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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国南部“金齿百夷”的崛起及、其与湄公河流域古国的关系

 滇史 2021-07-05

大理国南部“金齿百夷”的崛起及、其与湄公河流域古国的关系

李魏巍

摘要:公元12世纪中后期随着大理国、真腊、占城、交趾几大古国实力的衰弱和处于几大国夹缝中的傣泰民族先民“金齿百夷”各部的联合并崛起,澜沧江湄公河流域的地缘政治格局出现巨大变化,大理国势力北缩但与“金齿百夷”各部保持特殊关系;真腊与占城连年交战,两败俱伤,势力都向南收缩;交趾李朝实力也逐渐衰落。大国平衡支撑的均势格局由于“金齿百夷”各部和景龙金殿国的乘势崛起及扩张而受到冲击,傣泰民族先民在湄公河流域的扩张和发展壮大导致两大地缘政治结果:一是在大理国南境内部的部族仍臣属大理国但取得了较大的自治权利;二是在大理国南部境外的傣泰民族先民开始建立独立于大理和真腊的国家并逐渐向湄公河中部和南部扩展势力,为傣泰民族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大理国;“金齿百夷”;湄公河流域;景龙金殿国

作者简介:李魏巍,华中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生、大理大学图书馆教师,研究方向为大理国史和东南亚古代国际关系。

公元10至13世纪澜沧江湄公河流域地缘政治发生了巨大变化,夹在大理国、蒲甘、真腊、交趾四大国缝隙中的傣泰掸老民族先民“金齿”、“白衣”、“茫蛮”等建立了地方民族政治体,并随着大国实力的消长而消长。傣泰掸老民族先民“金齿”、“白衣”、“茫蛮”等很早就分布在澜沧江湄公河流域和红河流域一带的今滇缅老泰越交接地区,即通常所称的“小泰地区”。南诏曾向东南亚半岛地区扩张势力,将“金齿白衣”、“茫蛮”各部纳入管辖范围,由于南诏、真腊、骠国等势力的挤压,“金齿白衣”、“茫蛮”各部一直难以发展壮大,分别被这些强国所统治。唐末,今滇西和滇南一带的“金齿”各部乘南诏衰亡和骠国灭亡之机崛起,在今滇西和缅北一带建立了勐卯(梵名果占璧)政权,在今滇南西双版纳一带建立了茫乃(梵名阿罗毗)政权。大理国初期缅甸境内骠国已灭亡而蒲甘尚未兴起,真腊势力局限于湄公河中下游地区“,小泰区域”暂时出现权力真空,这种地缘政治形势有利于勐卯政权和茫乃政权的进一步发展。《元史·地理志》载:“及段氏时,……金齿诸蛮浸盛。……开南州,……立银生府,后为金齿百夷所陷,移府治于威楚,开南遂为生蛮所据。……威远州,……开威楚为郡,其后金齿百夷蛮酋阿只步等夺其地。”[(明)宋濂等.二十五史·元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7405-7408.]由此可知,南诏后期金齿百夷势力开始崛起,致使开南以南地区失去控制。大理国时期“金齿百夷”各部向周边拓展势力至于威远、开南。尽管勐卯和茫乃地方政权在南诏末期和大理国中前期有所发展,但实际上由于各种原因,“小泰地区”的傣泰民族先民“金齿百夷”各部仍然未能联合起来形成统一的强大政权,相继依附隶属于南诏和大理国,直至大理国中后期随着大理国、真腊、占城、交趾的衰弱“,小泰地区”的傣泰民族先民才真正开始联合起来形成强大政权并向四处扩张,极大地改变了湄公河流域的地缘政治格局。

一、龙佛交辉:大理国与“金齿百夷”的特殊关系

公元12世纪中后期,大理国南部傣—泰民族先民“金齿百夷”各部逐渐强盛起来并向中印半岛各地扩张“,12世纪是傣人在中南半岛势力强大征服各地的时期”。[朱德普.勐泐叭真考说[J].思想战线,1993(03):51-57。]据泰国史书《庸那迦纪年》载:“叭真于傣历四八二年(公元1120年)继承拍耀城王位,先后征服南掌(老挝)、勐交(越南),'声威大震’,以贺诏龙法告披散为首领的邻近诸邦之王聚集于交巴干城普赫,于虎年小历四九六年(公元1134年)四月为叭真即位为交巴干王举行登基大典。”[(泰)巴差吉功扎,王文达译,简佑嘉校.庸那迦纪年[M].云南民族学院云南省东南亚研究所,1990:135-139。]西双版纳傣族《泐史》载“:叭真于祖腊历五四二年庚子(公元1180年)人主勐泐(西双版纳),诏法陇名菩提衍者,则颁发一虎头金印,命为一方之主,遂登大宝,称景陇金殿国至尊佛主。叭真战胜此方各地之后,兰纳、勐交、勐老,皆受统治,时天朝皇帝为共主。有猛交酋……以及刺隗、金占、育厓等各酋长,俱会商劝进,举行滴水礼,推叭真为大首领。……参与集会者有和、育厓、金占、古刺、帕西等国人员。有人民八百四十四万,白象九千条,马九万七千匹。”[李拂一.泐史[M].国立云南大学西南文化研究室,1947:1-2。]依据上述史料,叭真先是于公元1134年被依附于大理国的“金齿百夷”各部拥戴为交巴干王,后来于公元1180年入主勐泐即今西双版纳并建立了景龙金殿国,值得注意的是,此时,正值湄公河流域的大国真腊被占城打败,元气大伤,对此事,

《宋史》载“:淳熙四年(公元1177年),占城以舟师袭真腊,夺其国都”。[(元)脱脱.宋史[M].中华书局,1977:14086。]原依附于真腊的傣泰民族各部落育厓、金占、古刺、帕西等才得以趁机摆脱了真腊控制转而与北方叭真领导的“金齿百夷”各部合并,建立了统一的傣泰民族国家。叭真的势力包括了今西双版纳和老挝大部、泰国北部,实力非常强大,尽管人口八百四十四万有所夸大,但是人口具有相当规模还是可能的,因为这一带属亚热带、热带气候,雨水充沛,动植物品种繁多,适宜农业发展的自然条件优越,特别是盛产优质茶叶,《云南志》卷七说:“茶出银生城界诸山,散收无采造法”。[(唐)樊绰,赵吕甫校释.云南志校释[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266。]此“银生城界诸山”,即著名的西双版纳六大茶山,南诏时期便已经出产茶叶,茶叶贸易必然随之开始兴盛,加之笃信佛教,战乱较少,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口也得到增殖。而且“白象九千条,马九万七千匹。”说明其军力强大,白象又是战象,说明景龙金殿国覆盖的范围主要是今西双版纳、普洱等地以及泰国和老挝北部地区,这些地区盛产大象。但值得注意的是“马九万七千匹”,与其他东南亚古国和政权不同的是景龙金殿国除了拥有战象,还拥有战马九万七千匹,景龙金殿国所处地区基本是不出良马的炎热地区,产的是好茶但不产良马。据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载:“盖马喜高寒,非炎方所利。……安南亦不产马,故以象拒战焉。”[(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M].中华书局,2000:427-428。]也说明良马产自高寒地区的滇西和吐蕃,而炎热地区均不产良马,安南也不产马。此外,《宋史》载“:闽人……风泊其舟抵占城,其国(占城)方与真腊战,皆乘大象,胜负不能决。闽人教其王当习骑射以胜之,王大悦,具舟送之吉阳,市得马数十匹归,战大捷。……真腊国……地方七千余里。……其国有战象几二十万,马多而小。”[(元)脱脱.宋史[M].中华书局,1977:14086。]说明占城和真腊等东南亚炎热地区古国均不产良马也不会马战,主要进行象战,而仅仅吉阳(今海南岛)出产的几十匹一般战马组成的马军就能打败真腊象兵。

《宋史》载:“注辇国……其兵阵,用象居前,小牌次之,梭枪次之,长刀又次之,弓矢在后,……丹眉流国,……出则乘象车,亦有小驷”。[(元)脱脱.宋史[M].中华书局,1977:14096-14099。]据此可知,南印度的注辇国也没有马军并不习马战。而东南亚的丹眉流国只出产小驷,不产良马。上述史料说明炎热气候带的东南亚古国安南、真腊、占城、丹眉流国均不产良马,只产战象。那么同样地处炎热地区的景龙金殿国却拥有战马九万七千匹,而且由占城从宋人那学会马战并组建骑兵打败真腊象兵的例子可以看出,骑兵是可以打败象兵的,景龙金殿国的大批战马显然是通过“茶马古道”,用本地所产的普洱茶换取大理国腹地出产的大理马和吐蕃出产的马匹,由于景龙金殿国和“金齿百夷”各部是大理国属地,因此,获得大批大理马没有障碍,“大理地连西戎,故多马,”[(元)脱脱.宋史[M].中华书局,1977:4956。]因为景龙金殿国和“金齿百夷”各部控制了大理国主要产茶区,加之“滇藏茶马古道”的繁盛,从吐蕃和大理国西北部产马地区用茶叶换回大批战马是完全可能的,这数字另一方面又说明了大理国“滇藏茶马古道”的繁荣兴盛,覆盖范围拓展到湄公河流域的东南亚地区。同时也从一个侧面证明景龙金殿国确实臣属大理国,因此才会得到大批大理马这样的重要战略装备,才能保障吐蕃马沿“茶马古道”经大理国其他地区进入景龙金殿国。正是由于景龙金殿国繁荣富庶,军力强大,以致公元1253年大理国灭亡后,景龙金殿国还能独自抵抗天下无敌的蒙古大军达40年之久,直至公元1292年才归顺元朝。

尽管景龙金殿国军力强大,国土广阔,乃湄公河流域一强大政权,但是仍然奉大理国皇帝为各部共主,接受任命和册封,仍视其为大理国的属民和一部分。据《泐史》载叭真之子“:归顺天朝,天朝皇帝规定其进贡之礼为九年大贡一次,五年小贡一次,封之为九江王云。”[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第五卷)[M].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571。]对此大事,在宋元史料中未见任何蛛丝马迹,可见,“天朝皇帝”是指大理国皇帝,而非宋朝。[朱德普.西双版纳召片领世系考订[A].泐史研究[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173。]“九江”更不是江西九江,而是今澜沧江—湄公河,“九江王”即管理湄公河流域一带的诸侯王,叭真之子是大理国册封的“九江王”,臣属于大理国。此外,除了傣族《泐史》外,傣泰民族编年史和传说以及泰国史书《庸那迦纪年》都提到了一个关键人物“贺诏龙法”,而且“贺诏龙法”是各部共主,景龙金殿国在澜沧江湄公河流域的地位需由“贺诏龙法”认可,由“贺诏龙法”颁发印章确认。“贺”是“金齿百夷”各部对云南的称呼、“诏”意为“王”、“龙”意为“大”、“法”意为“天”“,贺诏龙法”译为汉语即“云南大天皇”,即大理国皇帝。[娄自昌.叭真的攻略扩张及其在小泰区域傣—泰民族强盛过程中的历史地位[J].文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03)。]既然叭真之子是大理国的诸侯王“九江王”,“金齿百夷”各部虽然十分强大,但是在区域国际体系内并不是一个独立国家,只是一个部落联合体,对外行为只能代表大理国。根据上述史料,一方面,大理国及其毗邻地区受以中原王朝为中心的区域性国际体系“朝贡体系”的影响,“贺昭龙法”是各部共主,说明大理国很强大,建立了周边各小国和部落等许多政治实体向其称臣纳贡并接受册封的“亚朝贡体系”。另一方面,由于当时大理国和东南亚古国都在佛教文化圈的神光普照之中,普遍实行“神王合一”、“龙佛一体”制度,大理国被周边奉为“犍陀罗神国”即“天堂国”或“妙香国”,因此,大理国皇帝既是云南和周边东南亚地区世俗的“大天皇”,“众王之王”也是宗教上的“菩提衍”和“众神之神”。要接受大理国皇帝的册封才能确立本政权在世俗和宗教两方面的合法性,才能“神王一体”。作为东亚朝贡体系核心的宋朝册封叭真的可能性反倒很小,因为许多比景陇金殿国还小的且几乎是无法考释的部落和邦国朝宋受封,宋朝史书都有记载,而地广人众的景陇金殿国册封授印却无记载。所以,《泐史》中的“贺昭龙法”应是大理国皇帝更合情理。

二、龙象相争:大理国“金齿百夷”与中印半岛古国的战争

地缘政治方面,“金齿百夷”被大理国、蒲甘、真腊、占城和交趾五强环伺。其中与“金齿百夷”各部互动最为频繁紧密的是大理国和交趾。泰国、老挝等地傣泰民族编年史和传说多次谈到叭真打败过越南人对泰人的侵犯而且最后征服并统治了交趾(孟交),《庸那迦纪年》载:当孟交(交趾)军进犯景线时,身为拍耀城王的叭真受伯父景线王之求前往救援,结果孟交军败退,叭真进而占领南掌(今老挝)后又东进征服了整个孟交(交趾),从此叭真声威大震。”[(泰)巴差吉功扎,王文达译,简佑嘉校.庸那迦纪年[M].云南省东南亚研究所,1990:135-139。]上述说明,叭真和“金齿百夷”的崛起与同时代的大理国和交趾的历史密切相关。除了与大理国和交趾有着特殊关系外,“金齿百夷”南部与湄公河流域大国真腊(吴哥王朝)全面接壤,《宋史》载“:真腊国……地方七千余里。……其国有战象几二十万,”[(元)脱脱.宋史[M].中华书局,1977:14086。]“地方七千余里”说明真腊是个版图十分辽阔的大国,“有战象几二十万”则说明真腊是个军力强大的国家。《宋史》载:“占城国……西至云南,南至真腊国,……胜兵万余人。”[(元)脱脱.宋史[M].中华书局,1977:14077-14079。]说明大理国与占城邻近并有路可通,“胜兵万余人”,占城军力较强。由于“金齿百夷”各部处于这几大国之间,因而其生存发展与这些古国的盛衰紧密相关。

首先,公元1134年是傣泰民族发展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年,根据《庸那迦纪年》的记载,叭真率“金齿百夷”各部联军打败并驱逐了交趾李朝在湄公河流域傣泰民族地区的势力,而且还乘势攻占了牛吼和哀牢地区(今老挝),并在这一年成为湄公河上游傣泰民族先民“金齿百夷”各部落的最高领袖,在交巴干举行登基大典,并得到了大理国皇帝的册封和认可。[朱德普.勐泐叭真考说[J].思想战线,1993(03):51-57。]当然,这只是泰国史书《庸那迦纪年》的一面之词,还需通过与有关大理国和越南李朝的相关史料的比对才能相互验证。公元1134年左右,交趾正是李神宗统治时期(公元1128—1138年),正由李朝前四帝(太祖、太宗、圣宗、仁宗)时期的强盛转向衰落,越南内部发生了农民暴动,南方占城和柬埔寨吴哥王朝都相继来攻。[郭振铎,张笑梅.越南通史[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312。]“甲寅,真腊二万余人入寇义安州波头步。诏太傅李公平及义安州人讨之。……甲戌,……真腊人入寇义安州杜家乡,有船七百余艘。诏清化府阮河炎及本州杨坞等领兵击败之。……诏太尉杨英珥领清化府义安州人击真腊、占城,败之。……丁巳五年,……真腊将破苏棱,寇本州。诏太尉李公平将兵击之。”[孙晓.大越史记全书(标点校勘本)[M].人民出版社,2015:207-218。]李朝前四帝时都是李朝主动进攻占城和真腊,并多次攻入占城境内大肆烧杀抢掠,侵占蚕食占城领土,可是李神宗时交趾李朝完全是防御态势,而且占城和真腊交替频繁的进攻交趾南部地区,李神宗统治的十年期间,见于正史的有关占城、真腊入侵的记载就有四次之多,说明此时交趾李朝的国力军力有所下降,陷入内忧外患之中。因此,大理国“金齿白衣”在此时驱逐交趾李朝在湄公河流域的势力正合时宜。在大理国国内,此时正由大理国历史上最有作为的皇帝段和誉所统治(公元1108—1147年)。大理国出现了中兴局面,国力军力和国际影响力都有所增强,各族、各部首领纷纷前来进贡,所贡“金银、罗绮、珍宝以亿万计,贡马遍苍山,……缅人进金花、犀象于大理”,[(明)杨慎,(清)胡蔚订正.南诏野史[Z].大理丛书·史籍篇[M].云南民族出版社,2012:60-61。]甚至连强大的缅甸蒲甘王朝也“进金花、犀象于大理”。公元1117年宋徽宗册封大理国王段和誉为“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云南节度使、上柱国、大理国王”。[(元)脱脱.宋史[M].中华书局,1977:14073。]段和誉是大理国22位国主中唯一被宋朝册封的国君,由这样一位在各民族中有威望的“贺诏龙法”(云南大天皇)任命叭真为一方之主有利于傣泰民族先民借助大理国的威望壮大自身的势力。但是段和誉之后的大理国日趋衰落,陷入“酋领星碎”、“四夷八蛮叛逆,中国(指大理国)路途如猥毛”的四分五裂境地。[尤中.云南民族史[M].云南大学出版社,1994:245。]这种地缘政治的巨大变化有利于“小泰区域”傣泰民族先民打着大理国这个“天朝共主”和“犍陀罗国”的合法而正统的旗号四处扩张势力。

其次,公元1151年至公元1159年是傣泰民族崛起的又一个关键时期,根据《庸那迦纪年》的记载,叭真在这段时期征服并统治了交趾,但依据历史常识和相关史书可知,公元1151年至公元1159年期间交趾并没有被外族所征服,但越南史籍提到公元1151年至公元1159年期间,越南西北地区遭到牛吼和哀牢(今老挝)的进攻劫掠。“己卯二十年(宋绍兴二十九年)夏五月,牛吼、哀牢叛。”[孙晓.大越史记全书(标点校勘本)[M].人民出版社,2015:232。]宋绍兴二十九年应为公元1159年,年代与《庸那迦纪年》记载的时间相符。此外,越南史籍中的哀牢即今老挝。越史所载来自哀牢的进攻劫掠应该就是《庸那迦纪年》所载叭真对交趾的征服,因为两者所载历史无论是在时间上还是时局上都相当吻合,当时越南在李英宗统治之下,内部因争夺皇位而发生内战。[郭振铎,张笑梅.越南通史[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313。]而且,李英宗时期,交趾天灾人祸频繁“,庚午十一年(宋绍兴二十年)春三月,旱。秋七月,旱。九月,真腊人寇义安,……壬申十三年(宋绍兴二十二年)夏四月,地震。五月,天雨黄砂。甲戌十五年……撞龙山獠叛。……壬午二十三年春正月,地震。……乙酉三年,夏六月,大旱,民大疾疫,牛畜多死,米价腾踊。”[孙晓.大越史记全书(标点校勘本)[M].人民出版社,2015:227-233。]而当时大理国“金齿白衣”已经占领牛吼和哀牢(今老挝)二十余年,正是兵强马壮实力鼎盛之时。交趾李朝的天灾人祸及其国力军力的下滑为叭真进军交趾西北部创造了天赐良机。正如《庸那迦纪年》所载,叭真的这次进攻取得一定的进展。但是《庸那迦纪年》等傣泰民族编年史和传说将叭真对越南的进攻过于夸大和神化,很大程度上与历史事实不符。其实,当公元1159年泰人攻占越南西北地区时,越南李朝的内乱已经结束,削平内乱的栋梁苏宪诚亲自率兵西进,对泰人的攻略进行阻击并取得胜利。[郭振铎,张笑梅.越南通史[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313。]“己卯二十年(宋绍兴二十九年)夏五月,牛吼、哀牢叛。命苏宪诚讨之,获人、牛、马、象、金银珍宝甚多。拜宪诚太尉。”[孙晓.大越史记全书(标点校勘本)[M].人民出版社,2015:232。]苏宪诚率领的交趾李朝大军打退了叭真向交趾内陆的进攻,叭真只是占领了交趾西北部山区并未占领整个交趾。

再次,公元1176年前后也是“金齿百夷”扩张征伐的关键时期,根据《庸那迦纪年》的记载,“这年,叭真又从勐交(今越南西北部和老挝一带)率兵亲征海边的交明大陀国(“天边黑鬼国”之意,应即占城),结果在战斗中被敌军砍杀于象背上,从而结束了他轰轰烈烈的一生。”[(泰)巴差吉功扎,王文达译,简佑嘉校.庸那迦纪年[M].云南省东南亚研究所,1990:135-139。]结合当时湄公河下游真腊和占城连年征战的历史和中外史书的记载进行综合分析,《庸那迦纪年》所载史料是较为可信的。公元1176年前后,是占婆王国与柬埔寨吴哥王朝进行激战的时期,由于从中国学到了骑射技术,占婆军队处于优势。公元1177年占城派出水军,从海上绕道南方,沿湄公河口西北上,一举攻陷和洗劫了辉煌壮丽的柬埔寨首都吴哥城。[(英)D.G.E.霍尔,中山大学东南亚历史研究所译.东南亚史[M].商务印书馆,1982:155-239。]公元1176年正是真腊被占城打败,国力军力上处于劣势的困难时期,占城也元气大伤。此时叭真乘机率兵南下一则可从南部对交趾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二则可乘占城军主力在南不在北之机攻击占城腹心地区以趁火打劫。但占城长期处于北有交趾虎南有真腊狼的南北夹击之中,占城与交趾和真腊两大军事强国进行了长期的战争,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战力强悍,为防范北方劲敌交趾,占城在北方常态化部署了精兵强将,早有防备。叭真对占城的远征以失败而告终,自己也不幸阵亡。

三、龙佛真身:对叭真及相关重大历史事件的考证

综上所述,从叭真所处时代“金齿百夷”周边各大强国的历史发展来看,《庸那迦纪年》所载叭真和“金齿百夷”崛起时间和攻伐扩张过程最为可信,它不仅与周边各大强国的历史事件相吻合,而且,与叭真有关的重大历史事件基本都可以从具体历史记载中得到印证和解读,尤其是从越南史书记载中,这肯定不是一种巧合,而应该是历史的本来面目。与之相比,《泐史》有关叭真的记载在时间上与《庸那迦纪年》有出入,如《泐史》记载傣历五四二年(公元1180年)叭真入主勐泐并建立景龙金殿国,而《庸那迦纪年》则记载傣历四九六年(公元1134年)叭真成为各部大首领和交巴干王。另外,《庸那迦纪年》记载约公元1176年叭真在进攻占城时阵亡,而《泐史》则载公元1180年叭真入主勐泐并建立景龙金殿国。两者明显存在时间

上的误差。形成差异的原因主要是《泐史》和《庸那迦纪年》皆是追述之作,兰纳泰文和傣泐文都创制于13世纪晚期,两者都是至早在叭真死后百余年才有的追记之作。800年前叭真所开创建立的几乎遍布滇、缅、老、泰、越毗邻的小泰区域的家族统治,原本就是极其松散的政治联盟,没有固定的领土、人口、国都和政权机构,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国家行为体。而且在经济和生产力发展水平上,大理国统治的316年间,傣族内部一直保持着南诏统治时期的奴隶制度未曾改变。[尤中.尤中文集(第5卷)[M].云南大学出版社,2009:313。]野蛮落后的奴隶制度具有极强的掠夺性,正如南诏奴隶制政权一样,大理国南部“金齿百夷”及其部落联盟政权景龙金殿国也具有极强的掠夺性、攻击性和扩张性。对于傣泰民族祖先叭真和“金齿百夷”在公元12世纪的崛起和扩张及其后世各自发展中,若着笔追记著史,利己则夸大张扬,敌对则蓄意贬抑。这些就可能是造成《泐史》和《庸那迦纪年》中有关叭真记载某些不符的历史原因。[朱德普.勐泐叭真考说[J].思想战线,1993(03):51-57。]但是,通过与中国、越南和泰国史书的比对,《庸那迦纪年》相对要可信得多,应以该书作为研究叭真以及“金齿百夷”(傣泰民族)发展崛起历史的主要依据,《泐史》作为参考和补充,这样相对要客观一些。总之,尽管《泐史》和《庸那迦纪年》有关叭真的记载有时间的误差以及某些与历史不符的地方,但是,结合两部史书以及中国、越南的史书记载,基本可以肯定几点事实:

其一是12世纪确实存在名为叭真(又名坤真、帕雅真)这样一个傣泰民族先民“金齿百夷”的领袖人物。尽管西双版纳傣族《泐史》和泰国清迈史书《庸那迦纪年》有关叭真的出生年代及建立政权和出征阵亡的时间等方面存在较大出入,但是由于两部史书均为追述之作,难免出现误差,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事件的年代误差不是太大,整个人物从出生继位的公元1120年前后到建立景龙金殿国的公元1180年前后,包括战死沙场的公元1176年以及《泐史》所载叭真去世的宋光宗绍熙三年即公元1192年,均在12世纪,据最早和最后年代推测,其一生活了60岁至70岁左右,这也是有可能的。因此尽管存在名字和年代的较大误差,但该历史人物的存在是确定无疑的。

其二是傣泰民族先民“茫蛮”、“金齿百夷”各部除了与湄公河流域地区发生军事和战争关系外,还一定程度上存在和平贸易关系。成书于唐末的《云南志》卷六说,从南诏银生城往东南“至大银孔,又南有婆罗门、波斯、阇婆、勃泥、昆仑数种外通交易之处,多诸珍宝,以黄金、麝香为贵货”。[(唐)樊绰,赵吕甫校释.云南志校释[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239。]或谓当时的交易场所大银孔在今暹罗湾。[尤中.尤中文集(第5卷)[M].云南大学出版社,2009:312。]而通往大银孔必经“茫蛮”、“金齿百夷”各部地区,这说明早在唐代南诏时期傣泰民族先民便与湄公河流域地区发生了贸易关系。北宋赴大理买马的杨佐,在今祥云县云南驿见道路里堠碑,“题东至戎州,西至身毒国,东南至交趾,东北至成都,北至大雪山,南至海上,悉著其道里之详”。[(宋)杨佐.云南买马记.古籍中的大理[M].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117。]碑刻6条交通线有3条通往中印半岛,大理国不但专门给客商修筑了指示道路的里堠碑,而且每条道路都记叙的非常详细“悉著其道里之详”,而且3条通往湄公河流域的道路都经过“茫蛮”、“金齿百夷”地区,这无疑带动“小泰区域”各古国各民族茶叶、马匹、土特产品等的跨国贸易与交流。

其三是12世纪叭真和傣泰民族先民“金齿百夷”确实臣属于大理国,奉大理国为各部共主,而且接受大理国的册封,这种册封是世俗和宗教两方面的册封,世俗方面被大理国册封为“景龙金殿国主”和“九江王”,宗教方面被册封为“景龙金殿国至尊佛主”,这体现了该部落联盟政治体的“神王合一”和“龙佛交辉”性质,这点与大理国一致,既然一直是大理国的藩属,因此,其与中印半岛古国的关系也是大理国与这些古国关系的一部分。但是其又具有相对独立性,其对外扩张的外交战略和实践就与大理国的“内守”和“善邻友好”政策完全背道而驰,而且,公元1253年大理国灭亡后,“景龙金殿国”并未与大理国同步灭亡,今滇中以南和西双版纳以及泰国北部和老挝北部等“景龙金殿国”的地盘一直抵抗到公元1292年才被蒙元灭亡,这些都是其独立性的体现。

其四是12世纪叭真和傣泰民族先民“金齿百夷”确实在湄公河流域崛起并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张,对今越南、老挝、柬埔寨、泰国都进行过征伐,势力极盛时囊括今云南南部西双版纳、玉溪、普洱大片地区以及越南西北部、泰国北部和中部、老挝大部等澜沧江—湄公河流域的广大地区,打击了交趾人、占城人、高棉人的势力,获取了广阔的生存空间,为后来傣泰民族的生存和发展创造了优越条件。经过几轮大规模扩张,在强大的景龙金殿国(公元1180—1292年)的支持下,大理国南部境外的傣泰民族先民开始摆脱真腊的统治而建立了一些独立于大理和真腊的国家,公元1238年在今泰国境内出现素可泰王国,在拉玛甘亨王(即《元史》中的敢木丁)执政时期与南方的真腊进行长期的战争,甚至兵临真腊都城吴哥。在景龙金殿国灭亡4年后,公元1296年元人周达观随使者赴真腊,亲自耳闻目睹真腊境内许多村庄、寺庙及邮亭,皆“因屡与暹人交兵,遂至皆成旷地”。[(元)周达观.真腊风土记[M].中华书局,1981:174。]除了素可泰外,与拉玛甘亨王同时期的孟莱王执政的景线国也十分强大,在占领了真腊军事重镇清迈后迁都于此,改称清迈王国或兰那泰,即《元史》所载之八百媳妇国。该国曾加入景龙金殿国,后又独立发展,但仍然与景龙金殿国保持着密切关系,直至公元1292年景龙金殿国灭亡并被元朝划入云南行省为止。《泐史》载孟莱王即景龙金殿国第四代统治者的外孙,其母为景龙王之女倭敏庄猛。[宋蜀华.唐宋时期傣族的政治发展及其和南诏大理政权的关系[J].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6(03):50-57。]在景龙金殿国的支持下,清迈王国和素可泰王国南下占领真腊大片土地,统一了今泰国北部地区,成为湄公河流域的强国,奠定了今日泰国的基础。素可泰、景线等独立于大理和真腊的国家逐渐向湄公河中部、南部和湄南河流域扩展势力,加速了傣泰民族和民族政治实体的崛起,为后来泰族和泰国、老族和老挝以及缅甸掸族、越南和柬埔寨泰族、中国傣族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刊于《云南行政学院学报》201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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