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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旭升:根儿|散文

 文学天空 2020-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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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窗:

日子过得好快。转眼间,一片片绿叶被阳光煮熟又被岁月一片片打捞起的时候,那棵蔽天的枫叶树也已被残阳尽染,叶灿如血。秋天来了。

他叫根儿,是一个十八九岁却过早感受生活苦难的读书少年,与奶奶更相为命。这一年,与根儿同窗的堂弟强子考取大学,成为那山沟沟里上百户人家中几年不见的一件了不得的事。送堂弟上大学走的那天,屋里屋外聚满了人。一路上,堂弟被爹娘和亲戚簇拥着,层层的围在中央,像迎亲的队伍,在欢喜中,由众人将其送进车站。根儿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堂弟从车子窗口向众人挥手,他却忘记上前与其道别。根儿很懊恼,他平时的成绩不逊于堂弟,但命运竟如此捉弄人,他只考上大专。此刻,他恨自己,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没有像堂弟那样有着炫耀的光环,心情灰得不能再灰,脸色似抹上泥土,土黄土黄。腿脚也不听使唤,迈不出步子。倘若此时地上有个窟窿,他都想钻下去。不一会儿,他便黯然离开。

这些年,根儿每当遇上不开心或烦恼的事,就一个人来到山脚下老屋后的枫叶树下,坐上一会。那棵长满周身疙瘩且记不得年头的枫叶树如同根儿奶奶,看着根儿长大,也记着根儿苦难,更多的时候是在倾听根儿诉说。此刻,根儿的心情是糟糕的,犹如被风霜打败的蕉叶,卷缩得毫无生机。一只乌鸦也好像是被秋意伤起,从根儿头顶上飞过,时停时哑,寂寥孤行。根儿抬起头,顺着哑声,朝那爬满秋色却被丛林阻断视线的山岰望去,秋瑟染红他的双眸,唯有泪痕两行。

那山上有根儿的亲人,埋着他爹。在他三四个岁时,有一天,他那二十六七岁的爹在水田里耙田时,牯牛突然间发起疯来,蹄疾耙飞,将站立在农耙上破土的爹甩落掉进了耙身底下,活生生地把根儿爹耙死。爹没了,家里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面对那家徒四壁的困境,根儿她娘或许是被穷困吓倒了,也或许是守不了寡,性格变得狂躁起来,看事不顺,瞧人不睦,还时不时地与奶奶吵,和邻里争。一年之后,突然间在一天夜里,卷起家里值钱的东西偷偷地走了,没留下一分钱,也没留下一句话,把年幼的根儿丢给了奶奶。十几年过去,根儿从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不点,长成一米七几的大小伙。直到如今,根儿他娘也没有回过一趟家,似人间蒸发,杳无音信。可根儿忘不掉娘,特别是在他将要离家远行时,他也想娘,想娘亲来送送他。然而,这一切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根儿没了爹,又没有了娘,由奶奶领着一起生活。头几年,根儿还小,一年的日子,就靠奶奶养几只鸡,卖几个蛋,或喂口猪,种点菜什么的,来换点家用,有时连盐和酱油也没钱去买,只得在门口小店去赊,等有钱了再去还上。庄子上的大娘大婶们看到她家日子过得贫苦,便隔三茬五的或送去一些油盐酱醋和斤把肉,或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给根儿买双鞋或送上件把衣。屋里的婶娘实在是心疼根儿遭罪,劝根儿奶奶,“把根儿送人吧,不然孩子会饿死的”,“孩子将来大了,还要念书,还要成家,别把根儿误了”。可根儿奶奶一边抹泪,一边摇头,说什么也不开口,把前来领养根儿的中年女子好言送走。“根儿是俺家的后啊,再难也要把孩子拉扯大”。由此,根儿被奶奶留在身边,恨不得系在腰带上,生怕被人拐走。

七岁那年,根儿到了上学年龄。开学那天,根儿奶奶把藏在破柜里的瓦罐取了出来,里面装着平时舍不得花一分一角积攒起来的雾碎钱,倒在破旧的饭桌上,有的纸票被捏成一个小团,有的角子从桌面上滚落到房屋的角落里。根儿奶奶跟着它的影子去找。她一个一个钢蹦儿的拣,一张一张块票的数,数了半天,凑够根儿购买笔墨纸章的钱。根儿奶奶摸着孙儿的头,疼爱又笃定地说,“根儿,念书去”!这天,根儿穿着婶娘给买的新衣,背着奶奶缝制的绣着红枫叶的书包,牵着奶奶的手来到村里小学。当根儿奶奶把根儿情况告诉老师后,老师和校长也挺同情,所幸把根儿上学的所有费用甚至连买作业本的钱都给免了。根儿奶奶好生感激,拉着老师的手许久才肯松开。

根儿后来由政府给办了孤儿救济。从此,他们的日子也比以前好过些。

久而久之,根儿便把奶奶当成娘,也习惯了没有爹娘的日子。日子,也在指尖上过得飞快。转眼,根儿已初中毕业。

那年中考,根儿因几分之差,没有考上家乡的示范高中,却被一所远离乡土的私立学校录取。读高中,所花的钱钞,要用一堆银子垒起,也几乎耗去一个一般农村家庭的大半财力。是以,在乡村条件不好的家庭,让孩子念个初中文化则不再读书的情况不在少数。他们初中毕业后,就出门挣钱,养活自已。根儿状况,要想上高中,论事实,无疑是登天,难上难啊

是继续读书?还是修学挣钱?根儿犯难,奶奶更是犯难。几个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根儿奶奶看着根儿那渇望的眼神,还有他那没奈何的表情,把孙儿揽在怀里,老泪纵横。许久,根儿奶奶还是铁定心思,对自己也是对根儿说,“一定要读。不然,你以后乍办呢”?根儿奶奶把根儿两个叔伯找来商量,要求对根儿给予接济,可儿媳始终不松口。此情,在农村分了家的兄弟中是常见的。兄弟间一旦另立门户,日子久了,昔日那种同甘共苦的情分,也就在蹉跎岁月中被生活之难打磨得慢慢淡去。何况,他们也是靠种田和打临工过日子,算是条件一般的家庭,那还有钱来帮衬过世兄弟家的侄子去读书?根儿奶奶是一筹莫展。

情急与无奈之下,从来不红着脸找儿子讨要生活费的根儿奶奶,不得不放下脸面,与儿子和儿媳较起真来。她以庄子上某某老人赡养费有多高为由头,来到根儿叔伯家,不仅要粮,还找儿媳要钱,而且还说定钱数。哪家不给,她就厚着老脸不走,一坐就是一天,一天不行再去第二天,连说带哭,把庄子上的大娘大婶们都找上门来,有的说情劝和,有的还在背后替她出主意,也或许还掺合着叔伯的默认,硬是逼着儿媳点头掏出养老钱。尽管此种做法不太光荣,那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倒使得根儿学费大头落地

根儿开学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有一天,根儿奶奶与庄子上退休的中学老校长拉起家常时,无意中从其话语间听出政府对孤儿读书还有关照的信息,心中泛起暖意,感觉根儿上学又多出一分保障。立马,她来到村里,拽着村支书不松手,说着,求着,眼里浸满着潮湿。村干部也挺热心,从村到乡,由乡到县,来回折返,既替根儿办出人生第一张有意义的证明,又反复去校说情。学校也首次破了先例,不仅把根儿该少的钱少了,还另外减去部分学费,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而且一少就是三年。根儿奶奶像遇上天大喜事,十分开心。

根儿读高中三年,奶奶也是在担心与守望中捱过三年,犹如她的后半生漫长难熬。她时常自言自语也是向老天祈愿,“根儿还没有走出去,我可不能倒下啊”。根儿奶奶有个习惯,每天早上,她爱烧一瓢开水,乘热时,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小坐一会。她说能防病。也许是如此,她都八十五岁了,还真的没有得过什么大病。也就少花那份冤枉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根儿奶奶掐着指头数日子,能省则省,那怕是能省出一顿饭的粮食,她也要把它省出来换钱。甚至,她还偷偷地走出村庄靠过他人的门框,讨过零碎。在她眼里,那怕是淘来几毛钱,也可管上孙儿几顿饭菜。一日三餐,她大多是一天两顿。但对根儿,哪天回家讨米拿钱,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提前把钱粮备好,生怕根儿因缺钱断顿而辍学。

然而,那沧桑岁月,犹如一把老犁,已将她的额头犁了再犁,如同那棵枫叶树干落下数不清的龟辙和裂痕;她的身驱,也如同那间风烛残年的老屋已月破浮疏,或在风雨中顷刻倒下。

现如今,根儿奶奶知足了。她看到了孙儿上大学。

“根儿——,回家吧”。根儿奶奶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竹棍从山脚下那低矮破旧的老房子里走出,一步一挪地朝枫叶树走去。她边走边喊着根儿的名字,喊着孙儿回家。

根儿听到奶奶地喊声,猛然,从虚无茫然中醒来,久久地凝视着奶奶。突然,他向着山也向着奶奶,从骨子里使出力量,大声喊去:

“奶——奶——”。

本文由陈旭升原创,欢迎关注,带你一起长知识!


作者简介:

陈旭升,安徽枞阳人,现供职政府部门公务员。曾在军旅生涯中从事新闻工作,爱好文学,兼有散文、诗、杂文等作品发


审稿:张学文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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