆举行了拜师大典。

   拜师大典非常隆重

   在议定举行拜师典礼之后,随即发出请柬,订期举行。曾于事前邀妥大师兄吕光先生及名票赵培鑫前往观礼。前在沪时,孟夫人虽曾为培鑫兄说过搜孤之公孙杵臼身上及唱工,但并未正式收培鑫兄为徒。钱兄一想,何不趁此机会一同拜师,岂不一举两得。遂于事先商得培鑫兄之同意后,再向孟师请求何不一起收了两个徒弟。冬皇当时还在谦辞,但在钱先生一再请求之下,也就欣然同意了。拜师之日,热闹非常。宾客到了不少,客厅里挤满了人群。

   典礼开始,首由孟冬皇向祖师爷磕头。再向余大贤余老师磕头,行三跪九叩大礼。继而由钱培荣兄及赵培鑫兄一起叩拜。先拜祖师爷,二拜太老师余大贤,最后再拜孟老师,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毕即行清唱欢宴。那一天孟老师并未开口,但周旋于宾客之间,神采飞扬极为高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为人生一大乐事。亦无怪乎冬皇之笑容满面也。

孟小冬1938年拜余叔岩为师时所摄照片(后排左为李少春)

1952年孟小冬收徒时向「翼宿星君」神位及余大贤神位行跪拜礼

弟子向孟小冬行跪拜礼

    冬皇教戏仔细认真

   据培荣兄告称,远在三十年前,孟老师体力未衰,中气亦足,故歌来嗓子极冲,韵味十足。阖眼细听与太老师颇为相似,几可乱真。孟师说戏循循善诱,不畏惮烦。一字一句,一个气口或喷口都要详为讲述。一招一势,举手投足,以及手眼身法步之衔接配合,都要交代清楚明白。举凡特殊部份或重要之点,均以身作则,亲手指点,表演给你看。一出戏,先教唱腔,再教字韵。学好了一段之后,先令你上小胡琴。所谓小胡琴者,即不用马儿而以筷子权充马儿之谓,上了小胡琴之后,再正式上胡琴,用大嗓唱,用大嗓唱熟之后,再给你说其间之“俏头”,有关抑扬顿挫,尺寸语气,均是一遍又一遍反覆加以解说,一直到你能充份吸收为止。这也是其中画龙点睛,最难学的一部份了。综计在上小胡琴时,即须唱到百遍以上,方能入扣。上大胡琴,唱的次数更要加多。总要唱到数百遍以上,方能获得孟师的点头。至于念白,孟师在说戏时,不仅止是主角的白口要照念无误,就是配角以及下手活儿的词句,也都一起说在内。最令人佩服的,她把配角的词儿,也背得滚瓜烂熟。在说戏时一问一答,如数家珍。诚不愧为“鲁殿灵光”也。

   孟师常提到她当日从太老师学戏的时候是如何的艰难。她说:“你们今天学戏,这点儿福气,也不知是几生修得。一切都是现成儿的。有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我们那时学戏必须候至深夜,客人散了之后。老师如精神好,才能开始给说戏。精神如不好,也只好就免了。所以学一出戏,既无规定的日程,也没有一定上课的时间。一切要听天由命。你们今天学戏,老师说了又说,深恐你们不明究竟。一直等到你们确实明了为止。其中之难易,真有天渊之别了。”

孟小冬于张大千家中聚会演唱之照片,操琴者为名琴师王瑞芝

    特别允许说戏录音

    普通一般人说戏,仅是说过了算数。学戏的人是否能得到或得到了多少,就要看你个人的聪明才智以及记忆力如何了。听说以前孟冬皇向余大贤求教的时代,连笔记都不许记,纯凭口传心授。更不要说是录音了(那时录音机尚未问世,亦无从录起)。在培荣兄向冬皇拜师之后,孟师为其说戏时,准许他使用录音机为之作全部录音。实为一天大德政。因当时培荣兄半年居港,半年须到日本经商,若无录音,岂不长期荒废。录音之后即可不拘时地,随时反覆研习,可事半而功倍也。在老师的特许情形下,于是产生了孟师为其说戏的全部录音。在当时只是为着便于学习而已。而至今日,人琴俱杳。孟冬皇之遗音,实为学习余派老生者唯一无二之至上教材。环顾宇内,再找不出第二份儿来了。价值连城,虽万金之不易也。

   晤谈之下,钱兄愈说愈高兴。遂取出乃师之说戏录音,让笔者也饱了一番耳福。她的这卷录音,说的是珠帘寨里二皇娘挂帅发兵,李克用误了三卯的一段戏。她念李克用的辞,用的是真嗓,纯宗余派,一丝不苟。此外对二皇娘的对口念白以及老军的对口念白,也都一一照念无误。真是学什么像什么。意到笔到,完全是那么一回事儿。与在台上,一般无二,只是嗓门儿放小了一点而已。二皇娘的京白之好,无以复加。确有当年王大爷瑶卿的味儿。在念老军的白口时,非但像小丑,且在念白之间,将当时的神情都在音调里表现出来了。

《余派戏词钱氏辑粹:孟小冬说戏珍本》书影

   数段录音见其梗概

   用二皇娘的语调念:“先行听令。这儿有令箭一支,命你大战周德威。得胜回来,我是另有好处。”

   再用李克用的语调念:“你把好处,说将出来。”

   二皇娘:“这个好处呵!你拿耳朵来听我告诉你。”

   (咬完耳朵)李克用接念:“哎呀!就是这个好处呵!你骗了孤家,不是一次了呵!你把这个好处,说将出来,大家听上一听,那才算得。”

   二皇娘:“这老梆子,你可真挤兑我。你一定要让我说出来,我告诉你吧!今天你去大战周德威,得胜回来,我们姐儿俩备酒一席,把你让到中间儿,我们姐儿俩一边一个陪你一喝一说。就是这么个好处。”

   李:“就是这个好处呵!你们另请高明吧!”

   以程敬思的语调念:“呵千岁。千千岁得胜回来,学生还要备酒一席与千岁贺功呵!”

   李:“呵,这是我们家务,不要你在这里帮腔呵!”

   ………………

   李念:“三个不发兵。”

   皇娘接念:“老梆子接嘴巴呵!”二皇娘这里唱了两句,下场,大太保进来再传令。大太保说:

    “明日若是来早便罢”,李接念:“若是来迟呢?”大太保念:“提头来见。”

   ………………

   李克用念:“白发苍苍似银条,胸藏韜略智谋高。算来是黄巢的死期到.试试呵!孤的定唐刀。”

    这里面的锣鼓经据告称当时系由名琴师王瑞芝念的。以上这几句念得是刚强苍劲,掷地有声。“试试呵!”的“呵”字异军突起向上一挑,确实带劲提神。以下接念:“只因程敬思前来搬兵求救。是孤王不肯发兵,偏偏遇见了两个无耻的妇人呵!一个要发兵,一个要掛帅。这倒不要提起。也不晓得怎么糊里糊涂的把个先行弄到孤王的头上来了。本当不遵她的将令吧,哎呀!怎奈她的家法有些个利害。只得作此官涉此礼,来来来,与孤带马。”

   (误卯之后)

   二皇娘:“你明明是瞧不起我们姐儿俩,来呀,推出去给我杀了。”……这儿讲情。讲完了情,二皇娘再念:“我要杀你,有程恩官讲情。死罪已免,活罪难容,来呀,给我重责四十军棍。”

      ……大太保讲情。

    二皇娘再念:“我要杀你,程恩官讲情。我要打你,你有你的好儿子。我不用你成不成?……”

    这儿接:“不用我了,谢谢,谢谢。”(谢完了出门)

   二皇娘叫:“回来,不用你我可是不用你。我赐你一百老弱残兵,押入后队。没有事,不准你满处胡溜达。你要是胡溜达,我可是拿你当奸细办。”

   李克用:“哎呀!好利害的罪名呵!”

       ……(二皇娘带著太保起兵,等全下完喽,李转过身来对着老军。)

     李念:“这世上无有的事情都有了。”

      ……她在说以上这段戏时,白口念得韵味十足,学谁像谁,翻高之处,即见其功力。由她的语气中,等于看见了演员的演出,确是说得活灵活现,非同凡响。对每个人的念白,都能抓到要点,搔到痒处,尤为难能可贵也。因时间已晚,无法再继续听下去,是以为憾耳。

   遗音即将公开问世

   听完了这段录音,引起了笔者的莫大兴趣。此时此地,居然能听到孟冬皇如此宝贵的教戏录音,真不知几生修得。如以充当教材,将可启发多少后知后觉。培荣先生,真可谓有心人,对此录音,保存了数十年之久,仍能如此清晰异常,完整无缺,可称国剧界之大功臣。因询及如此之录音,共有多少出戏。据称连完整及不完整者约计有十几出戏。均系在孟师授课时当场所录。所谓完整者即连部位及念白一并讲解在内。其中计有全部失空斩、珠帘寨、武家坡、御碑亭及捉放曹等戏。其余尚有数出,仅说的唱腔及念白而已,然其名贵则一也。

   继而谈到如此名贵资料,应善加利用,方不枉费保存数十年之苦心。培荣先生当即告称,自问此种资料系第一手之良好教材,现已成绝响,焉敢密存而不公诸社会。渠已有此意久矣,现正与友人商议,将以何种方式公诸爱好国剧者及研究余派诸同好,方不负孟师数十年之苦心与劳力也。闻悉之余,深为钦佩。钱兄古道热肠,尊师重道。从孟师游,数十年如一日。执礼甚恭,潜心求教。

    故能有超乎水准之成绩。惜乎钱兄仅以此自娱而无意登台演出,未能使余派之爱好者一饱眼福及耳福耳。

   (《中外杂志》第二十五卷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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