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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蕃战争的砝码——南诏国“两头蛮”恶名的由来(上)

 白发布衣cexroq 2020-06-29

原创 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2020-06-29 07:49:29

在唐与吐蕃绵延150多年的战争天平中,有两个堪称砝码的国家——吐谷浑、南诏国

这两个国家左右着河西陇右、剑南西川的战争格局,它们倒向哪方,战争天平便会相应倾斜。而南诏国的砝码性质,相比吐谷浑表现的更加明显。

因为,青海甘南广袤的草原地形,更有利于吐蕃骑兵纵横。而川西群山耸立的地貌,对唐蕃两军都是种折磨,能否获得土著势力的支持,成了关键性变量。

所以,唐蕃与川西诸羌间的关系,处于又拉又打、有合有离的状态。相比于散装的诸羌,体量更大的南诏,自然成了左右格局的主力。

在此背景下,南诏从唐到吐蕃,再到唐的轮回,既左右两国军事态势,也成就了两头蛮的“美誉”。

一、被吐蕃催生的南诏

隋末大乱之时,隋炀帝所建南宁州废止,云南地区各部纷纷据山自立,互不统属。

定鼎关中后的李唐,马上开始重建云南的统治,毕竟川蜀与关中,怎么看都像前庭与后院的关系。

在先后三次派兵招抚,重置州县的努力下,太宗时已基本恢复了汉晋郡县的规模。

从双方的力量对比来说,川西至滇洱的诸羌部落,对唐朝形不成严重威胁,应以各按其状的羁縻关系为主。

但唐朝是中原历史的豪劲时代,可这段豪劲岁月却不仅仅属于唐人。

在李世民摧枯拉朽干翻东突厥的同时,松赞干布横扫了高原其他政权。

两个巅峰时代迎头相撞的结果,是在之后150多年里,死磕了170多次。

吐蕃向东的强势渗透,导致滇川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倾斜。

两个霸主的掰腕子,让一个不起眼的小兄弟起飞。

当时,洱海周边有六个相对较强的诏(王),河蛮人的浪穹诏(洱源县)、邆赕诏(洱源邓川镇)、施浪诏(洱源三营镇)、磨些人的越析诏(宾川县)、哀牢人的蒙嶲诏(漾濞县)和最南边的蒙舍诏(巍山县)。

蒙舍诏因位于六诏最南端,史称“南诏”

唐蕃云南角力期间,高宗以姚州都督府(云南姚安县西北旧城)基础,数次痛击蒙嶲诏等亲吐蕃势力,严重削弱了吐蕃的政治影响力。

为应对唐军攻势,吐蕃赞普赤都松赞于703年(武则天长安三年)率军入滇,结果死于阵中,可见双方争夺之激烈。

707年(唐中宗景龙元年),唐军又趁吐蕃疏忽,拆毁架在漾水濞水上的铁索桥,一刀斩断了吐蕃与洱海的交通线,将吐蕃在大理的势力彻底驱逐,并于今祥云境内刻文记功。

可惜大胜之余的唐朝有点飘了,不再猥琐发育,一味风骚走位,导致诸羌不堪忍受,纷纷转向吐蕃。

洱海六诏所在位置

而在此期间,南诏(蒙舍诏)却则一直在默默补兵发育。

凭借最先入贡唐庭的亲密度,南诏获得了极佳的发展环境。

以至于,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南诏出手攻灭白国(今云南弥渡县),面对前年刚获唐册封的势力覆灭,李世民都表示“我没看见!”

到了玄宗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南诏诏主皮逻阁在唐的大力扶植下,先后攻取石和城(凤仪)、石桥城(下关)、太和城(大理南)、大厘城(喜洲),全部占领“西洱河蛮”地区。

而后,又击溃受制于吐蕃的三浪诏(浪弯、施浪、邆赕诏三诏),占越析诏之地(今宾川),筑龙口城(上关)将吐蕃影响驱逐到浪穹(云南洱源)一带。

李隆基对这枚顺利发育的棋子大加赞赏,封皮逻阁为越国公,赐名归义,以功策授云南王”

南诏的迅速崛起,让唐朝的西南用兵深受其益。

唐蕃早期争夺的焦点在安戎城(四川茂县西),高宗凤仪二年(677年),唐军在此据险筑城。

但这座本为防御吐蕃而建的城堡,不久便被蕃军借羌人支持而夺取,反成吐蕃的战略支撑点。

此后六十年间,唐军多次图谋均未成功。

738年,剑南节度使王昱调兵遣将,在左近另筑两城,试图以长期围困将其拿下。

但蕃军大举增援,在蓬婆岭下大败唐军,王昱只身逃脱,被贬而死。

安戎城让李隆基如鲠在喉,曾亲自主持作战部署。

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在南诏的联络下,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联络上了城内的吐蕃人翟都局

三月,翟都局等人放唐军入城,尽杀吐蕃将士,安戎城重回唐朝。

六、九月吐蕃两次派兵,均被唐军击退,兴高采烈的李隆基,将其更名为平戎城,以夸耀功绩。

但唐诏联合共御吐蕃的局面,也基本到此为止,随后两国关系断崖式跌落,南诏成了吐蕃的“兄弟之邦”

二、弃唐联蕃的转折

一般来说,史料将唐诏交恶归咎于三个人——张虔陀、鲜于仲通、杨国忠。

此三人位居云南太守、剑南节度使、宰相,算是关键性岗位的关键人。

但两国关系从盟友到兵戎,仅责难三个人,似乎有甩锅的嫌疑。

毕竟能混到太守、节度的层级,哪个不是脑门锃亮的老狐狸?

要是没看到局势变化,就算精虫上脑,也必有收敛。

唐朝与南诏的关系,是种赤裸裸的互有需求、功能单一的关系。

唐朝需要一个有体量的盟友,协助抵御吐蕃,毕竟逐一拉拢散装的诸羌,效费比太低。

南诏则想仰仗唐朝拓展势力,而非仅定位于协助抵御吐蕃。

两国关系定位上的巨大差异,必然造成分歧与争端。

而这种分歧,被官员清清楚楚得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748年(天宝七年),南诏王皮逻阁去世,其子阁逻凤继位。

阁逻凤主政后,继续秉持对外扩张的策略,连续率军打击滇池附近的诸蛮势力,将二十余万白蛮强行迁至大理,并派本族在滇东各要塞屯驻。

不受控制的南诏,让唐庭深感忧虑,开始从政治、经济等方面布局挤压。

时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奉命开通从步头(玉溪元江县)至安宁(昆明安宁)的道路,并筑安宁城为联系南北的据点。

云南太守张虔陀则尝试在南诏国内部“掺沙子”,想用遭阁逻凤的贬抵的异母弟诚节为云南王。

唐朝的做法引起南诏不满,阁逻凤借机搅和,诸蛮纷起反抗,安宁城反倒落入南诏手里。

749年(天宝8年),唐朝无法容忍南诏的继续扩张,李隆基以熟知滇事的鲜于仲通为剑南节度使,决定以北攻南进政策,实施武力打击。

在这种大背景下,张虔陀阁逻凤爆发了尖锐冲突,并以私人恩怨方式表现了出来。

750年,阁逻凤照例携妻女拜见张虔陀。

据说,好色的张虔陀见到王妃后魂不守舍,向阁逻凤索要王妃为妾,双方不欢而散。之后,张虔陀又“遣人骂辱之”

阁逻凤对此多次申诉,但唐廷置之不理。

忿怨不已的阁逻凤,当年便遣大将攻姚州,破城杀张虔陀,城中百姓“皆被移隶远处”。

“张虔陀事件”成了诱发天宝之战的导火线,但究其实质,不过是唐诏利益关系,从合作走向激化的必然结果。

即便没有张虔陀,也会有赵钱孙李,各种虔陀。

751年,鲜于仲通率军征南诏,阁逻凤遣使谢罪,愿奉还所占土地、姚府战俘及所掠财物,复置安宁、姚州都督府,并陈述交战利害,恐让吐蕃渔利。

但固执的鲜于仲通拒绝了建议,扣押南诏使,兵发西洱河。

阁逻凤急遣使节至浪弯向吐蕃大将论若赞求援,论若赞“通变察情,分师入救”

唐诏大战于西洱河时,蕃军从后方突袭,6万唐军团灭,鲜于仲通只身逃回成都。

击败唐军后,南诏彻底倒向吐蕃,阁逻凤派遣国中贵族60余人,入拉萨朝觐吐蕃赞普赤德祖赞

赤德祖赞倒履相迎,洒下大把政治饵料,封阁逻凤为南国大诏,号东帝,给金印,约为兄弟之国,改南诏纪年为赞普钟(意为"赞普之弟")。

又娶南诏赤尊公主(赤尊为尊号,吐蕃时期非特指某人)为妃,结秦晋之好。

再授阁逻凤之子凤伽异“大瑟瑟告身、都知兵马大将”,南诏朝中之官吏,皆受吐蕃封赏。

753年,玄宗命汉中郡太守司空袭礼率军至云南,希望复置姚州都督府。

阁逻凤乘筑城未就之际,派兵“绝其粮道”,唐军溃散,姚州地区被南诏牢牢控制。

宰相杨国忠为掩饰云南政策的失利,积极筹备再征南诏。

由于鲜于仲通之败将剑南兵备消耗殆尽,再征云南的军士,多从陕西、河南、河北募集,北方民众惧怕南方烟瘴多有逃亡。

杨国忠命人强制征兵,不从者铐送入营,三地百姓哭声震天。

杜甫目睹穷兵黩武对百姓伤害,愤而写下千古名篇《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

石窟中的皮逻阁形象

天宝十三年(754年),唐军以李宓为帅,十万人马再入云南。

但就像首次天宝之战一样,失去诸羌协助的唐军,在滇西群山间步履维艰。

阁逻凤为增加唐军的后勤压力,以诈败诱唐军至洱海太和城下。

而后则据险守城,避而不战,李宓孤军深入水土不服,瘟疫蔓延,补给困难,不战自溃。

唐军见势不妙选择撤退,被蕃诏联军趁势追杀。李宓沉江而死,十万军兵再度团灭。

时至今日,大理地区依旧能看到天宝将士冢、万人冢、千人冢等历史遗存,在默默诉说悲凉的往事。

存于太和城内的《南诏德化碑》对此记载为,“时神州都知兵马使论绮里徐来救,我命大军将段附克等内外相应,犄角竟冲。彼方弓不暇张,刃不及发,白日晦景,红尘翳天,流血成川,积尸雍水,三军溃血刃,元帅沉江。”

天宝战争的失利,对唐蕃诏间的三角关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唐朝一系列边政处置的失误,让以共御吐蕃为目标的唐诏联盟破裂。

南诏以弃唐投蕃的策略,换取吐蕃为后盾,继续扩大川滇交汇区的影响力。

吐蕃则是唐诏交恶的最大获益者,形成了蕃诏联合攻唐的战略态势。

三国关系的此消彼长,意味着三方军力已成短兵相接之势,再无回旋缓冲的余地。

李宓沉江的第二年,“渔阳颦鼓动地来”,唐朝东北军区的胖子,给吐蕃送去了一份无比豪华的话费充值礼包。

吐蕃在之后四十余年里,豪取河陇、安西数十州郡,成就了一个疆域扶摇万里的大帝国。

《旧唐书·吐蕃传 》:“乾元之后,吐蕃乘我间隙,日蹙边城,或为虏掠伤杀,或转死沟壑。数年之后,凤翔之西,邠州(陕西彬州)之北,尽蕃戎之境,淹没者数十州。”

蕃军疾风暴雨的打击下,白居易的叹息显得愈发悲凉:

“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西凉伎——刺封疆之臣也】

在川滇之地,被揍得躺地上哼哼的唐军,也无力抵御蕃诏联军进攻。

天宝十五年(756年),蕃诏共取嶲州(四川西昌),占会同(四川凉山州会理县)、台登(盐源县泸沽湖镇)、昆明(四川盐源),进据清溪关(大渡河南),会同以下均归南诏所有,矛头直逼成都。

吐蕃则连克重镇松州(四川松潘)、维州(四川理县东北)、云山城,一样赚得盆满钵满。

连续挨捶后的唐朝,则失去了川西南“西抗吐蕃,南抚蛮夷”的据点,战略态势极度承压,只能以死守城垣应对。

不过就和唐诏联盟一样,蕃诏联盟也是各怀心腹事,吐蕃的极度扩张,也不符合南诏的国家利益。

即便在蕃诏最亲密时,阁逻凤所竖的《南诏德化碑》上,依旧赫然刻着“我自古及今,为汉不侵不叛之臣。……,敢昭告于皇天后土。”

《新唐书·南诏传》也记载,“(阁逻凤)揭碑国门,明不得己而叛。尝曰:我上世世奉中国,累封赏,后嗣容归之。若唐使者至,可指碑澡祓吾罪也。”

不论这是否为掩饰野心的外交辞令,至少可说明南诏与吐蕃也不是一条心。

因此,当吐蕃也极度威逼后,南诏再次调转船头,以弃蕃归唐博取更大利益,便成了必然之选。

安史之乱后唐蕃诏疆域对比图

下篇我们将讲述,蕃诏怎么从两情欢愉,到逐渐转冷,唐蕃的战争天平,又如何因南诏向背,而上下波动。


参考书目:

《天宝战争及其影响》_张丽剑;

《南诏郑回的政治思想研究》_雷信来;

《南诏对惠吐蕃和战政策擅变考略》_肖亮中;

《边吏张虔陀与唐朝、南诏关系之破裂》_方铁;

《唐朝、吐蕃及南诏在西南地区的角逐》_李中和;

《论南诏的兴亡及其和唐、吐蕃的关系》_宋蜀华;

《论南诏与唐朝关系的动因及其他》_杨永福、黄梅;

《论韦皋在唐和吐蕃、南诏关系中的作用》_王永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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