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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一读丨牛事

 勇往直前的勇哥 2020-06-28

出远门的时候,坐在火车或汽车上,总喜欢观看窗外的风景,应接不暇,妙不可言。山,一时远,一时近;河,一时纵,一时横;云,一时有,一时无。农田最多,画面也最熟悉、亲切。近几年,出门的次数少了,所见画风也有许多的变异,田里的生物中,白鹭越来越多,黄牛和水牛越来越少,人与牛和谐相伴的历史,行将改写,这不免勾起我关于牛的一些零碎往事的回忆。

我的老家在湖北黄陂,以前是县,后来划归为武汉的一个区,坐标是下石港胡家老湾。我的祖母一生中都在用她那双有力的小脚行走在黄陂和汉口之间,在我小的时候,她常常带我回到乡下,这样,我就有了和牛互动的体验。

放牛是一种享受。至今,我仍不知当年只有六七岁的自己为何那么喜欢放牛。还记得,全利家当时喂着一头半大的小黄牛,我一眼就看上了,有好感,很投缘。因为见过放牛的基本程序,所以,不须培训就主动上岗,独自牵到畈里。我让它自由地全自动地在田埂上津津有味地啃着青草,看着它用舌头把青草卷起来,一扯,吃进嘴里,听着青草被拔断、被嚼的声音,真是一种享受。感觉牛吃得差不多了,我怀着小小的成就感,牵着它慢慢往回走。经过一个水沟时,我身子一跃,先跳了过去,等着它跳过来,没想到,小黄牛却极不自信,犹犹豫豫不敢跳。我一边拉紧缰绳一边喊着,“跳过来!跳!”缰绳在它的鼻子和我手上拉成一条直线,小牛突然使出一股洪荒之力,勇猛地从背后冲着我站立的地方跳了过来,用今天的话说:吓死宝宝了。田埂很窄,但小牛并没有把我挤下田去,而是四只蹄子紧凑地聚在一起,给我留下站立的空间。小牛真是太懂事,它当时的牛脑里是怎么想的呢,这一辈子都是不解之谜。

看着牛喝水,听牛喝水时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咕隆咕隆”声响,还有嚼着干草的声音,对城里来的小孩子来说,也是颇有吸引力的趣事。

骑牛有学问。小孩子骑牛,是要事先掌握要领的。湾子里有亲戚在邻近的陈家墩,于是,我被他们带着去那里玩。比我大几岁的光生家里喂着一头大水牛,我想骑上去玩,他就叫大牯牛前腿跪着,慢慢卧下来,让我踩在它的头顶上。大牯牛很配合地把头用劲一仰,我就顺着它的颈子流利地爬上牛背。这时,想让牛站立起来行走,还有一个默契的动作,抓着它颈背上的毛一拔,它得到信号,就立起后腿,接着一抬头,前腿从跪的姿势一下子站了起来。骑上牛,周围跟着一群笑嘻嘻的小伙伴们,在塆子里兜着圈子。那是我第一次骑牛。庞大身躯的牛,对小孩子却似乎有着天生的友善。

如果想骑上站着的牛,光生也教了我一个方法:站在牛的左侧,双手扒住牛的脊背,用左脚前掌踩在牛左前大腿的胯骨上,身子就势一跃,右腿越过滚圆的牛肚子一跨,就可以骑上去了。这套动作要协调、连贯,一气呵成。说着,他示范给我看,我试着用这种办法爬了上去,可是,却不知道怎样下来。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我是下不来的。50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些童年往事和细节。

还有一次骑牛,是在外祖母家里,那是在孝感祝家湾的李家长湾。我和顺喜、春等几个小伙伴去一个野塘玩水。半月前一起去玩过,没有感觉危险,不想,这里发过大水,塘里水涨了,我没当一回事,结果滑到深水沟,差点淹死,在水里“扑腾扑腾”挣扎得精疲力尽才被同伴救上来。喝了一肚子的水,走也走不动。正好附近有个女孩子在放牛,同伴把她喊过来,扶我骑上牛,像驮伤病员样把我送回湾子。我嘱咐他们千万不要告诉我外祖母。吃晚饭时,我没有胃口,外祖母发现不对劲,找小伙伴们一问,我偷偷玩水溺水的事情彻底曝了光。

第一次看见牛车,也很惊奇。大约是上个世纪的60年代,我随家人在谌家矶走亲戚。亲戚家是临街住的,坐在门口,忽然看见一头老牛拉着一辆大车慢慢经过。以前只见过马车、驴车,赶马车的人身子横坐在车辕上,双脚交叉着,一颤一颤的,扬起长长的响鞭时,相当的潇洒。而牛车,却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景:老牛身躯庞大,粗壮的牛角如一对弯弓,慢条斯理地拖着沉重的大车。牛车的轮胎跟汽车胎相差无几,光是空车就有几百斤重,这得有多大的力才拖得动啊,可怜的老牛!

上中学时,我们到黄冈团风农村参加学农劳动,有天晚上,我和同学们到河边玩,返回村子时,远远看见茫茫黑夜里有两团可疑的碧光,亮晶晶的,一动一动的,像是传说中的“夜明珠”。有人说是鬼火,大家很害怕,疑神疑鬼的。我也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东西,但依然镇定地往前走,去看个究竟。等大家满腹狐疑壮着胆走到碧绿之光跟前时,打开手电筒一照,发现是一头牛卧在那里,光源来自牛的眼睛。这也是一次有趣的经历和见识。

一转眼,高中毕业,要下放农村了。家人坚持要我回自己的老家。这样,我又有了和牛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犁田、耙田、耖田,都尝试过,但非常失败。这都是些硬核技术,非一日之功。犁田,首先要跟牛达成默契,让它听使唤。叫它前进,口令是“嘚!”,叫它停止,口令是“挖!挖倒!”叫它往左转,用手轻轻扯缰绳即可,叫它右转,把缰绳往它身上抖动几下,它自然明白。后来我们跟朋友开玩笑,当叫他们停步或停下自行车时,就诙谐地说“挖倒”。

双抢季节,每头牛都累得要死,天天都要出大力,甚至轭头处勒得渗出了血,也得不到休息。有时热得只喘气,也难得歇息片刻。这个时候,有的牛你用鞭子抽一下,它动一下,不抽,它不动,要是抽狠了,它干脆躺在田里任你抽不起来。所以,人们常说“犟牛”“盘犟了”。听说,如果两头牛打起架来,唯一的办法是用火来分开。

“抵触”,还有古人写的“牴牾”这些词,就来自牛、羊、鹿等长着角的动物。虽说性格温驯,但也是有脾气的,不惹事,不怕事。

据我的观察和猜测,对水牛而言,其“牛生”最大的快乐,就是炎炎夏天,静静地躺在水塘里,只露出鼻子、牛角和一块小面积带曲线、状如葫芦的脊背,美美地享受着水里的凉爽。在布满浮萍的水塘里,只露出头、角、背三个点的画面,是“牛生”岁月静好的一幅美图。

在农村,如果见到牛迎面走来,我会停下脚步,为它们让路。它们是人类忠实而勤劳的朋友,毕生都在付出,其辛苦的程度有目共睹,我感觉它们似乎有着高尚的灵性,值得我去尊重和礼让。

如今,农村的耕牛越来越少了,这意味着人类有灵性的朋友也越来越少了,以后的人们,在生活的周围,将更多地面对没有生命和情感的东西。眼看着犁田、耙田、耖田等诸多的农活手艺,都快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心中有所怅然。再过50年后,如果还会有人记得起牛,记得起牛事,那可真是:牛!

(原载于2020年6月24日《楚天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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