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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OK • 厦门:苎溪古桥,一座有格调有故事的宋代石桥

 鹭客社 2020-07-02

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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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苎溪桥旧照(《画说厦门》)

北宋时邑人徐诚垒石为桥,也就是“苎溪桥”。后来渡桥圮毁。约50年后,徐应昌继承其祖父之志,和道士法昌一同重修此桥,便成如今规制。


苎溪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地方。《厦门文物志》这样记载:

苎溪桥始建于北宋大观年间(1107年—1110年),重修于南宋乾道年间(1165年—1173年)。桥体石构,平梁,西南东北走向,全长73米,桥面宽2.6米,分九段铺架花岗岩石板计45条,每板长5米,宽0.5米,厚0.35米。共有舟形石桥礅8座,间隔9个流水孔,每墩横长5.2米,面宽2.5米,向上游方向呈船首形。该桥系厦门地区现存最长的宋代石构桥梁,是古代同安来往漳州的要道,原貌保存状况良好。

苎溪源出集美区与长泰县交界的白盘岭,与许溪汇合后为后溪,南注杏林湾入海。“苎”者,今人复音苎麻。《嘉庆同安县志》载,苎、青麻、黄麻为同安地产。苎之皮可为绳,可织布。织出的“苎布”,又称“夏布”,“用糯糊抽过而织者曰糊布,用纺车成缕而织者曰纺苎。苎经棉纬者曰合苎”。县志又称同安一地,“其男力穑女善为布”。织苎便是其一。沿苎溪溯流而上,山坡林茂,峡谷水清。有禅诗道:“云深树老空山里,日暮舟横野渡边。绕屋苎长迷曲径,当门花落就流泉。”想来旧日苎溪两岸也是如此景象。

苎溪最早的故事当数晚唐。唐宣宗李忱微时,躲避朝中倾轧一度遁迹闽南。一日李忱过苎溪,遇农夫苏公、陈婆夫妇,“留宿庵中,具鸡黍”。李忱问之农情,答田旱缺水。李忱登基后,不忘一饭之恩,命有司“筑陂,自苎溪上流沿山开凿水道至苏营十余里,灌田数百顷”(嘉庆县志)。此陂据说由生铁铸成,人称“陈婆陂”。“陈婆陂”修成造福后世,乡人不忘苏公、陈婆之德,奉为“田祖”。如今后溪苏营的“皇渡庵”中,也配祀二人神像。

图2:皇渡庵中的苏公、陈婆神像

那时的苎溪水也是浩浩汤汤的。历史上有过“溪水横溢,决为烟莽”而贻患下游的记载(见何乔远《蔡虚台先生筑海丰朱埭堤岸功德碑颂》)。而水中更是凶险。“谷中经蛇蟒所翻蛰,故其水多黑,涉者患瘴疠”(嘉庆县志)。北宋时邑人徐诚垒石为桥,也就是“苎溪桥”。后来渡桥圮毁。约50年后,徐应昌继承其祖父之志,和道士法昌一同重修此桥,便成如今规制。有人考证,当年筑桥,先筑好桥墩,又在下游处堆坝蓄水,当水位漫过桥墩,用船将石板运到桥墩间,然后调节水位使石板横架于桥墩上。明代崇祯二年,苎溪桥又一次在洪水中圯毁。时人蔡献臣作《修造苎溪石桥募疏》:

盖闻济世莫急于津梁,鸠工必资于涓壤。地当冲要,宁容缓图?时济沍寒,尤堪轸念。吾同苎溪桥者,漳泉之通道,冠盖之必经。驾造多年,往来如织。维兹季夏,洪水为灾,巨石突圮,二间坚柱仅存半址,驾木之计暂支目前,伐木之资谁能虑始?邑大夫政先病涉,并念兵荒之洊臻;都人士愿切落成,只愁工料之浩费。不鸠众力,曷建永功?用是遍告达官贵人、秀士长者,各发弘愿,共襄盛举。施金则祈多,俾板石凿山浮海而至;捐钱则无少,裕工匠一人十日之需。庶趁冬余,爰兴兹役。济人利物,是百年莫大阴功;徒杠舆梁,乃王政勤民首务。是举也,仰成贤侯惠济之德意,伫听行旅出途之歌声。同即小腆,宁可以已乎哉?僭陈芜疏,无靳檀施。

其大意曰:传言济助世人以修建渡口桥梁为急务,聚匠兴建一定要从小处做起。苎溪桥为冲要之地,怎容许慢慢考虑?此时正是天寒之际,更加让人挂念。我们同安的苎溪桥,为漳泉两郡的交通要道,官吏往来的必经之处。桥梁架设多年,车马行旅往来如织。这一年夏季,洪水为灾,巨石突然倒塌,原本坚实的桥柱只剩下桥基。只好架设木桥暂时应付当前,采伐石料的资财又谁知将出何处。县令政事管理以解决民众交通困难为先,并考虑将来的战乱灾患;县邑士民急切期望石桥落成,只愁工料耗费巨大。不聚集众人之力,怎能实现永久之功?于是广泛告语达官贵人、贤士仁人,各发弘愿,共襄盛举。希望能多多地施舍钱财,让石材能凿山浮海而来,也能满足工匠的工薪需求。望能趁此冬日闲余之时,开始此项工程。济人利物,是百年最大的功德;建桥架梁,是仁政勤民的首要事务。此举,仰而能成全县令惠济百姓的美好心意,伫而能听取行旅在道间悠闲的歌声。同安是小地方,却又怎么能随便放弃这善行呢?容许我越权撰此杂乱之文以募捐,诸位请勿吝惜钱财,多多布施。

图3:干涸河道和苎溪桥(摄于2013年5月)

苎溪桥为漳泉古道之要地,旧时设有铺递。上接新塘铺(今同安凤南),下接安民铺。由于是官道,自然繁荣。桥附近有米行、布店、杂货店、客栈等。附近有碗窑村,南宋时生产白瓷、青白瓷,也是由此出溪入海,销往海外。当年朱熹在同安县任主簿,曾经过此前往嘉禾屿、高浦等处教化地方,并留有诗作:

秋山有红树,忽忆野田中。

禾黍收将尽,氛埃晚欲空。

登原悲落景,倚杖怯高风。

更有寒塘水,应将此处同。

在元代,同安县尉邓子实,也有咏苎溪桥之诗:

日照松梢宿雨乾,西风剪剪作轻寒。

青林缺处云山好,更过桥西仔细看。

苎溪之北,云山深处,“崎岖险峻,所谓骑不得成列,车不得方轨”。一直到唐末宋初这里还是“山径未辟,幽险难行”(嘉庆县志)。僧人清豁经此有过“鸟道羊肠”之叹。清豁是唐末宋初漳州保福院高僧。一日,清豁自觉时辰已到,遂告辞僧众,独自到山中坐化。经过苎溪时作有禅诗:

世人休说路行难,鸟道羊肠咫尺间。

珍重苎溪溪畔水,汝归沧海我归山。

高僧不同凡响之处,就在于他把自己的坐化视同苎溪归海一般,为顺乎自然之事。当初清豁告辞僧徒,曾嘱言,圆寂之后勿置坟塔,遗体将捐与虫蚁。不过山中虫蚁却也有情有义,未对高僧遗骸作任何伤害,这也算是对自然之道的善报。(见宋代释道元《景德传灯录》)

能成为世外高人的,并非一定是高僧。明代的池显方有《登苎溪扶摇山》诗一首,说的是与当地土人的交往,也富含禅机。不过其中透露更多的,还是山间地僻人稀、远离尘嚣的信息:

鸟道上青云,直穷泉所以。

长松夹丛篁,中有微烟起。

茅茨忽出人,惊客何至此。

蓑箬为衣冠,笋芋当甘旨。

朝昏作息外,是非不入耳。

惟防虎与猿,疏篱画疆理。

辟畲通异县,树杪望海涘。

天岭常相接,四时风似水。

雷声在山半,雨到别峰止。

踌躇未忍下,慕此葛天氏。

晃岩虽可栖,尚有蛩然履。

欲回挈妻孥,与君结邻里。

断绝诸世缘,太虚为终始。

其实超凡脱世也就是理想。多少年来,苎溪一带一直出演着与生死有关的故事。唐僖宗乾符五年(878年)黄巢大军进入福建,先后攻占建州、福州,“杀戮甚惨”(《闽都记》)。其后又南下泉州,经同安、漳州、漳浦、云霄转入潮州,攻下广州。当年黄巢军队向南行进,走的应该是苎溪一线。与此同时,金陵人石螽扈奉命领军入闽征讨黄巢,也驻军苎溪畔。其驻扎之地授名“石兜”,其名一直延续到今天。石螽扈子孙初居苎溪,后来移居高浦,成为闽南石氏的开基祖。其后人迁徙繁衍到闽南、台湾各地。

图4:黄巢南下路线图(《简明中国历史图册 6册》)

苎溪桥头有观音院,同祀观音大士和泗州文佛。唐时西域高僧僧伽大师,曾在泗州临淮修行,人称“泗州和尚”。后来,黄巢率军作乱,途中遇僧人趺坐,阻挡大军去路。僧人如盘石落根,兵士强拉不动。僧人劝黄巢勿滥杀无辜,多行善事。黄巢怒,斩其首。不料首级落地,跃起自合。黄巢见是高人,大惊,下马谢过,面许所请,挥军绕路而过。此僧人即为泗州和尚化身。后人感念泗州和尚舍生保民之大德,在岭头道口雕造和尚石像、石龛,因和尚能以文制武,故尊为“泗州文佛”。其雕像必以石雕,以示其坐地如盘石生根。佛身以三尺为度,以应首级落地三尺跃上自合之数。身首分开雕造,头像颈下留一条七寸石榫,颈部接合之处留有剑劈创痕。苎溪桥观音院中的“泗州文佛”,便合此规制。

图5:古桥头的观音庙

图6:观音庙里的泗洲古佛神像

明朝正统九年苎溪设立巡检司,常驻兵员30名,把守要路。清代即使地方平静,撤去巡检司,此地也仍设苎溪汛,“安兵五名”(嘉庆县志)。

明嘉靖年间倭寇祸害八闽。37年(1558年),南安人欧阳深自太学授任泉州卫指挥佥事, “倭犯泉州,逼城而阵。深督药弩手射却之。复逼同安城。深率弩兵破贼,追出苎溪而还” (明代严从简《殊域周咨录》)。明嘉靖43年(1564年)倭寇大犯兴化府,戚继光破之,并率兵一路追击,于同安王仓坪再次围歼之。在追击途中,曾屯兵苎溪山上。时人作《铙歌》十首,其三颂曰:

苎溪之涯,维石嵚崎。

营壁垒,树旌旗。

贼避三舍莫敢窥。

贼不得食我且炊,獍鷔远遁熊虎驰。

天声震动,苎溪之涯。

“獍”为传说中类似虎豹的凶兽,生而食其母;“鷔”又传为不祥鸟,聚于一处则预兆国之将亡。以此喻寇,足见何等仇恨。

清初迁界,苎溪桥即为边界,设兵驻守。康熙年间北耿(精忠)南郑(经),相继起事,八闽鼎沸。苎溪又不得安宁。有蔡寅者据此聚众为寇,抢劫官饷,逼迫富户。因徒众裹白头巾,时人称之“白头军”、“白巾军”或“白头贼”。蔡寅善巫术,好旁门左道,闽南话中称说谎者为“白贼”,盖源出于此。故此,蔡寅故事多有荒诞:

蔡寅本是永春卖浆儿,流落漳浦为巫,居漳浦县马口时与僧人道一友善。道一庵中有一白狗,老死后葬于庙后。老狗久而成怪,晚间化身白衣秀士作祟人间。道一闻之,疑狗魂不散,欲毁墓灭尸。老狗托梦蔡寅,求其庇护,并许以重报。蔡寅如其愿,狗魂遂附其身,有事先报知,灵验无比,祈祷者接踵而至。蔡寅以供奉哪咤太子为号,倡乱惑人。道一知蔡寅势盛,往见之索谢。蔡寅诡称“兵饷尚无措处,哪有余物可赠”,拒之。道一含恨归,掘白狗坟。见狗体如生,以火焚之,扬其骨灰。从此,蔡寅丧失先知功能,法术不灵。

蔡寅起事之时,自称“朱三太子”。历史上的朱三太子本名朱慈焕,为崇祯众子中仅存之硕果。一直埋名隐姓,藏匿民间。康熙47年事泄,清廷以“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将朱慈焕及其子嗣彻底肃杀(《清稗类钞 狱讼类》朱三太子案)。朱慈焕虽未曾谋反,但民间借其名号谋反者大有人在。康熙年间冒名朱慈焕的“太子案”就有十起,蔡寅仅其一例。

康熙16年(1677年)郑经败于漳泉二府,残兵败卒多投蔡寅帐下。蔡寅兵员由初时三千人,突增至万余,乃至数万。三月间,蔡寅夜袭泉州城,缘城墙鱼贯而上,鸣鼓扬旗,直至开元寺前。城中戒严,蔡寅见无机可乘,即转身斩关而出。此役竟无一损失。从此人们益信其术神,皆奉为真三太子。附者日众,屡战皆捷。其势蔓延及漳泉各县。七月,蔡寅率众进犯安溪。县令李钰坐困愁城之际,忽有一彪甲骑出东门拒敌,蔡寅疑援兵至,遂惊退。城中百姓共以为城隍显灵,救下一城老小。17年正月,蔡寅进犯安溪湖头,丁忧在乡的李光地募集乡兵,拒险抵抗。李光地告谕各乡,不得资助白巾军粮饷,又分兵把守送粮要路。不数日,蔡军无从得食,饥乏。又正逢大雨,兵器尽湿,遂溃散。眼看蔡寅势力坐大,统帅福建满汉大军的康亲王爱新觉罗·杰书不得不在灌口集结大军进剿白巾军。其后,蔡寅先后清廷总督郎廷相、姚启圣所败,投归郑经,改名蔡明文,封“荡卤将军”。一年多后病故,恨之者称其得瘟死,而其党则称其登仙转世。

康熙19年,清军平定金厦二岛,动荡多年的八闽大地方得以安宁。康熙60年时任龙溪训导的晋江潘湖人黄道泰,道经苎溪桥又重新感受到了那份宁静,其诗道:

霡霂溪边路,迢遥一径斜。

云横山两段,桥断路三叉。

丛竹全抽笋,枯梅半著花。

匆匆岁云暮,薄宦倍思家。

图7:苎溪古桥

如今苎溪的上游,原来的山间谷地已成汪洋一片。1955年兴修水利,原来统称为“苎溪内十八社”中的官仔兜、新厝、宜和、上卢、上坑、下坑、肖厝、石兜、溪仔尾、石龟、田洋、后埔、东岭、东宅、浦尾、田头和许庄部分,迁出原址,另择新居。1959年两座水库建成,上游一座叫石兜水库,下游叫坂头桥水库,合称“坂头水库”。相当一段时期坂头水库,成为厦门的主要生活水源。多少记忆连同陈婆陂一道,全都沉溺到了平静的水底。据说当年朱熹经过此地,曾留有谶言:“五百年是粟仓,五百年为水塘,五百年系花园”。算起来,朱子此言距今已近千年。

图8:坂头水库

作者简介:刘瑞光,厦门人,笔名海峡问史,曾贡献于教育界,现悉心精研厦门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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