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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太阳姗姗来迟，无精打采，黯然无光，挂在我家梧桐树稀疏的枝干上，了无生气。冷冷寒夜，暖水瓶中的水抵挡不住严冬的侵袭，已经没了昨日的温度，不过可做洗漱之用。灶房里，粗瓷老瓮的水结着厚厚的冰块，须用滚烫的热水才能渐渐消融。好在堂屋的铁桶中还备着一桶水，足够日常家用和烧火做饭。对农家来说，冬日的一日三餐似乎最为简单，也最温暖人心。一把柴草，就能将冰锅冷灶、烟熏火燎的灶屋烘托出浓浓暖意。秋收后，苞谷衣晾晒在向阳的场院，连带着一小撮一小撮的红胡须。它们经过一遍遍阳光的洗礼已经干透，被父亲一笼笼地收纳进柴房，等待冬日的到来。后院的柴房堆集着苞谷叶、苞谷芯、苞谷杆，还有被村口的石碌碡压碾过无数次的白净软和的麦秸草，依然散发着阳光与泥土的气息。烟火徐徐升起，冰凉的灶台瞬间有了温热的感觉，生活的烟火气爬上了烟囱、瓦棱、房檐、树枝，缕缕青烟荡漾在清冷寂静的院落，驱散着冬日的寒冷。我喜欢坐在灶台的木墩上给灶膛添柴，烧水用苞谷杆，火势硬，还耐烧。枯瘦如柴的苞谷杆上依恋着几片干叶，我要分折成几段喂进火膛，完成了田间作物最后的绝唱与赞歌。风箱有节奏地忽拉忽拉作响，悠悠长长，在小院上空回荡。刚刚点燃的火苗似乎惧怕冬日的寒冷，悄悄地躲在灶膛里。风箱启启合合，干柴噼噼啪啪，火焰忽明忽暗，火苗在灶膛里纵情舞蹈与歌唱。火舌不时从窄狭的灶门口蔓延而出，温柔地舔着锅沿、灶台，映亮了灰暗的灶房，烘热了我冰凉的小脸。火苗象顽皮的孩童，忽高忽低，时左时右，与我捉着迷藏，总也抓不住。 
老旧低矮的灶房，终年烟火缭绕，乌黑发亮的墙壁，屋瓦上、木椽上、苇箔上黑漆如墨，带着油油的光泽和丝绸的质感，宽大厚实的案板占据了大半个空间。乳白色的水蒸汽从锅沿和木锅盖的缝隙间盘旋往复，缓缓升腾。满满一大锅水终于起沸，跳动着欢快的水花。启开锅盖，白色的蒸汽满溢了整座灶间。母亲紧忙着给家里的暖水瓶灌开水。锅中余下的开水用来烧饭。母亲舀半大碗苞谷糁子，加适量食用碱面，如天女散花般一把把撒进翻滚的沸水中。饭勺不停搅拌，以免糊到锅底。早饭的苞谷糁会稠浓些，小火熬煮，火势不宜过大，最好用软柴。软柴是我喜欢的苞谷衣。想想看，曾经紧紧包裹着颗粒饱满的玉米的苞谷衣，此时继续熬煮着苞谷糁，那是多么奇妙的相遇。母亲还在一遍遍地搅拌着，不时用饭勺搅碎凝结的小疙瘩。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表面漂浮着一层奶油的乳黄色。煮好的苞谷糁呈粘糊状，入口滑爽，金黄透亮，谷香四溢。灶膛象一个巨大的烤炉，几个红薯还躲藏在烘热的灶膛里，温暖的草木灰中是已经焦糊的红薯。烤好的红薯香甜软糯，焦香味儿在灶间飘散开来，让人垂涎。下饭的菜食简单，菜蔬是提前腌制的咸菜雪里蕻，只看菜名就带着诗情画意，再加进提前煮好的胖胖的黄豆，泼上熟油，实在是农家冬季一道美味佳品。冬日，农家的灶台，美味当然离不开苞谷糁面，俗称糁糁面。苞谷糁似乎要稀一些，母亲是计算好的，每人最多一把，母亲抓了六把苞谷糁，不多不少，刚刚好。在这当儿，她忙着和面。面为手工面，不宜太宽，韭叶面即可。厚薄需均匀，亦不能太过薄软，薄了容易软烂，下锅无法成行，太厚，面则不易熟透。苞谷糁熬至金黄，下面，大约烧至两滚即熟。农村冬天菜蔬本就金贵，糁糁面的菜不宜过多，然蒜苗必不可少，起着增香点晴之笔。铁勺中倒少许油，放到燃烧的灶膛里。焦油冒着浓烟，长勺柄紧忙着抽回，熟油上已有盈火浮动，快速将切碎的蒜苗倒入铁勺。加盐，筷子拨拉两下，复又送进灶膛，扑鼻的蒜香味醉人心脾。炒好的蒜苗下锅，一大锅糁糁面大功告成。面如白玉，横卧在苞谷糁的颗颗金黄中，白中透黄，星绿点点，鲜香扑鼻。糁糁面须趁热吃，苞谷糁的细小颗粒挂在柔软津道的细面条上，温度长久不散。白面软滑，糁糁清香，吃上一碗，热汗淋漓，好不快哉。农村的细粮短缺，糁糁面融合了粗粮与细粮的完美搭配，互为补充，滋养着冬日农家人的身心和味蕾。忙完秋收，不急不缓地播下麦种，等待来年的好收成。不知不觉天冷了，冬天来了，人也闲下来，亲戚之间便有了走动，家里常有客人到访。这自然不能怠慢，即使日子过的再恓惶，也要招呼好客人。冬日不变的苞谷糁、糁糁面早就吃腻了。还是原来的灶台，只是因了客人的到来，便有了新的气象，新的花样。没有大鱼大肉，只是平常不过的食材，也能让寂寥的冬日变的异常温暖。我盼望着小舅或者大姨来家里，他们从黄渠头带着白面烙的锅盔，厚厚的锅盔摸着还有余温。母亲在灶房忙碌着，青烟徐徐升起。大白菜，粉条，胡萝卜，老豆腐，这四样食材，将它们混合在一起，却有着不一样的人间鲜味。白菜清爽，粉条顺滑，豆腐醇香，胡萝卜绵软，一锅热气腾腾的烩菜，抵御着寒冬腊月。一人一碗大烩菜，或圪蹴，或站立，或几个人围坐在灶间，有说有笑，有滋有味，其乐融融。再就着舅家麦香浓郁的锅盔，心里别提多高兴。冬日的灶台，曾是我童年最迷恋最美好的幸福之所，它焐热了我小小的心房，那寻常至味包含着脉脉温情，带给我心灵的慰藉与无尽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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