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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理 | 知否 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聚力阅读 2020-06-28

编者按:

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里,有一句鞭辟入里的话: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致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徐悲鸿是如此,张道藩亦是如此。只剩下那支海棠在风雨中终是无依。



知否 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文 | 任理

(上)我与悲鸿

海棠花开、骏马驰来、为爱私奔、终是浮尘。

我们是为了相爱,而要分手;还是为了分手,而要相爱。生于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当浮华褪尽,人比烟花寂寞时,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海棠无香、红楼无尾,我在有你的故事里,用今日的怀念,慰藉曾经的亏欠。

这是一场纪念、亦是一场祭奠。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我是蒋棠珍,徐悲鸿原配夫人。

灵堂空寂、白烛昏昏暗暗。一个面若海棠的女子在摇曳的烛光里微笑。

这是我十八岁时,父亲为我办的丧事。

我生于书香世家。夏风穿堂而过,我在院中读书;冬雪悄然而至,我在临窗写字。

少时无忧,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豆蔻之年与名门望族查氏定亲。日后,我定会做少奶奶,相夫教子、自此一生,平安喜乐、古井无澜。

然而,终究是造化弄人。十八岁那年,我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为此,父亲不得不为我办一场丧事。

父亲时任复旦大学国文教师,举家迁沪。

那日,一个俊朗清瘦的年青人出现在父亲的书房里。我上前奉茶,见这人举手投足间尽是书卷气。他望向我的时候,眼里是满满的柔情。原来,他就是那个少时常在宜兴老家走动的徐悲鸿,父亲最得意的学生。如今,我们再见都已是大人了。

他赠我一幅海棠,他说我喜欢海棠般的女子,出尘艳艳、飒爽高贵。我抬眼望他,只见他经年习画的飘逸气质、玉树临风,才情与柔情相融,不经意间暖了近旁的人,蓦地生出想要依靠的错觉。

离开时,我送他。见他在晚风中愈行愈远。

我细细摩挲那幅海棠,不觉心下黯然。一个订了亲的女子,是不能再有其他非分之想。我与悲鸿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我是该闺阁饮泪、还君明珠,还是要冲破旧俗,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我一时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查家少爷欲在考场作弊,向父亲讨要考试答卷。此人品行如此不堪,让我更是心有不甘。

悲鸿那里则在酝酿一场绝密的逃亡计划。

我如同一个在黑夜里迷路的孩子,蹲在地上哭泣,一抬头,却看到了满天的繁星。

悲鸿来了,他说跟我走吧。

那个满天繁星的夜里,我跟一个叫徐悲鸿的男人私奔了。

这年,我十八岁。

父亲、母亲伤心欲绝。不得已,为我办了一场假丧事。人们都说活人办丧事,兆头不好、是大忌。我却无所谓。悲鸿与我是生生世世的爱人,黄泉路上、奈河桥边我们都要手牵手。

然而,当我八十高龄、独卧病榻时,方知是我一厢情愿。

悲鸿为我更名蒋碧薇,意在让我放下前尘,从头来过。我为他撕毁豪门婚约,割舍父母亲友,飞蛾扑火般,决绝得不留退路。这场爱情于我而言,就是一场赌局,而我则输得血本无归。

在朋友的帮助下,我们东渡日本。悲鸿痴迷日本仿制原画,遇见心仪的,毫不犹豫买下来,积蓄很快用罄。他四处帮人作画,我做女工。时光清苦,我却满怀希望。那时流行怀表,我大半个月没吃晚饭,攒钱给悲鸿买了一块。他很感动,做了两枚戒指,分别刻着我们的名字。他常年戴着刻有“碧薇”的那枚,逢人便讲,这是我太太的名字。后来,我们辗转去了巴黎,他进法国最高国立艺术学校官费留学,我进校学法语。我不是旧式女子,懂得顺应时代潮流,免遭淘汰。悲鸿声名鹊起,我作为徐悲鸿夫人,社交礼仪恰到好处,人们都说是一对璧人。

不久,悲鸿学成归国。任南京中央大学美术系主任,日子似是苦尽甘来。满街银杏的时候,姑母病故,我回宜兴省亲奔丧。因着悲鸿盛名,衣锦还乡。当年那出“假丧”也淡成茶余饭后的笑谈。

银杏落尽,青梅还在煮沸的茶水中翻滚,一场“慈悲之恋”横空出世。

我急匆匆赶回南京。

南京的冬天凄凄寒寒,不比北方摧枯拉朽。只是清冷,冷得黯然惆怅。

徐公馆依旧,满阶落叶、银杏凋零。

一个柳叶眉、瓜子脸,一段弱不禁风的风流态度,她就是“慈悲之恋”的女主角,孙多慈,悲鸿的学生。绮丽的颜料如刀似剑,霸满了整个画室,我晕倒在地。

初春,孙多慈送来百棵枫苗,名曰点缀庭院。我知其用心,便令佣人折苗为薪。悲鸿得知,默不作声。到底是心怀鬼胎,处处赔着小心。绝望日渐蚕食我的爱意。我向来聪慧,却不知自己何罪之有。抛弃锦衣玉食,陪他颠沛流离共患难,燃尽生命去爱他,到头来,仍逃不过糟糠之妻的弃妇之命。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悲鸿摘下刻有“碧薇”的戒指,换上镶红豆的 黄金戒指,题着“大慈”。我问他,你每爱上一个姑娘,就会换一枚戒指吗?他不言语。不在乎你,连掩饰都懒得做。恩情似流沙,一点一滴流逝。我想挽回,却只能坐以待毙,无力回天。在生命无边的僵局里,进退两难。

至此,我与悲鸿分居。

随后,他带孙多慈去了桂林。为讨好孙父,徐悲鸿登报声明:兹证明徐悲鸿先生与蒋碧薇女士脱离同居关系。见此声明,我如晴天霹雳。回想自己十八岁,义无反顾地私奔,于彼落魄时不离不弃,终了只落得“同居”之名。连被抛弃都要妇孺皆知,满城风雨。我的高贵揉碎在市井人的舌尖,低微如尘,狼狈不堪。

我把徐悲鸿与我脱离关系的声明挂在墙上。女人易为情痴,须时刻警醒,年华易逝,疮痍永在。几年后,徐悲鸿叩响我的门。深情款款,自说自话。他说我那时年少无知,漠视卿之深情。如今已和孙小姐断绝来往,再无羁绊。

我指着墙上那纸声明,冷若冰霜说破镜难圆。徐悲鸿离去。悲伤排山倒海地吞噬我,我病倒了。病床上的一个月,我常自问,倘若给彼此一个机会,会否有不同结局?我的满腔勇气,当真被岁月耗尽了吗?他真心悔改,我初心未变,不如重归于好。没等我病好,徐悲鸿的启事又见了报:兹证明徐悲鸿先生与蒋碧薇女士脱离同居关系。

同款启事再度登报,我心里没有震惊,只有可笑。

他娶新妻,与我何干。

我有心护他声誉,他却一而再地中伤。

我是欠了他几世的情,他要待我如此凉薄。

我无三媒六聘、更无凤冠霞配,麻裳布衣、终是廉价。

弃之如草介。

事到如今,我与徐悲鸿算是彻底恩断义绝。

八年后,他逝世,听说还揣着我当年节衣缩食给他买的怀表。或许只是某种凭吊和怀缅,不是爱。我却还是垂了泪。

(下)我与道藩

流水有情、落花无意,灼灼海棠、终是负殇。

早年他倾慕我、后来我在孤寂中依恋他。在万念俱灰的日子里,借着他的半星温暖,我才涉过命运的深寒。对他我只有感念。

剥落过往浮华的锈迹,结束一场无因无果的梦。放下曾经不经意的心动,了却一段无本无源的情。

这是一场僭越,亦是一场风月。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那日,家中来了位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姓张名道藩,留学法国习画,仰慕悲鸿,前来拜访。

当时,悲鸿不在,他与我攀谈,儒雅而热情。

他说我如海棠般雍容华贵,虽不施粉黛,却难掩高贵气度,可谓是淡极始知花更艳。 悲鸿回来了,我匆匆退出客厅。我怕被张先生眼眸里的火焰灼伤。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此生嫁予悲鸿,旁的人都成了过客。

尔后,张先生寄来一封长信,情意脉脉,表明心迹。我只复他一行字:先生一何愚,罗敷自有夫。

随后,道藩与一位名叫素珊的法国姑娘喜结连理。

后来,我与悲鸿分居,道藩再次登门。一别数年,他身居高位,已无少时莽撞。他说上次你我欧洲见面,我曾画一幅海棠,现终得机会送与你。我只想今后在旁照顾你,莫让风雨残了一株海棠。

听闻此言,我哽咽难言。千疮百孔之际,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孤独中,道藩给了我几倍于丈夫的关心和爱护。

警报响起,血肉横飞。我抱着孩子在慌乱的人群中哭喊。此时, 一双坚实的大手从我怀里接过孩子,拉着我躲进防空洞。我问他为何要来。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呆在省府的地下室里是吗?就如现在的悲鸿呆在长沙与他的慈悲恋人卿卿我我一样。

他苦笑。此后数次空袭,都是道藩用他坚实的双手护住了我和孩子的平安。

后来,道藩受国府重用,春风得意,对我依旧如初。

七七事变后,悲鸿为抗战积极奔走。而我为避日机轰炸搬到了道藩有地下室的家中。

不久,我迁居重庆。我和道藩开始通信。他的信字字关情,温暖了我受伤的心。其实,我只是一个女人,我需要爱,需要在自己受到惊吓的时候,有一个男人能勇敢地保护我,我希望得到一份真诚的感情。

素珊得知真情后,多次要求道藩与我断绝关系,否则,就要离婚。道藩从不理睬,出于政治上的原因,他又不与素珊离婚,可怜她一个异国弱女子,只能以垂泪来表示微不足道的抗争。

1949年初道藩安排我去了台湾。他将素珊母女远送到澳大利亚养病。尔后与我同居一室。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年冬天,素珊的信来了。

平两地之妻,享齐人之福。道藩的想法很浪漫。却把两个女人的心都伤了。

无奈,我只得每月以道藩的名义给素珊寄钱。日子久了,我们的恋情好似一盆燃烧日久的木炭,温度渐渐低了下来。我日益感到道藩心事重重,大有倦鸟思归之势。我知道他的心冷了,而我也懂了。

此后,我独居一处、偏安一隅。淡泊地度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

道藩病危,我赶到医院。他意识模糊只说海棠、海棠。

后来,在道藩的回忆录中,我没有找到自己的影子。我怅然。一个是少年时的情郎、少年夫妻,本应情重;一个是中年孤寂时的依恋,亦是情深切切,但经岁月的淘洗之后,只剩下我和一座地老天荒的城。

我一生凉薄,对世间的温情倍加珍惜,只是那支海棠在风雨中终是无依。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作者简介

任理,1985年生于长沙,毕业于中南林业科技大学。爱好播音和写作,在广州的烈日下奔走,在声音和文字里找寻家的方向。你看,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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