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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背馍求学路

 刘沟村图书馆 2020-01-28

文/周纪合

孙子要到县上上中学住校,我和老伴在公寓给铺好床铺,又领着到窗明几净的饭厅,把丰盛的饭菜端到跟前,孙子大口的咀嚼着:“好吃,好吃……”

孙子一出生都是由我们照顾,今天要独立生活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宠儿能适应得了吗?老伴眼里溢出了不舍得泪花。我劝老伴:“鸟儿总是要放飞的,我们不能守着孩子过一辈子,由他去锻炼吧!”看着洁净的食堂,望着饭桌上美味的饭菜,望着孩子憨态十足的吃相,我们背馍上学的岁月又浮现在眼前。

记得那是1964年,我仅10岁,在村小学读完四年级,要到距村两里外的两女镇完全小学去住校学习。那时,刚刚度过三年自然灾害,喝稀的还勉强糊口,人人脸上还带有菜色,要全家人从牙缝里挤出住校背馍的口粮,困难可想而知。

我家住在两女镇的东边。两女镇完小、初中、高中都在镇子的西边,在这条背馍求学的路上,我一走就是八年。

两女镇是县东北文化经济的重镇。传说两女镇的城垣是康熙年间仿照长安城,动员17村民工历经三年修成,可和平遥古城相媲美。很早以前,有黄姓姑侄不满官府的黑暗统治而落发修行,后得道成仙,因而取名两女镇,并在南门内修建黄姑寺纪念。南门洞上《两女镇》三个砖雕大字规整醒目,城内黄姑寺香火旺盛。

两女完小解放前为普救寺,是一座儒、道、佛三教合一的寺院,僧侣众多,如设道场其悠扬的钟声可相传十多里,因而人称“西寺里”。主体建筑是供奉孔子的大成殿,殿前有泮池、殿后有藏书楼。庙宇巍峨,松柏森森,是理想的学习环境。

两女完小虽然学习环境优越,但饥饿却时时噬咬着人们。学校学生灶夏天只供开水,冬天代熬稀饭、熘馍。父亲把我送到学校,看着给地上垫上麦草、展开铺盖、叮咛一番后就离开学校。到了开饭时候,同学们拿着碗争先恐后地奔向灶房,为的是能打上一碗沸腾的开水,把从家里拿的黑麸皮馍、苞谷饼子、红薯饸饹泡软,调些盐和辣面食用(多数同学都不带菜)。我人小个子低,行动迟缓,往往到灶上时水就不开了,只好啃干馍,喝温水。最难熬的是礼拜三和礼拜六的前半天。学校规定是礼拜三、礼拜六下午回家背馍,我们年纪小,没有计划,且正处于发育高峰期,老是感觉肚子饿,礼拜二、礼拜五就把背的馍吃完,礼拜三、礼拜六就得挨半天饿。每到回家背馍的时候,同学们就象出了笼的鸟,急着飞回家中,为的是吃一碗妈妈做的面条,喂饱饿了半天的肚子。

完小的两年里,全宿舍9个同学席地而眠,只有我一个人拿有洗脸盆。每天天麻麻亮,起床的铃声一响,大家你争我抢地胡乱洗把脸就去上早操,然后回到宿舍吃个冷馍蘸辣面就去上早自习。每人都自备一盏墨水瓶做的小油灯,当就着小油灯上完早自习,每个人都鼻孔都成了黑烟洞。

最难熬的是冬季。那时人们都穿得薄,天也好像特别冷,冬季房檐上的“滴溜”成尺长,涝池可以作滑冰场,大家冷得直打哆嗦,晚上睡在冰凉的地上,西北风颳在已经破烂的窗户纸上呼呼作响,人人都缩作“团长”,直想去厕所撒尿。上完早操去吃馍,馍冻得象砖头,一咬一个冰凌茬。

好不容易升到了高中(1970年),但饥饿仍然像挥之不去的阴影尾随者人们。我们家地处旱塬,往往临近春节就断了粮,父亲到洛灌区的人家去借苞谷,等到来年夏收后再还麦子,冬天到学校基本全部背红薯、红薯饸饹(有的同学甚至连红薯也拿不够,冬天麦苗麦饭、萝卜缨麦饭,春天苜蓿麦饭、苦苦菜麦饭、洋槐花麦饭、榆钱麦饭等能果腹的都背到学校充作干粮)。每天天不亮,用网兜把红薯装好送到灶房去熘。开饭铃一响,先急忙奔向灶房。老师稍一压课或者自己稍一托磨,红薯被人拿走,就得饿肚子。

记得那是一个大雪天。早饭的铃声响过,老师一出教室,同学们就夺门而出,一窝蜂地奔向灶房。我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雪地上并滑出好远,当同学们把我扶起后,打净身上的积雪,一拐一拐走到灶房时,红薯已经被人拿走。看来早饭落空,饿肚子已成现实。腿疼、肚子饿、身上冷,狼狈之状难以名状。同宿舍的同学匀出一些红薯,自己把红薯饸饹用开水温热,放了些辣面、盐巴,凑合着吃了一顿饭。

两女高中是来自华原、范家、高明、双泉等五个公社的学生,有的同学家距学校20多里,那时没有自行车,全凭一双脚步行。遇到雨雪天气,更是苦不堪言。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大雨下个不停,我披个麻袋片,把苞谷馍抱在怀里(大家都没有雨具),到校后已经成为落汤鸡,只好坐在被窝里等衣裳干。同学们相继到校。华原、双泉、高明远处的同学,上坡下岭,二十多里路,半天时间冒着雨打一个来回,到校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衣裳全部淋湿不说,馍也被淋湿了,只好把馍也一个一个摆开、衣裳挂在绳子上摊晾,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多数人都只有随身一套衣服,只有等到礼拜天才能回家换洗衬衣)。那晚谁也没有去上晚自习。

在我记忆的八年背馍岁月中,大多数同学基本上都是只背馍不拿菜,家庭情况好些的同学也只是用罐头瓶装些咸菜、辣椒。我拿过的菜,也无非是白水煮的萝卜、白菜。灶房卖一毛、两毛的份菜,但谁也买不起,大便干燥困扰着每一个同学,有人因此患上了痔疮。

最让大家难受的是“学工学农”和军事训练。虽然饿着肚子,还得挖防空洞、修梯田、收割庄稼、去砖瓦窑搬砖出窑。那是冬天的一个雪夜,军事演习,校方通知有刑事犯作案后流窜此地,要大家轮流站岗配合捉拿。同学们披着被子,拿着军棍(每个同学都配备一个木棍),隐藏在在校外围墙四周的暗处,对过往行人进行盘查。白雪皑皑,北风呼啸。当到换哨的时候,被子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花,脚已经冻麻木,鼻涕冻成冰棍(有人还因此结了冻疮)。回到宿舍,馍冻成冰块,灶房门已上锁,想喝口热水暖暖身子也成空想。

同学生活艰苦,老师也是在温饱线上徘徊。我们班主任同老师,人高马大,家居苦焦的渭南南塬,每星期回家得骑160多里路的自行车,家里又没有粮食补贴,中午灶上吃面条,饭后总要喝上一大碗面汤补充热量。教英语的马老师,老母在堂,他从家里拿来野菜麦饭充饥,把主粮省下孝敬母亲。

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却是班风正、学习热情高、文艺生活活跃。常常是熄灯了还有人点起煤油灯自学(没有电灯,班级自己点汽灯);重大节日必有文艺演出、运动会成绩优异;黑板报、学习专栏有人自觉刊出;汽灯有人义务维护定时点熄;教室、厕所有人自觉打扫……大家都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1972年,我高中毕业,结束了背馍求学生活,回村参加生产劳动。

八年的背馍经历,使我从一个青涩的少年逐渐成熟,锻炼了意志,丰富了人生,是一笔财富。在以后的工作和学习中,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多么忙碌,我都没有退却。

五十多年过去了,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孩子们赶上了好时光。孙子住校学习,宿舍是公寓化,食堂伙食每顿变花样,讲究营养搭配,真是天堂里的生活。我要把我们的经历讲给他们听,教育他们热爱祖国,珍惜好时光,努力学习,不辜负父母的期望,担负起建设祖国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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