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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才生 | 山西的大爷

 聚力阅读 2020-06-28

总第1130

山西的大爷

文:陈才生

1
很小时候就知道,山西那边有个大爷

很小时候就知道,山西那边有个大爷,是个工人,但他长何相貌,多大年纪,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基本上是个空白。

山西在哪里?离家有多远?不知道。只听老辈人说,那是太行山的深处,地广人稀,山连着山,峰摞着峰,沟衔着沟,峡套着峡,灾荒年景,逃荒要饭上山西,步行要走十多天。

因为路远,大爷很少回来。翻山越岭,转车倒车,一路颠簸不说,光是盘缠就花费不起。于是,只有在重大节日或家有变故时,人们才能见到他。三姑说:“你奶奶病重时,特别嘱咐不让通知你大爷,说万一回来我没死,那路费不就白花了?!”因为此前奶奶有过病危,大爷得信后日夜兼程,搭车奔归,结果数日后,奶奶又奇迹般活了过来。故有此说。

大爷的故事多是听来的。大堂妹和我年龄相仿,她的《怀念爹爹》一文,披露出许多大爷的往事,填补了我早年的空白。她说,大爷能在山西扎下根,关键是他精通房建:

爹爹的工作就是盖榆次市的住房,那时只要是正式职工,都是国家分房。因为条件限制,当时盖的都是瓦房。他说,榆次市区百分之七十的房子他都经手过。过去科技不发达,盖房子可是体力活,而且砌高墙、上大梁哪个不危险!

照我的理解,堂妹所说的房建,应该是泥瓦手艺和上梁立柱的技术。凭着这套技术,刚解放时,他成为榆次市房建局的正式职工,并且在单位经常受到表彰:

爹爹单位成立房建公司,他在公司当建筑队长,因为他的技术是公司最好的。小时候记得我家墙上年年都有爹爹的先进奖状,有公司发的也有市里发的。作为先进,他去过北京游览,去过大寨参观。当时我家墙上贴满了从外地带回的宣传画,看出来爹爹很自豪。

大爷建筑技术好,人又热心,尤其是他朴实、勤快,乐于助人,受到许多领导和同事的尊敬,也成为他后来把全家迁往山西的一个重要条件。堂妹写到:

我记得我们那一排有七户,其中有中行榆次分行行长、副市长,剩余的是一般干部,只有我家是工人农民混合家庭。我们这排每家的厨房都是我老爹经手的。当然每家只是管顿饭或者给一块做裤子的布料。爹爹给大剧院院长家盖过厨房,因为我们免费看过两场戏才知道。爹爹还给市委其他领导家帮过忙,所以一年后爹爹告诉我们说,有领导同意帮我们办理市民户口,那时我才上初中,还见过爹爹拿回的表格。

可惜的是,这张表格被单位某领导挪用,大爷一家得到的只是郊区农村户口。

十九年前的清明,父亲去世,我意外地发现,在他平时爱看的《汤头歌诀》中夹着一篇文稿,是他早年写下的回忆录,毛笔小楷书写,足有五六千言。文中数次提到山西的大爷,并且说,在那个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的时代,在家庭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日子里,大爷曾经是全家人生活发生重大转折的一个关键人物。

2
就在家里的锅灶冒不出炊烟时,在山西放牛的大爷来信了

大爷生于1929年,也就是民国十八年。读过历史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军阀混战天下大乱的时代。在林县地界,官匪勾结,弱肉强食,天灾人祸,连绵不断。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弃家外逃。据《林县志》记载,1929年、1932年,洪灾;1933、1934年,旱灾;仅1935、1937两个年头,林县逃荒要饭者达七万零八百一十户,饿死3650人。那时大爷九岁,因为家穷,被送到财主家去放牛。其间,因嫌挣的粮食少,爷爷曾把他送入戏班子,但或许是天赋不够(堂妹说是嗓子不好,“从没听他唱过歌”),没有多久,就让班主给退了回来,继续放牛。

当时的大爷,也就是现在上小学的年龄,身体瘦弱,但已非常懂事。他把财主给他的粮馍省下来,藏在山洞里、岸缝里,等回家时取出,带给饥饿的弟妹吃。可惜往往是在拿取中发现,粮馍没了,不用说,都是被鸟虫鼠兔之类的野兽给享用了。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林虑山地区灾荒依旧。爷爷此时不到四十岁,方正大汉,正值壮年,由于常年务农,耧犁锄耙皆是好手,但仅靠二亩薄田,实难养家,于是兼做卖馍生意,想靠自己的双手,撑起这个家。他从富人家赊来米面,每天五更起床和面捏馍,傍明时,馍出笼,便和奶奶每人擓个大篮子,走村串户去叫卖。

卖馍的生意起初还不错,换来的粮食基本上能维持家人的吃喝,但随着外出逃荒者越来越多,许多村都走空了,他蒸的馍自然也难以出手。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吃着卖剩的白馍,爷爷的心却如刀割一般,他在盘算着该拿什么值钱的家当去作抵押,才能偿还那赊来的米面钱。眼看着锅里的粥饭由稠的变成稀的,由一天三顿变成了两顿、一顿,死亡的阴影正一步步笼罩着全家。

此时的大爷,已经给财主家放了三四年的牛,炎炎烈日,凛凛寒风,把他磨砺成一个精瘦而健壮的少年。一日,他见有人到山西讨生活,说那边挣的粮多,便向爷爷要求,跟着去了。不久,有人回来说,别人种地,当长工、打短工,他依然放牛。

民国三十二年,也就是大爷上山西那一年,据《林县志》载:“5月中旬至8月初无雨,土地干裂,庄稼枯死;6月下旬,蝗虫遍野;9月13日,淇河一带降暴雨,山洪暴发,冲毁耕地1000多亩。”加上日冠肆虐,烧杀抢掠,帮会横行,盗贼充斥,尤其是崔良才的县大队,外号“胡掠队”,名义上是维护社会治安,实则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苦难中的百姓可谓雪上加霜,奄奄一息。

爷爷的薄田绝收,靠卖馍已入不敷出。眼看着柴米净,瓮罐空,小儿夜里饿得嗷嗷大哭,夫妻二人以泪洗面,无可奈何。爷爷说:“大妞眼见十八了,叫她婆家快点把她娶走吧,这样既能保她活命,家里也少一张嘴吃喝。”奶奶点头,当即托人与亲家商量,于是,三四日后,大姑出嫁了。(三姑的讲述与父亲不同,她从奶奶口中得知,实际上是爷爷把大姑给卖了,卖给水冶镇龙头山下一财主做小,换了些米面救急。两年后,大姑患病,财主吝啬不予救治,遂故。)

就在家里的锅灶冒不出炊烟时,在山西放牛的大爷捎信来了,说他在那边挣了些粮食,但山高路远,无法运送。变钱捎回,又怕路上不太平。并说那边富人多,就是要饭,也比这边好要。爷爷闻知,喜出望外,好像长夜里看到了曙光,寒冬间遇上了篝火。当即和奶奶合计,如果困在家里,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只有找到大爷才有生路。于是一致商定:逃荒,上山西。

3
十四岁的大爷成了支撑全家人前行的生命之光

在林县的历史上,每遇灾情,逃荒赴晋者不乏其人。如果考察今日山西人祖籍,有相当一部分都会追溯到林县。长治市有名林移村者,举村皆是林县逃荒者的后裔。晚清诗人司星聚有《年饥》诗说:

苍昊本仁爱,胡竟不垂怜。

自昔久不雨,而今已三年。

秦晋遭饥馑,白骨蔽山川。

大河望南北,饿殍亦万千。

殁者长已矣,存者岂易全。

太半鬻儿女,谁复望团圆。

道中人相食,忘却腥与膻。

顾此伤心目,昼夜徒忧煎。

正是林县人灾年的写照。

常言道:“穷家难舍,故土难离。”在白骨蔽野饿殍万千的情况下,爷爷一家作出逃荒山西的决断,实在不是一时的冲动,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迫不得已,有谁愿意离开自己苦心经营的小家和生养自己的土地?

当时的季节已是寒冬,北风呼啸,滴水成冰。望一眼那熟悉的房檐屋舍,望一眼苍茫入云的拐头山,望一眼龟裂得塞下拳头的土地,望一眼死寂的街道停转的石磨枯朽的老树裸露的河床,还有那香火已断的龙王庙土地庙关爷庙文章庙……一家人含泪踏上了逃荒路。奶奶迈着缠过足的双腿,二姑背着行囊,爷爷挑俩大筐,一头是锅碗瓢勺,一头是俩光头小儿——二子和三儿。二子就是父亲,时年七岁。

头天上路,或许是憋着股劲,全家人一口气走了六十里。待晚上住店时,奶奶和二姑脚上已布满水泡。奶奶是小脚,二姑才十岁,两人用针刺泡,疼痛难忍。奶奶哭着说:“你们先走吧,我走到哪死到哪算了。”但次日,她还是咬咬牙,一瘸一拐地踏上了山道。他们每人心中都有一个念想,逃到山西,就有活路。十四岁的大爷成了支撑全家人前行的生命之光。

算算行程,他们至少要走十天才能到达大爷所在的地方。但粮袋里只有二升小米,外加半布袋糠菜捏成的疙瘩。走了不到两天,那米已少了半升。晚上住店时,爷爷看着瘪下去的粮袋,一阵心酸,抓把米投入锅内,算是五口人的粥饭。糠菜疙瘩每人一个,填到肚里还不到半饱。但为了能走到底,也只有忍着,任凭肚子咕噜乱叫。三儿才四岁,不懂这些,饿了就哭着要吃的。奶奶心软,偷偷摸出疙瘩掰一半给他,爷爷见之大怒,训斥说:“眼前就剩这一点东西了,还不划算着点,等米尽粮绝,这荒郊野外,要饭都找不到地方。”奶奶大哭,几个孩子也跟着哭。哭声惊动了店家,见此情景,只是冷冷地说:“没啥吃还不赶快走,早到了就没事了。”

当时的二姑,如今已入耄耋之年,眼近失明,然听力尚好。照她的记忆,逃荒经过的地方有马平、仙岩桥、小寨、大庵等处,可以推知,他们当年上山的路线应该是合涧之西的栖霞谷。

栖霞谷是县志里的官称,指从合涧镇河西村向上的峡谷,长约数百里,有淅水长流。逆河而上,蜿蜒曲折,可入晋地,是古时林县人外出逃荒、走西口的要道,当地人称河交沟。

一家人进入沟内,恍如到了另一个世界。两侧的山峦如高耸的围墙,悬崖欲裂,怪石狰狞,沟底的河流已经结冰,能听到冰下如泣如诉的水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涌动着衣衫褴缕的逃难的人流,推车的,挑担的,骑驴的,背筐的,扶老携幼,施施而行。到处是枯瘦的面容,到处是痛苦的叹息,有野狗在石滩上撕咬尸体,有弃婴在路旁凄厉地号哭,也有那体弱难行的老人,有气无力地躺在草丛里,塌陷的双眼茫然地观望着过往的人群。二姑回忆说:“四面望去一片凄凉,到处是死人的骨头,有的能看出来刚死去不久,就被鸟兽啄食得只剩了骨架,白森森的,吓得人腿都软了。”

就在走进峡谷的第六天,估摸着已入山西地界,全家人投宿一店。西望晚霞如血,天色尚早,二姑带大弟到周围的山脚拾柴,以作炊饭。正行走间,忽听人喊:“偷我的豆秸,休走。”两人回头,见一黑胡子矮汉正朝他们奔来。二姑说:“俺没进你家场院,怎会偷你的豆秸?”矮汉把藏在背后的一把豆棵晃晃:“这不是吗?”说着扯住两人来到店里,后面还跟着几个破衣烂衫的男子,帮腔起哄。爷爷出面讲理,几个人不由分说,把他拉了出去,一顿拳打脚踢,吓得奶奶赶忙上前央告,对方说:“给钱便罢,不给就别想活着离开。”看到对方人多势众,奶奶哪里敢再分辩,忙说:“给你个被子吧,我们是逃荒的,没有钱。”矮汉看看他们的行李家什,也实在没啥值钱物,说声“饶了他吧”,抬手把被子夹去。望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爷爷气得跺脚大骂,对奶奶说,“要不是有你和孩子,老子就和他们拼了!”

次日一早,全家人逃离小店,冒着寒风,行入一片山林。但见满眼都是柿树,枝干漆黑,蟠曲如虬,大都合抱粗细,一眼望不到尽头。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黄叶,踏上去哗啦作响。偶尔能踢出未收尽的柿子,硬绑绑的蒙着白霜。奶奶和二姑如获至宝,在枯叶中不停地翻捡着,兴奋得大叫。因为没了棉被,爷爷气鼓鼓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正郁闷间,忽听前方树后有人喝道:“站住,给个路钱便了,不给打你个寸草不留。”话音未落,闪出一个长脖子瘦汉来,五十岁左右,血顶头,黑袄裤,膝盖上绽露着两嘟噜破絮,油污的夹袄没有扣子,用一条麻绳系着,手里掂把尺余长的尖刀,眼冒凶光,直逼过来。奶奶和二姑吓得赶忙跑回。爷爷正窝着满肚子火,见有人又来劫道,气不打一处来,对奶奶说:“你们别怕,我与他拼一场,见个高低。”说着,撂下担子,从筐里抽出把菜刀便迎了上去,大声喊着:“你这个畜类,敢到这里横行,回头便罢,不回,打你个骨肉似泥。”此人一听愣住了,惊讶地望着面前这个愤怒的汉子,嘴张开半天合不拢去,见那菜刀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大概掂量着讨不到便宜,呸的一声吐口唾沫,骂咧咧地扭头跑了。奶奶捂着心口说:“老天爷啊,这年景,坏人咋就这么多啊!”

穿过柿林,是一带宽阔的河滩,河水甚浅,冻成一片白茫茫的冰层。在岸上,坐着个老汉,头发苍白,年约六十,抽抽咽咽,正哭得伤心。见有人来,老汉抹把泪迎上,跪下又哭,爷爷慌忙拉起,打问详情。他自言姓徐,家住城关刘家街,儿子两年前就往壶关去了,留下他和老伴度日。半月前,老伴得浮肿病而死,剩他一个,只好去山西找儿子,谁知在过柿树林时遇上强盗,身上的干粮被洗劫一空。他请求爷爷带他同行,救他一命。爷爷刚和那贼人打过交道,此时显得格外仗义,满口应承。看老汉穿件夹袄,冻得直打哆嗦,便脱下上衣给他穿上,说:“你放心,穷帮穷,富帮富,都是落难人,我活你也活。”

于是,他们与徐老汉一路同行,将仅有的一点米和干粮也分他一份,直至壶关桥上村,老汉说声到了,扑通跪下,千恩万谢,洒泪而去。

4
大爷的血汗钱解了全家的燃眉之急

就在一家人忍饥挨饿跋山涉水的第十天,大雪降临。山地的雪与老家不同,不是片片点点,如飘花絮,也不是纷纷扬扬,如罗筛面,而是搅成团、凝成股,扑面而来,砸地而下,伴着尖厉的北风,令人避之不及。那风似从冰窟中飞来,吹到耳朵上鼻尖上,如刀割一般,从袖口钻入,从脖领灌下,透心地凉。耸突的路面光净如洗,低矮处却是成片的雪堆雪窝,一不小心踩下去,瞬间会淹没得无影无踪。顶风冒雪,爷爷一家赶到一个叫槐树庄的村子,遇到了来自林县呼家窑村的同乡,五十多岁,是个木匠,到此谋生已经两年了。从他口中得知,这里距大爷所在的后家岭只有十里。他们决定在此住下。

槐树庄在山西的什么位置?现在唯一健在的当事人二姑也记不清楚了。三姑记得奶奶曾给她讲过一段民谣:“喝了岳阳水,粗了胳膊细了腿。”说他们讨饭之地,因水土原因,许多人长成了罗圈腿。据此推测,此村当属安泽县,在山西省西南,太岳山东南麓。安泽县古称岳阳。父亲在回忆中除了槐树庄,还提到附近的西庄,查今日该县村名录,在城关镇辖区,两个名字皆在册中。

小村有百十户人家,大都住在依山而建的窑洞里。也有一些土坯房,甚至砖房,这需要相当的财力方可盖起,显然不是寻常人家。在木匠的帮助下,爷爷在村西找到一处废弃的破窑,据说原住着一个山东老汉,患有麻风病,每到冬天,便把挣来的钱粮兑换成酒肉,闭门不出,自斟自饮。两年前,老汉去世,这里再没住人。土窑坐西向东,位于山沟出口处,有一窗一门,窗棂尚在,窗纸皆无,门也不知去向。因久无人住,窑内墙壁蛛网密布,灶台尘土堆积,地面荒草达半尺多深。幽暗中,惊飞几只灰鸟,亦有老鼠怆惶窜出。一家人在风雪中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把窑洞清理干净。就这样,他们有了自己的家。

次日晨,风停雪止,太阳出,爷爷去后家岭村找儿子。这里的山不高,多为土岗缓坡,一道接一道,高低错落,首尾相接,在积雪装点下,像是一条条起伏摇曳的玉带,逶迤连绵,望不到尽头。从断断续续的狗吠中可以知道,在山回路转中,隐藏着大大小小的村落。沿坡道前行,未及半个时辰,便望到坐在荒石岗上的儿子了。虽然是冬季,又在雪后,牛倌们依然要把牛赶到山上,吃那积雪中露出的稀疏的草尖。牛啃一天草,顶多能吃个半饱,但可以省下一半的草料。这正是东家的精细之处。望着冬阳下那黝黑的脸膛,宽厚的肩膀,露着破洞的羊皮袄,爷爷感觉儿子长高了,长大了,十分高兴。父子相见,未及说话,已是泪流满面。儿问:“全家都上来了?”爹点头:“除了你姐,全在。家里断了顿,都是扑你来的。”儿说:“我挣了五六石麦子,全兑成钱了。”说罢将一粗布包取出,里面装着十五元钱。爹问:“现在粮食多少钱一斤?”儿说:“比过去贵了几倍,不如转日再买。”爹摇摇头:“转日?几张嘴咋办?”儿说:“可以先借些吃。”

晚上,大爷和主家商量借粮之事,被一口回绝:“这灾年荒月,哪有粮食?”

借不到粮,只有买了。爷爷心急,起身即走,大爷挽留说:“天黑路滑,在这儿住一宿,明天正好到集上去。”说着把自己那份饭端给他,“我中午吃的饱,晚上就不想吃了。”其实他是怕多打一份饭,招来东家的闲话。

次日上午,爷爷揣着那粗布包,朝不远处的小镇走去。此时,路上的积雪已开始融化,他的鞋和袜子都湿透了,加上寒风刺骨,每走一步都十分费力。来到镇上,多数门店都是铁将军把门,只有几家典当铺还有人影。找不到卖粮的,爷爷在街上发呆,忽见一老汉经过,穿皮袄,戴毡帽,正盯着他看,忙趋前打听,老汉问:“你要多少?”爷爷说:“十五元钱能买多少?”老汉说:“两石。”爷爷一听愣住了,这是大孩六石粮换的钱,现在只能买两石,太亏了。可是如果不买,一家人都要饿死。只好狠狠心问:“粮食在哪?”老人抄着手,带他走进一处砖墙小院。就这样,两石粮食成交了。

且说,就在爷爷离开的这天晚上,奶奶带着三个孩子守在窑中。抠遍粮袋的缝隙,拨拉出半把小米,熬了一锅米汤,每人喝了一大碗,但清汤寡水怎能哄得了肚皮?两个小儿依然喊饿。奶奶说:“你爹去找你大哥了,回来有你们吃的。”就这样,娘儿四个强忍着饥寒,带着幻想进入梦中。但时隔不久,姐弟三人齐哭起来。奶奶问:“哭什么?”二姑说:“都害饥哩。”奶奶闻之泪下,只好再次劝说。就在这时,忽听野外传来怪嚎,似牛叫一般,声大如雷。半夜三更哪里有牛?正纳闷,忽然想起有人说过,狼叫的声音似牛,于是大惊,莫非是狼?正猜测着,果然听到有人喊:“撵狼呀,撵狼呀!”喊声惊天动地,十分恐怖。三个孩子吓得立即缩到了坑角,睁大双眼看着门口。奶奶想到此窑正当大路,又无门挡蔽,假若那狼从此经过,必遭其害。怎么办?跑出去躲起来?但三更半夜往哪里跑?她的心跳如闪电一般,差点要蹦出嗓子眼了。真正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此时正是冬月之天,窑外大雪蒙地,一片灰暗。她抱怨老天夜长,黑衣无常似乎就在身边转游;他痛恨这世道不公,害得穷人无时光,随时要喂狼;她怨恨自己性命苦,让几个可怜的孩子跟着受罪;她祈祷玉帝爷开开眼,让老天快点亮起来。就这样胡思乱想,捂着二子的被子,拉着三儿的手,眼睛盯着窑口,想着万一有狼进来该怎么办。拿刀?拿镰?拿擀杖?……也不知过了多久,看看窑外的地面发了白,才长出一口气。

奶奶小心翼翼地摸出窑洞,但见雪地里布满野兽的脚印。忽闻有女人凄厉的哭喊,一群人掂锨提棒朝山沟里跑着,说村南一家的孩子让狼叼了。回想夜里的情景,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午时,爷爷背着一袋玉米回来了。奶奶看到丈夫,两腿像瘫了一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爷爷安慰说:“多亏了大孩,总算饿不死了。我们细水长流,好好过日子吧。”

5
一场兵祸,把他所有的梦想都击碎了

有了粮食,但不能坐吃山空。

为长远计,爷爷打算去当长工。问过几个主家,年薪一样,都是一石小米。靠这些粮食怎能养家?于是,他向木匠讨主意。木匠说:“不如自己开片地种。”他说:“又不长住,不划算。”木匠笑了,“你没听说过?山东人的嘴,河南人的腿。”他不解。“山东人舍得花钱,不买房不置地,挣俩钱都吃了喝了,就像你屋原来那个山东老汉一样;河南人腿勤,来去无常,老家遭灾,一挑子家当上山来,就像你一样,稍有办法又回去了。人家当地人说咱是‘不建房、不买缸,支个炉灶编副筐,临走一脚蹬个光’。”爷爷点点头,“就是啊,费了吃奶的劲,弄出几亩地,人一走,不知好过了谁呢!”木匠说:“你说的对,但不全对。也有人在河南安家,在山西种地呢!每年二三月来耩地播种,到秋罢来收割,然后粜粮,携款回家。两头都不误,哪儿也不耽搁。”爷爷说:“我可不准备那么干。”木匠说:“你可以转让啊。”爷爷想想也是,只有走哪说哪了。

冬日的山地,冰冻三尺。每天四更时分,爷爷便挑着箩头带着锨镢上山了。除荆棘,去杂草,搬石垒岸,挑土填坑,只干得大汗淋漓,只干到日落西山,看不清脚下的路了,才头顶着星星收工回家。就这样,凭着一股子冲劲,忙了一个冬天,拓出大小长短几十块坡地,足有十几亩。开春时,他全部种上了黄豆。也算苍天有眼,风调雨顺,豆秧长得有齐腰深,估计收成在二十石以上。秋收时,成捆的豆稞堆在场上,如小山一般。连村里的财主路过也竖起了拇指。爷爷想,这下好了,有了这些粮食,什么样的困难也不怕了。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豆荚晾干打场脱粒的时候,灾祸来了。这天清晨,忽有炮声从村外传来,如滚雷一般,有个农民气喘吁吁地前来报信:“日本人过来了,快跑吧!”打场的人们顿时炸了窝,作鸟兽散。爷爷跑回窑洞,对正在煮饭的奶奶说:“快走,再不走就没命了。”言毕,将几件重要的家什藏起,领家人躲到西山腰一个石洞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从洞口下望,但见扬尘漫卷,日月无光,刺刀在村路上成排成行,明浆浆一片。接着村子里狼烟四起,火光冲天,几家场上燃起冲天大火。爷爷仰天长叹:“难道咱就这样命薄?才有了点希望,眼瞧着又给这该死的日本人毁了。”天快黑时,山下静了,村民们陆陆续续逃回庄子,各家场上的作物早已化成灰烬。有失声痛哭的,有破口大骂的,有捶胸顿足的,有欲哭无泪的。爷爷感觉浑身无力,胸闷气短,拖着双腿回到窑中,看看家里只剩下藏起来的二斗玉茭,感到日子难以为继,一场兵祸,把他所有的梦想都击碎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6
他们将讨来的两个饺子带回了家,给了正在生病的小弟

爷爷生了一场大病,发烧、眩晕、说胡话,没钱治疗,只有躺在床上,听天由命。走投无路中,奶奶提出了回家:“要么我们走吧?”但听新近逃荒来的人说,老家依然在闹蝗灾,庄稼收成不到一半。还说,六月份刮大风,临淇那边许多房子都被吹翻了,七月份下暴雨,南沃村有个老婆婆被雷电劈了,八月份下冰雹,任村那边的庄稼全毁了,还砸塌几十间房屋,死了三个人……如此惨状,回去后又能怎么样?想来想去,他们只能在山上再熬一段时间了。

为度过新的饥荒,奶奶对几个孩子说:“都去地里挖野菜吧,家里的粮食得省着吃。”于是,每天一大早,二姑会带着两个弟弟,踏着寒霜,去山上找吃的。

山西的秋末,已是十分的寒冷,只有在向阳的北坡和岸根,才能有未枯的草木。刺角菜、蒲公英,还有榆叶、槐叶、杏叶、桑叶,虽然又老又涩又苦,但别无他物时,依然可以充饥。找到什么就采什么,弄回窑洞,填进锅里,洒点玉茭面,做成糊糊,每人能喝上一大碗。

秋天还好,到了冬季,日子就更加难熬。三个孩子都没有棉衣,走在寒风呼啸的山野,一边捡拾干柴,一边寻觅所有能填充肚子的食物。草根,草籽,树皮,干果……两个弟弟冻得只顾发抖,满面泪痕,哪里顾得上拾柴,姐姐只好让他们到背风处躲避。一天,姐弟们正在山坳里游走,忽听有人喊撵狼,抬头看,三四只苍色的巨兽正从前面不远处窜过,她们赶忙紧靠岸根,和着人们一起喊叫,那几只狼扭头望了一眼,其中一只朝他们迈出几步,又回头望望,迟疑片刻,才与同伙一道,恋恋不舍地转过山梁,不见了。

阴历年将至时,爷爷已能下床,奶奶又病了。没过几天,三儿也发起高烧,全身浮肿,难以进食。眼见得吃没吃的,喝没喝的,病倒的人只能静静地躺着,期待那病魔自行退去。窑外的大雪狂飞乱舞,白茫茫迷天盖地,一脚插下去,积雪便拥至膝盖。这样的天气,就是出门也难。但二姑依然拉着大弟去讨饭,能讨一点是一点。她知道,家里的瓮罐里已经不剩多少余粮了。他们沿街过巷,走村串户,富有的人家就那么几户,穷人家的景况多自顾不暇。故奔波一天,有时连肚子都填不饱。

腊月二十三,是灶君上天的日子。这一天,看着母亲和小弟病情依然未好,二姑拉着大弟,去找放牛的哥哥。两人在茫茫雪海里跋涉,深一脚浅一脚,鞋上冻得全是冰棱,有时跌倒,一个扶起另一个,有时一起滑倒,躺在雪窝里,姐姐爬起,再把弟弟拉出。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滑入多少个雪坑,到正午时分,才赶到后家岭。此时,两人的嘴唇已冻得发乌,小手像紫萝卜一般,脚指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哥哥看到妹妹和弟弟都没穿袜子,鞋帮上的冰块连成了一疙瘩,裤子湿了半截,赶忙拉他们进屋,把二子抱到灶台上烤火,给他们找剩下的糠馍吃。并且去邻里求借,背来一袋子玉米粉捏成的糠馍,对妹妹说:“你们已吃饱了,快拿回去给爹娘和三儿吃,等天一黑就找不到路了。”两人背着糠馍,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赶。爷爷和奶奶吃着烤热的干粮,听姐弟俩讲述外出的经历,感叹说:“这下好,这下好,幸亏有你哥,我们又能撑几日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在许多人家准备年夜饭的时候,二姑带着大弟到六七里外的西庄去乞讨。村里有王氏三兄弟,都是有名的大财主。到这儿来,或许能有收获。不料,刚到王老大家门口,院里的狗突然窜出,狂追乱咬,两人顿时慌了神,哭喊奔逃。听到有人哭叫,王老大不慌不忙地走出,朝他们骂道:“小畜生,半夜三更,为啥到我家来?”二姑说:“我们是讨饭的,请大人救救我们。”王老大唤回了狗,哐的一声合上了大门。此时,大弟的脚跟已渗出血来,两只鞋子也不知去向。二姑又提心吊胆地跑回去帮弟弟找鞋。接着,两人又带着哭腔,挨家挨户地继续乞讨,然而,大都关门闭户,无人应答。好像是在王老三家门口,有个婆婆探出头来,送出两个饺子说:“快走吧,不然他们会让狗咬你们。”姐弟俩赶忙离开。天昏地暗,雪路难行,坡上不断有野兽的叫声。看着两个尚温的饺子,姐弟俩谁也舍不得吃,像讨到宝贝一般带回窑洞,端给正在生病的小弟。

但小弟还是没能挺过这一关,大年初五的清晨,三儿死了。这一天,按当地习俗,叫送穷日。

全家人悲痛欲绝,但又无可奈何。生死关头,活人更重要。爷爷匆匆到山里寻了处废弃的土洞,将三儿安置了。

此时,奶奶病情略有好转,对爷爷说:“趁还有一点米,赶快走,不然全家都得饿死。”爷爷说:“听木匠讲,老家那边刚换了政府,穷人能分到土地了。”于是,说走就走,全家人带着新的憧憬,踏上了归途。

7
爷爷一家的返乡之路究竟遇到多少险恶和困厄,实难细述

上山西难,下河南亦难。爷爷一家的返乡之路究竟遇到多少险恶和困厄,实难细述。父亲的回忆录偶有提及,但多是枝节;二姑每当忆及此事便哽咽难言。三姑间接从奶奶口中得知,行程未及一半,他们的干粮已经吃光。除了要饭,便是将随身行李作抵押,或换粮食,或抵作店资,家当愈走愈少,待进入林县,爷爷仅有的一件棉袄也没了。此时,一家人都患上了汗病,那是一种因感冒未痊愈而导致的后遗症。咳嗽、气喘,胸闷、冒虚汗,浑身无力,以致讨饭时,主家避之惟恐不及。

半月后的一天晚上,他们终于赶到了西良,离家只有八里路了,但个个精疲力竭,再也抬不动脚步。奶奶提议去投奔村里的妹妹。妹夫是地主,留住一宿应该还行。但结果令全家失望,父亲在回忆录中写到:

父先到他家问候,叙毕,父曰:“全家刚从山西回来,无处住宿,这里可有房住否?”姨曰:“没地方,这儿离家才八里路,迟早得走回去,谁也替不了你们。”父听此话,感到自己如屎一般,在人眼里这般不值,曰:“那好,我出去告知你姐,绝断她的想法。”言罢即去。到了门外,把此事一一言与母亲,母亲闻之大哭。父曰:“要是真走不动了,可到村边麦秸堆暂宿,明日回家。”

无论如何,除了病死的三儿,一家人总算活着回来了。

此时,林县的土改运动正如火如荼,爷爷和别人一样,也分到了几亩土地,并加入互助组,接着是初级社、高级社,生活渐有起色。但随着人民公社的成立,土地又归了公,大食堂、大跃进、大办钢铁,紧接着是三年大饥荒,运动,浮夸,贫困,生活似乎又进入另一道轮回。此时,父亲已二十出头,读过高级小学,而且有了家庭。大饥荒的第二年,哥哥出世;又四年,有了二孩,那便是我。

8
爷爷一家的遭遇,只是千百万黎民百姓的一个缩影

此次山西之行,爷爷一家可谓九死一生。有的说,去投奔大爷不值;也有说,当初上山根本就是个错误。但这都是后来人的假设。在那黑暗而动乱的年代,面对天灾人祸,除了豪强权贵,平民百姓又有几家能够逃脱!

爷爷的村子,那时究竟饿死了多少人,传说不一。倒是周围有些村庄,留下了记录。据《林县民政志》记载,马店村180户,1100口人,家破人亡者就有123户,卖儿卖女者有30户44人,全家饿死者22户67人。被日伪军杀害者11人。马安山村600口人,饿死301人;董坝村500口人,饿死280人。这些村和爷爷家距离也就一二十里路,想来景况不会相差太多。

“那时的钱不值钱,一麻袋钱换不回一袋粮食。”每当提起当时的情景,大爷总会对女儿们这样说。

其实,在那天灾人祸兵匪一家的时代,背井离乡家破人亡者,又岂止一户、一村、一乡、一县。据史料记载,当时,驻扎河南的汤恩伯部横征暴敛,地方政府形同虚设,甚至有官员贪污腐败偷机倒把,大发难民财。就在爷爷逃荒的这两年,河南111个县中有96个县受旱灾影响,其中灾情严重的有39个县,受灾总人数达1200万人。大约150万人死于饥饿和饥荒引起的疾病(亦有统计为300万人),另有约300万人逃离河南。

显然,爷爷一家的遭遇,只是千百万平民百姓的一个缩影。

9
大爷终老于山西,再也回不来了

且说山西的大爷,一天学没有上过,却靠着自己微薄的力量养家糊口,并在最关键的时刻帮爷爷度过难关,着实令人敬佩。假如当时没有他的那次捎信,没有他靠放牛攒下的那十五元钱,爷爷一家是否会陷入绝境,是否会重蹈许多村庄举家饿毙的前辙,历史真的不能假设。

大爷的一生十分不易,勤劳善良,充满亲情,从九岁时帮爷爷养家,接着养自己建立起来的小家,可谓一生尽在奔波中。堂妹在文章中写到:

爹爹是个大孝子,每逢回家探亲都是第一脚进奶奶房间,具体给了什么物品多少钱,娘说不知也不问,只要给咱留下钱就行。我也恍惚记得小时候正好是八月十五的晚上,小伙伴们在玩灯笼,娘给我做了一个简单的白菜疙瘩灯,在街上玩得正兴,突然看到爹爹背着大包袱回来了,我兴致勃勃跟在他屁股后面,进了院子他却去了奶奶房间。

爹爹对兄弟姐妹的好也是大方有余,能帮就帮的。比如老家亲戚的房屋,自家兄弟的房子更不用说,都是他主持修建好。……借给兄弟姐妹的钱物他从来不会主动要的,估计他自己认为上班挣钱比别人强点。也记得村里第一次用上电灯时使用的电线是爹爹从山西背回来的,那一个个大包袱不知他咋样转车拿回家的。

由于长年独自生活,大爷的自理能力很强,算得上心灵手巧了,堂妹说:

爹爹在我们迁移到山西榆次之前生活相当自理,如学会做饭,炒的菜我们都爱吃;学会了编织毛衣,他自己织的毛衣还挺结实,有一件酱豆色毛上衣穿了足有二十年吧。我估计爹爹的业余时间不是帮助他人盖房就是织毛衣了。

他不仅生活自理,而且还学习文化。到了晚年,已能看懂普通的报纸。爱听评书,爱看电视,有时也靠在椅子上读几页红皮封面的《毛选》。一字一句,十分认真。

记得父亲去世时,大爷七十五岁,都想着他年事已高,路又遥远,是不可能回来奔丧的。故家里往山西打去一个长途电话,也只是礼节上的告知。没想到,第三日入殓时分,大爷牵着六七岁的外孙女风尘仆仆地奔入家门。他面目清瘦,头发略白,举步稳健,表情庄严,跪在父亲灵前,一边烧纸,一边呼唤着父亲的小名,那声音轻柔而平静,像是他的弟弟还在,像是兄弟俩在促膝对话,烧了许久,说了许久,纸烧完了,他依然在那里跪着,跪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家人为之大哭,周围观者亦无不泪目。

那是大爷留在我记忆中的唯一印象。

2016年秋天,堂妹传来消息,言大爷病故,享年87岁,长眠于太原西南之天龙山。其身后有三女一子,皆成家立业,如同蒲公英的种子,在林虑山之西,他有了新的传人。

每至清明,家人都会赶到村北的茶叶岭,那里有我家的祖坟。祭奠时,会看到爷爷墓旁有一土丘,荒草没膝,寂然而立。大哥说,那是大爷的墓,父亲在世时就已建好。如今他们兄弟三人,有两人已长眠在一起,唯独那座荒丘,依旧空着。

但谁都明白,大爷终老于山西,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简介

陈才生,林州人,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阅读学研究会副会长,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著作有《女性作者写作的奥秘》《李敖这个人》《李敖思想研究》《李敖评传》《才女之路》《用生命种诗的人——王学忠评传》《地摊上的诗行——王学忠诗歌研究》《红粉三千,我只爱一点点——李敖情爱纪》《我的江湖越来越小——李敖师友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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