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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背馍上学那些年

 齐彦国 2020-06-30


背馍上学那些年
文/若岚


(一)
我上学晚,那时候,虚岁八九岁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比比皆是。上七年级时,小学没有再高的年级,我们要离家到公社中学学习,来回十多里路,在家吃住时间来不及,需要背馍住校。
背馍上学在当年是稀松常见的事,没有人觉得背馍的孩子苦,因为我们的长辈中就有靠背馍、背干菜求学走出农村的,人数虽不多,几乎每个村里都有。所以乡下人哪怕日子再紧,也会想方设法填饱家里有出息的学子的肚腹。营养,那是想都想不到的字眼。要是连基本的裹腹都达不到,这家的孩子只能辍学回家。
当年,学校的灶只供应吃商品粮的公办教师,民办教师在自己的宿办合一的宿舍自己做饭吃。对学生,学校只提供免费开水。
对于从未离过家的我来说,心情是激动的,因为我再也不用天天两头不见光、风雨无阻的往返家和小学之间,再也不用怕漆黑的夜晚会撞到看不见的妖邪鬼魅。老一辈人总说夜路走多了会碰见鬼,虽然还没见过,但冬夜天天顶着星星来回,保不住就会碰见。加上对村外世界的新奇和向往,所以我就一直想逃离夜晚黑灯瞎火的村庄。我想,那些和我有一样想法的同学大有人在。
我家离公社中学约有四五华里路,这是抄近道,走大路有六七里。近路适合步行,走到村西上北渠堰,走完渠堰我们就上了西韩铁路,这条铁路刚好从公社中学东围墙外通过。
路基不是很窄,就是碎石头太多,但还是有些胆大的同学在上面骑自行车。我开始也在上面骑过自行车,馍布袋挂在二八大梁的手把上,路不平,窄愣绊磕的骑不稳,馍布袋晃荡的车子终于失去平衡向路基下冲去,我慌张中抱住了坡下的一颗小树,才免得人跌车翻,估计姿势有些怪异,惹得铁路枕木上背馍布袋行走的认识和不认识的同学哄笑不止……
我们女生宿舍靠近操场东面的月亮门。宿舍里是两层的通铺架子床,我的位置在进门右手边靠南墙的上铺,馍布袋挂在半墙的木撅子上,老鼠够不着,灰也噗不到。开始上下木制梯子腿还晃,天天不记次数的上下,没几天就锻炼的手不扶梯都能上下自如。
背馍的都是农村娃,城里孩子即便也在农村中学上学,他们不背馍,这些同学基本是附近火车站职工的子女,来回都是骑着比二八大梁小的自行车,他们的自行车不管新旧都不缠布条绳索,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出入只和他们站上的孩子说笑,甚少搭理勾背含胸、土里土气的乡下孩子,背馍的同学很羡慕,却也不主动靠近他们。
第一次到水房打开水,入目的是两口敞开的超级大铁锅,锅底一层厚厚的白色水垢,我瞬间想到村里每到腊月杀猪用的那种大锅,犹豫不决的用长把水瓢舀了大半缸子水,看着水面上漂的浮沫,心里不舒服。回到宿舍再看其他女生打的水也一样,就释然了。
宿舍最热闹要数午饭时间,上铺没人,大家都挤在下层,外面台阶上也站满了女同学。大家手里的食物五花八门,有厚锅盔,有蒸馍,有杂面卷卷,也有山东庄同学带的苞谷面煎饼。
馍的颜色是黑、白、黄不等,大小也不同,一律都是冷馍,菜也是咸菜居多,就是红白咸萝卜条,很少有切细丝泼油的,那时候的油很金贵。只有一个大眼睛,高个子的叫小平的长辫子女生吃的是“被供菜”,就是城里卖的酱菜,深褐色的那种,她曾偷偷给过我手指节大的一块,味道很香,带点甜味,说是她爸去潼关出差买的。“被供菜”是我家乡相桥一带对这种酱菜的称呼,这个叫法我也一直没搞懂……
我第一次背馍的时间很短,不到一个学期,也许是水土不服吧。初冬气温低,我肠胃不好拉肚子,不知求医,硬抗到周六回家。
母亲用土办法给治了下,第二天症状轻了,就又背上母亲烙的全麦锅盔和萝卜咸菜去上学,顺便还背了几斤学校让交的新苞谷疹子,说是天冷了学校给学生代熬苞谷疹子喝。
全麦粉是如今的叫法,过去叫一罗面,意思就是不再把精白面分离出来。一百斤麦子差不多能磨九十多斤面粉的那种,没改良的老式电磨,出粉率低,也很是粗糙。这在当年算是较富裕的家庭对背馍上学孩子的别样对待。
我母亲也是背馍出身,她十四岁才有机会读书识字。看我嫌弃馍馍颜色深、粗糙,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告诉我她当年连苞谷面锅塌都没得背,几乎是各种的野菜团子,甚至还有一阵子野菜团子也没得背,上学背的是晒的萝卜干。就那样用学校灶上的开水泡一阵子,放点咸盐当饭吃……我听了很羞愧,也很惊诧,怎么就没粮食呢?
记得第一次去灶上打稀饭,很是好奇和激动。教师灶离我们女生宿舍很近,现场是一片人海,每人手里都举着大号的搪瓷碗在挤,群情激奋,维持秩序的老师大声吆喝才逐渐有了队形。
等轮到我时,锅里的稀饭不多了,一个瘦高个老头,站在锅台上,他穿棉窝窝的脚比锅沿还高,双手握着一柄长把舀子在搅饭,然后挨个倒入四列队伍的第一个同学碗里。那个舀子像极了我姑家后院那把粪勺,正好旁边一个男生戏谑说是粪勺,我差点吐了,端着碗往宿舍走去,全然没了食欲。那顿饭我不知咋吃的,晚自习的时候感觉不适,好像有些发烧……
就这样,周六回家吃妈妈给弄的偏方,周日下午继续背馍到校,我的学习成绩还不赖。但是,半个月下来,我住校的热情终因腹泻不止而锐减。
晚上的宿舍四处透风,我的被窝因为不停的上厕所整夜冰凉。年龄小不懂腹泻不止的危害,以至于病情加重成了痢疾还在坚持上课,最后虚弱到趴在桌子上听课。老师劝我回家,我就说等周六了,我不是睡着了,是没劲坐端正……
宿舍周围的大树很多,夜猫子整夜在叫。我肚子绞痛,怕的要命,想起村里老人说的有关这种鸟的话:早叫喜,晚叫财,半夜叫,往出抬。我想,自己恐怕是活不了了……晚上不敢脱衣服睡觉。后来,不知是我眼花还是咋回事,每次去厕所都看见好几个同学也在里面,尽管互不搭理,还是让我少了很多恐惧,感觉到了温暖……
好容易挨到周六,早上我挣扎起来,在木梯上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我第一次背馍上学,因病辍学而画上了句号。


(二)
我病得半死不活吓坏了母亲,从最初的请医生上门打针治疗到我自行去大队医疗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病彻底好后已经是来年春天了,我不得不留到下一年级,继续家里小学两头跑。
在这期间,却有一股流言在针对我,说我是追我在相桥的原班的一位男生才留级的。说实话,我那位男同学,人长的干净俊逸,很受女生的追捧和喜爱。按照如今的说法,校草非他莫属,他的长相属于奶油小生那一类,暗恋他的女同学很多,我当然也不例外。十四五岁正是豆蔻年华,谁对美好的人或物不喜欢?但要说我是追着他才留级的,那是严重的污蔑我!我离校的时候他还安然无恙的在背馍上学。自从小学当同桌画杠杠那时吵了一架后,我们几乎再无交集,我还不至于做那种让人唾骂的蠢事。至于他到底因何留级,我至今不得而知……
暑假结束后我再次开始了背馍住校的生活。因为有了经验,这学期我没有再生病。
初冬时,和我关系好的女生小红邀请我住她家,征得母亲同意,我搬到离学校很近的同学家借住,吃饭还在学校,馍布袋依然挂在女生宿舍的墙上……
来年春天,学校作文比赛,我忘了名次,得了个黑皮笔记本;这年秋天,我爸从陕北调回家乡;这年深冬,我妈得了重症做了手术;这一年是一九八一年,我知道了自己只是妈妈的养女,所有这些事情,当时对我的冲击很大……
第二年夏天我初中毕业,因二分之差和华清中学失之交臂,暑假期间妈妈因癌扩散再次进城住进大医院……
秋天的时候,妈妈走了,父亲把我们带去了他的工作之地,我每天带着不到四岁的弟弟,帮父亲照顾两个上学的妹妹,这一年,我不满十七周岁,完全符合农转非的政策,却因父亲的固执和颓废可望而不得……


(三)
时隔两年后的一九八四年,因我生父的交涉,我才有机会进入学校继续读高中,学校就在我住处隔壁,不用背馍住校。期中考试,除了语文,我的其他学科成绩很差,排名次是全班第五十二名,倒数第四。我没有气馁,非常珍惜这来的不易的学习机会,终于在期末考试时,名次排到全班正数第十六。
第二学期,因不是本地学籍,迟迟交不了六十元的借读费和教导主任发生争吵,因不能忍受他语言的讥讽,我愤怒失控中拿书本猛砸对方后扬长而去……
惶恐无依的我,辗转回到亲生父母家继续求学,却因地域差异和其他原因进了两年制的高中,毕业后回临潼参加高考,除了语文试卷,其他试卷的题目多半不熟悉而无从下笔……
我渴望进入高等学府,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得偿所愿;我住在机关,渴望参加工作,却因农村身份不能如愿;我游走在城乡之间,迷茫、惶恐无依、卑微而伤感……
我有时想,如果妈妈没有在那一年生病去世,我的人生轨迹是否就不一样呢?
如今,妈妈早已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故乡也成了我向往却回不去的地方,我常常想起曾经背馍上学的日子,想起妈妈把爱和希望揉进面里,使我倍感安心和温暖……
背过馍的不一定人人都有出息,但背过馍的人几乎都重情。背馍路上发生的故事不尽相同,却又出奇的一致,成了几代人延续的一道独具特色的风景,虽辛苦,却充满了农家人殷切的希望……

作者简介

若岚,临潼籍人,姓名郝晓艳,笔名若岚、郝燕。一个走过半个世纪的文学爱好者。生活在渭河北岸,一个有着中国西雅图之称的北方小城阎良。陕西省散文协会、西安市作家协会、阎良区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赤子心》获西部网2009年国庆60周年征文优秀奖,散文《我的蓝田情结》荣获2012年“多彩西安、美丽蓝田”征文优秀奖,同年合集出版《秦川散文》。2018年出版散文集《远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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